“呵……我瞧这一家子就是贪得无厌的主儿,当初余老太太一听说有五千块钱,那喜的见牙不见眼的,好家伙,一个转头, 又回来闹, 说什么不要钱, 沈慧也可以不要, 就只要好好。八成,就是余爱民欠的钱怕是五千块都不止了。”
沈平和沈清泉都没说话。
一直没怎么沈清颜却一脸着急的说:“爸妈,咱们现在想这些都没用啊,小姑还在医院呐, 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咱们是不是要先去医院?”
罗翠芬马上抬头看向沈平。
沈平沉吟了一下, “这样,你带清颜去医院那边看看有啥需要帮助的,尤其是在医院看病要花钱什么的,她们母女俩哪里敌得过余老太太,我担心家里的钱什么的,会不会被余老太太给抢走了。”
罗翠芬点点头,没再说话,拉着沈清颜的手,转身就朝着医院跑去。
沈平见罗翠芬走了,转身进了警局大厅。
Z市并不是个大的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大城市,再加上沈清颜在市区读书,偶尔会跟同学出来逛一逛,自然更加熟悉道路。
两人走到路边,拦了一辆三轮车,很快,就到了医院。
一进医院,看到里面来来往往的人,明亮的大厅,罗翠芬少见的露出些许怯,不过,到底是心里够强大。
不等沈清颜提醒,她站在大厅里看了看,目光锁定了大厅最中央的咨询台,“麻烦请问一下,今天被你们救护车拉过来的一个女病人,现在在哪里呀?”
咨询台后的护士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看起来亲切极了,“不好意思,今天上午已经出去了好几辆救护车了,不知道您问的病人是哪一位?”
“女病人姓沈,叫沈慧。”沈清颜忙说道,想了想,又说了句,“应该是有女警陪同一起来的。”
护士顿时一脸恍然,“那我知道的,哪位病人现在在消化内科做检查,您从左边进去,上二楼右转就到了。”
罗翠芬和沈清颜跟护士说了声“谢谢”,匆匆的朝着护士说的地方就小跑着过去了。
两人刚走到消化内科的门口,就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女警站在病房门口,时不时的朝里看一眼。而余静好却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远远的看过去,瘦瘦小小的身子被凳子衬的,整个人看起来无助极了。
罗翠芬蓦的心口一疼,“好好。”
她走过去坐在余静好的身边,揽住她的肩膀,温声喊道。
余静好抬头,显然没想到罗翠芬会过来,一脸的惊讶,“舅妈,您咋来了?是来城里有事儿吗?”
罗翠芬摇摇头,随即想到沈慧,“你妈咋样啦?”
“腹部受到重击,导致出血。”余静好说这话时,声音没有起伏,语气更是冷静的不行。
“余爱国打的?”这话虽是问句,但罗翠芬明显是在陈述。
余静好转过头透过病房门上的一个小玻璃窗口朝里看了一眼,点点头,“今天中午我和妈回到小院门口,奶奶和爸就已经在大门等了。什么话都没说,就让我爸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一收,还要把我带回去,嫁给王胖子。”
“这个老虎婆。”罗翠芬啐了一口,“你和你妈刚来城里没两天的时候,你奶奶和你爸就找过来了,说什么钱不要了,离婚也可以,但是你是一定要回余家的。我们村里不知道哪个嘴快的,说是看见你和你妈进城了,这两人才走了。”
“这段时间,你舅舅担心你奶奶会找到城里去,时不时的就去你们村打听你奶奶的动静,这谁知道,就这几天家里有点事儿,你舅舅比较忙,余家的老虎婆就给整出幺蛾子来了。”
罗翠芬说完,又觉得有些疑惑,“你小叔这段时间也是窝在村里,没进城来,那你奶奶和你爸是怎么找到你们住的地方的?我记得,你奶奶和你爸也没进过几次城啊?咋找得到的地方的呢?而且,今天这事儿一看,就知道是一下车就直接过来了,明显是提前就已经知道你们住的地方了。”
余静好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自从她和妈妈来了城里,家里除了沈清泉兄妹俩知道地址,就连舅舅舅妈今天也是第一次来。平时,她和妈妈上午在工地摆摊卖饭,下午会去菜市场去取头一天订好的菜。
每天除了这两个地方,一般都是不出门的。唯一一次出门,也就是前两天出去找店面了。所以,余家的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沈清颜坐在一旁,看看罗翠芬,又看看余静好,“我知道是谁告诉余家的奶奶的。”
“你知道?”
罗翠芬和余静好同时惊呼道。
沈清颜点点头。
“是谁?”
“快说。”
余静好和罗翠芬一前一后的同时问道。
“李大宝。”
“李大宝?”
“李大宝?”
两人再次同时开口,目光急迫的盯着沈清颜看。
沈清颜重重的点点头。
“他怎么会知道你住的地方呢?他不是在一中读书吗?”
