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大家心里难免都有些不好受。
沈慧起诉余爱国,开庭日是在十月五日,进了十月,天气开始转凉。
路边梧桐树的叶子渐渐的都黄了,道路两边的落叶都积了起来,花坛里的颜色开始变的单调,从姹紫嫣红到现在的灰黄灰黄,就犹如他们此刻的心情一样。
于沈慧而言,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如今却要对簿公堂,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就好像你回首,才恍然发现,你曾经的岁月全是一片空白,你曾经付出的感情,你曾经为之珍惜的家,全在一刹那之间,化为泡沫,烟消云散了。
这日,依然是沈平夫妻俩陪着沈慧母女俩来的。
沈平和罗翠芬是昨天晚上披着霞光赶来的,就为了今天的开庭。
余老太太也早在五日前回了家,这几天,整个双桥大队全在议论着余家和沈家的事儿,简直比过年时唱大戏都还要热闹。
尤其是余老太太,这几天什么事儿都没干,早上天一亮,就走街串巷的跟人说着沈慧母女俩是如何没良心,说沈慧带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野杂种硬赖在了余爱国的头上,还吃余家的喝余家的,现在还反过来说余家对她们不好。
简直比农夫救的那条蛇还无情。
沈平那天刚在菜园子里锄了草回家,被村里的一个好事者拦人,那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小声的问他,好好到底是沈慧跟谁生的闺女?
那人还说,你们当初还真是好算计,姓余的上门提亲提了好几回没答应,就吊着人家,完了,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把闺女嫁进去。
“哎,说说,当初余家是不是给了很多彩礼?”那人笑的一脸猥琐,“余爱国那也是个蠢的,连自己媳妇肚子里已经有货了都看不出来。”
为着这个,沈平还和那人在村里狠狠的打了一架。
不过,沈平夫妻俩来了城里,对于此事,却是只字未提。只是,看着法院的大门越来越近,沈平心里升起几分不安来,不由的拉了拉罗翠芬的衣袖。
两人多年的夫妻,对方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罗翠芬扯回自己的衣袖,冲着他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一直到进了里面,趁着沈慧母女俩在一起说话的时候,罗翠芬把沈平拉到一旁,悄声说:“这事儿瞒不住,余家的人到时候肯定会在法庭上闹出来的,一会儿,咱们先跟律师把这个事儿透个气,再跟慧儿说。”
话还没说完,罗翠芬就见沈平脸色不对,她提高声量说:“你以为现在的慧儿还是以前的慧儿吗?你放心,这个事儿,她肯定承受得住的。”
“真的?”
罗翠芬没说话,白了他一眼,转身朝着律师走去,先把事情说了一遍,两人商量了一下,才做到沈慧的身边。
“怎么了嫂子?我瞧着你脸色不对。”沈慧问。
罗翠芬叹了口气,看了眼余静好,一把握住沈慧的手,“慧儿,嫂子跟你说个事儿,你得心里有个准备。”
沈慧见罗翠芬一脸的沉重,不由的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恩,嫂子,你说。”
真到了要说的时候,罗翠芬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尤其对上沈慧温婉的眼神,心里狠狠的把余家的人通通的骂了一遍,才开口:“余家的那个老虎婆在外面跟人说,好好不是余家的孩子。”
沈慧和余静好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就好像是听见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嫂子,你刚刚就为这个脸色不好啊?”沈慧一笑。
“你们……不生气?”罗翠芬以为这两人听了这话,肯定会难过的,没想到……
“舅妈,从我没听他们的话嫁给王胖子的那天开始,我就不是余家的人了,那自然就不是余家的种了?”余静好语调讥讽,“而且,我记得以前听你们说过,我妈在田里摔了一跤,早产了。现在我和我妈都不受余家的控制了,八成他们该说我妈那天肯定是故意摔的那一跤,就是为了怕他们拆穿。”
罗翠芬一惊,余静好的猜测,和余老太太传出去的话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听过了呢。
“没事儿的舅妈,我和我妈要不是看清了余家人的秉性,也不会想着离开了。如今再闹这么一出,也好,大家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余静好笑着说。
看着余静好脸上的笑,罗翠芬心里一酸。
还算不得一个成年的孩子,却要经历这些……
余老太太一看见沈慧母女俩,就跟吃了炸药似的,冲着就要上来打人。
幸亏这里是法院,也亏得沈平和律师两人眼疾手快的挡在了前面,沈慧和余静好才没有遭到余老太太的毒手。
可不堪入耳的碎语却源源不断的从余老太太的嘴里说出来,余静好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和罗翠芬一起护着沈慧进去了。
余老太太见余静好一行人离开,马上跟了上去,追在后面继续叫骂着,还是声音太大了,被法院里的工作人员上来制止了,这才消停。
各种证据确凿,余爱国丝毫没有辩解的余地。
最终判决,赔偿沈慧一千元现金,于一年内支付,并解除两人的事实婚姻。另,余爱国拘留十五日。
最后余爱国提出余静好并非自己的亲生女,沈慧存在骗婚的嫌疑。法官表示,他可以提供证据,并提起上诉。
判决锤一敲响,余老太太就嚎了出来。
完全不顾还在法庭之上,一边大骂着沈慧母女不要脸各种带有侮辱性的词汇,一边大骂法官不公平,甚至说出法官其实就是沈慧的野男人,余静好就是他的女儿之类的不负责任的话出来。
好几个武警上前想要把余老太太拖出去,可是,余老太太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农活儿,力气哪里是一般老太太可以比的。