罗翠芬仍然想不明白,这明显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李大宝是余静好小婶的亲弟弟,李家什么情况,在双桥大队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全靠着大女儿从余家拿钱回去养儿子。那两个老家伙,平时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养个儿子,还非得比着城里的来。
在双桥大队,谁不笑话?
要说李大宝会把余静好的地址告诉余家,罗翠芬一点不意外。
因着余静好不嫁王胖子这事儿闹的在双桥大队也算是人尽可知了,余爱民这段时间不进城,窝在村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余爱民不进城,就意味着没有钱拿回李家。
早几天还听说李家村的人说,李家的两个老家伙在家里指桑骂槐的说李秀华没用,只会白那个男人睡,一点不知道从男人身上捞点好处回娘家,简直就是白生养了。
可是,这一个在学校念书,一个在工地上摆摊卖饭的,连方向都不是一个方向,这李大宝是咋知道余静好的地址的呢?
想不通啊?
余静好脑子稍一转,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忍不住冷笑一声,她当时还好奇呢,一向脑子不好使,被人激两句就只知道动拳头的李大宝,那天怎么会忍住的。
这感情是家里已经给补过课了,或者说,知道自己的钱袋子快不保了,终于舍得转一转他那个大概已经生锈了的大脑吧。
“上周嘛,好好给我和哥送饭,听说在门口遇上了李大宝,还起了冲突呢。后来在男生宿舍里,哥听到有人说,李大宝放话一定不会让好好好过的。只是,这段时间学校里课程忙,周五我们过去的时候,想着都过去快一个礼拜了也没什么事儿,索性就没提这事儿,省的让好好和小姑担心呢。谁知道……”说到最后,沈清颜有些内疚的低下了头。
“你说说你这孩子,还有你哥,平时瞧着挺机灵的,怎么一到正事儿上就全没脑子了?”罗翠芬气的不停的戳着沈清颜的脑袋。
余静好说:“舅妈,这事儿哪里怪的上哥和姐呀。只听说过千日做贼的,可没听说过有千日防贼的。”说着,想到余家的人,摇头一笑,“就余家的那些人,除非整天啥事不干了,不然啊,那可是防不胜防的。”
罗翠芬听余静好竟然还有心情打趣,还有些生气,“你这破孩子,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笑。”
“舅妈,您是想看我哭吗?”余静好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罗翠芬,眼底闪烁着莹莹的光,倏地一笑,“可是,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啊?我妈妈还在病房里呢,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只想着拿钱买平安了。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我一定要的。”
余静好像是在说给罗翠芬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前世的自己,前半生过的凄惨。后来被舅舅带走,虽然依然不曾不大富大贵,可头有片瓦遮顶,穿得暖吃的饱,有工作养活自己,于她而言,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可重来一次,她以为,只要自己提前逃离这个家,既然奶奶想要钱,好,她给钱。可是,为什么她要出尔反尔呢?为什么一定要逼的自己没有生路呢?
余静好想到这里,凄然一笑。
“舅妈,您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啊?那个人毕竟是我的亲奶奶啊!”
罗翠芬看着余静好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眼眶顿时一红,“你把她当奶奶,她可没把你当奶奶。好孩子,咱们只要不杀人不放火,不做违法犯忌的事儿,无论你做什么,我和你舅舅都是支持你的。”
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余静好,你去做吧,你身后还有家人呐。”
这是第一次,她在被人欺负后,心底不再是惶恐害怕不安,因为她知道,哪怕她做了天大的坏事,舅舅舅妈也一定不会抛弃她的。
不对,她不仅有舅舅舅妈,她还有妈妈在身边。
现在的妈妈,也是可以为了保护自己,而拼劲全力的,不再是那个懦弱的知道惟命是从的妈妈了。
余静好眼底的泪意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罗翠芬胸口的薄薄的衬衣,霎时湿了一片。她感受到胸口的湿意,胳膊下瘦弱身体的轻微颤抖,偷偷的抹了把眼角滑落的泪。
“请问,沈慧的家属是哪一位?”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留着胡子的医生问道。
余静好闻言,抬起手胡乱的抹了把脸,站起身,“我,我是沈慧的女儿。”
“我是她嫂子。”罗翠芬也忙上前说道,“医生,我小姑子她咋样了?严重吗?”
医生翻了翻病例,“检查显示,吐血主要是因为腹部受到重击,暂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问题,病人现在有些昏迷,等她清醒过来之后,看看她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症状,例如便血尿血之类的,到时候就要再做别的检查确诊了。最近只能吃流食,尽量清淡一些。”
余静好和罗翠芬听的纷纷点头,“那,医生,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病人了吗?”
“可以,你们注意观察病人清醒后的反应,有没有恶心,或者继续吐血的症状,一旦发现,要赶紧过来找我。”医生离开之前,着重交待道。
余静好和罗翠芬再三对医生表达了感谢,才推门进去了。
而女警在余静好一行人进了病房,才转身追上了离开的医生,去彻底了解一下沈慧的情况。
沈慧脸色苍白,尤其是双唇,惨白的几乎都看不出原来唇部的颜色了。
余爱国下手着实太重了,哪怕这会儿昏迷了,沈慧的眉头还时不时的蹙着。
“这余爱国下手也太重了,不管再这么说,两人还在一起过了十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就算没有感情,也有恩情吧。这咋下的去手的啊?”罗翠芬看着沈慧,一脸心疼的说。
余静好从一旁的柜子上倒了一杯水,拿起棉签蘸着水,慢慢的帮沈慧润着嘴唇,“舅妈,余爱国要是懂得什么叫感情,什么叫恩情,他就不会把自己的女儿给卖了,就为了帮弟弟还债。”
罗翠芬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一个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在乎的人,哪里会在乎一个毫无血缘的妻子呢?
“呵……就余爱国这种人,就应该和他妈两个人过,娶谁谁倒霉。”沈清颜不忿的说。
“你怎么说话呢?”罗翠芬回头瞪了沈清颜一眼。
沈清颜在罗翠芬的目光下,立马怂了,瘪了瘪嘴,手指不断搅在一起,走到了余静好身边坐下,就是不去看她妈的眼色。
余静好看的好笑,“舅妈,我觉得我姐完全没说错啊,人可是火眼金睛啦,已经透过现象看清了余爱国的本质。”回头看着沈清颜,“姐,就余爱国这种男人还有一个别称,叫“妈宝男”,顾名思义呢,就是一切以妈为重,他妈说啥就听啥,他妈让干啥就干啥,脑子这种好东西,打出生的时候就忘在了他妈|的肚子里,没带出来。”
原本还有些不高兴的沈清颜“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好好,这些你都是哪里学来的呀?听你这么一说,简直就是为余爱国量身定做的呐。”
“所以啊,姐,以后你找对象的时候,可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看。咱们不能因为余爱国一个渣男而否定所有听父母话的男人,但是有一种男人是把父母的话当做圣旨的,遇到这种男人了,咱可一定要记得绕道走。没有道,咱创造道也得离的远远的。”
“呀,好好,你说啥呢?”本来还听的兴致盎然的沈清颜,见她突然一下子把话题扯到找对象了,到底是个才过了十六岁的小女孩,顿时羞的满脸通红。
罗翠芬本来还想阻止的,但是视线触到看着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的沈慧的时候,仔细的把余静好的话一想,好像真的没毛病。
而女儿不论她养的多好,教育的多好,可找对象这件事上,难免会碰上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的女孩子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男生,还不如早早的听一听看一看这些糟心的事儿,虽然难免会在心里留下些阴影,但到底不会轻易的就被男孩子哄了去。
罗翠芬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女人啊,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男人的身上,无论好坏,全凭男人做主,自己的命运却没办法自己掌控,何其可悲?
罗翠芬想到这里,不由的看向了对面的女儿和外甥女,两人都才十六岁的花季,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洋溢着青春的笑意,未来,她们是不是也有可能像沈慧一样,毫无生气的躺在这惨白的病床上?
只要一想到这里,罗翠芬就觉得心里一痛。
沈慧是在三天后出院的,这几天,沈平夫妻俩一直留在城里照顾余静好母女俩,沈清泉兄妹俩在礼拜日的下午就回了学校上课。
余家的几个人也依然还在警察的拘留室里。
“我今天去问过了,余老太太,余爱国只需要拘留十五天就能放出来了。至于余爱民,就有点复杂了,其他的事儿他完全不清楚,现在就是在调查他参与赌博的具体金额,才能做出最后的判决。”沈平端起陶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才说话,声音还带着些喘。
“那余爱国打慧儿的事儿咋说?还有余老太太强迫好好嫁人抵债务的事儿呢?”罗翠芬急切的开口。
“余爱国打慧儿的事儿,咱们有伤残鉴定,直接起诉,到时候法官会根据伤情的具体情况再做出判决,至于余老太太强迫咱们好好嫁人的事儿,一没有囚禁,二没有用恶劣手段造成事实婚姻,我怕……”
“怎么会这样?慧儿被打成那个样子,咱们的好好现在家不成家的,就没办法惩罚他们那群人了吗?”罗翠芬气的不行。
“除非余爱国把我妈打死了,他现在肯定是要坐牢的。”余静好冷笑一声,“咱们和余家的事儿,顶多就是个民事纠纷,我猜着,到时候就是赔钱和解了。至于余家强迫我嫁人的事儿,毕竟没有造成事实伤害,法律也不可能就为了预防我会余家给强迫嫁人,就把他们一家子给关起来吧。”
“毕竟,法院又不是咱家开的,不能咱们说了算。”
道理都懂,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些难受的。余静好声音有些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