硬是从武警手里挣脱,跑到法官跟前,“余爱国可以关,随便你关多久都行,可是罚款不行。凭啥要给她钱?她吃我的,住我的,我还帮她养了十几年的便宜女儿,就应该她给我钱还差不多。”
法官不耐,“至于余静好是不是被告的亲生子女,这个需要你们提供证据,上诉,再进行判决。”
说完,就打算离开。
可余老太太根本不听他的,就是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嘴里不停的说着“人可以关,钱绝对不能赔”的话。
整个法庭因为余老太太给闹的不可开交,法官转身一把拿起判决锤狠狠的瞧了一下,“这人扰乱法庭秩序,拘留十五日,罚款一百。”
话音一落,刚刚不小心让余老太太挣脱的武警拥了上来,到底是控制住了余老太太。
听清楚了法官的话,余老太太终于是消停了,怎么都没想明白,咋到最后,自己又被拘留了,还要罚款?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时,在偌大的法庭里,她慌的不行,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到处看着,希冀着能有人站出来帮帮自己。
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慌乱间,她的视线对上了余静好。
余静好神色清冷,看着她的目光冷冷淡淡的,丝毫感受不到那双一向看着人,不笑也像是笑的眼睛里有丝毫的感情,这会儿看着她的目光里,隐隐的露出几分似是而非的愉悦。
余老太太一愣,下一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放声大喊着余静好的名字。
“好好,好好,我是奶奶啊,我可是你亲奶奶啊!”
余静好对着她温婉一笑,抿着唇,摇摇头,转过头,带着沈慧,和沈平罗翠芬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离开了。
余老太太看着余静好毫不留情的离开,顿时颓然的倒了下去。
接着,被武警押上车,带去拘留的地方,也丝毫没有挣扎过,整个人看起来痴痴傻傻的。
“好好。”沈慧有些担忧的看着余静好。
余静好安抚的一笑,“妈,我没事儿啊。”说着伸手搭在沈慧的肩膀上,“妈,您心里难过吗?”
沈慧停下脚步,看着前面,也不知道是在看来往的车辆行人,还是只是看着前方虚无的某个地方,好一会儿,她才摇摇头。
转头看着余静好,“好好,从咱们一起离开余家的那天到此时此刻,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像是已经过完了一辈子,可仔细算算时间,其实也才一个多月。我突然发现,其实人生有很多种过法,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既定的规则。咱们村里别的男人打老婆,那么余爱国打我,我就不应该反抗,因为乡下地方都是这样的。可是,并不是的,连法律都在告诉我们,家暴的男人已经是在触及法律的底线了,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别人都这样,所以我们也必须接受这样呢?”
沈慧顺了顺余静好被风扬起的头发,“好好,妈妈对不起你。”
“妈……”
沈慧抬手打断她,“你听妈妈说。”她抬头看看如碧洗的天空,蓝的透彻,有薄薄的云层漂浮而过,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曾经,我也以为,我生了你,养你到大,把你嫁个男人,也算是尽了一场母女情缘了,所以,大多时候,我都选择听从余爱国和余老太太的话,毕竟,村里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呀。”
“可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曾经错的多么离谱。好好,我多么庆幸你是我的女儿,而我有幸成为你的妈妈。是你,带我逃离了一滩烂泥,是你,让我知道了人生其实还有很多种姿态的,也是你,让我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一个真正的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余静好想,也许眼前的生活已经糟糕透了,可再坚持一下,美好的未来已经在静静的迎接你了。
“妈,您一直都是一个好妈妈,很好的妈妈,真的是很好的妈妈。”余静好带着闷闷的哭腔说。
沈慧听着余静好的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一旁的沈平也不由的侧了侧头,抬手压了压微红的眼眶,心里宽慰不已。
这俩母女,经历了不好的过往,从此以后,终于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
罗翠芬的眼泪早就落了下来,“这个世界上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妈妈?你妈妈一向心思简单,哪里斗得过余家的那起子心黑的人?好好,你要记得,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和你最亲的人就只有你的妈妈,知道吗?”
余静好重重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才不是呢,我还有舅舅,舅妈,清泉表哥和清颜表姐,你们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好好,看了那么多家铺子,你想好订下哪家了吗?”
工地上的工期已经结束了,这段时间,两人索性也没再去工地上摆摊了。
从法院回来的那天,沈平和罗翠芬回乡下的时候,突然又拿给她们两千块钱,说是借给她们开店的。
余静好和沈慧手上的钱,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也才三千出头,想要接一个位置好的店面,再加上装修等等一些在里面,这三千块钱怕是不够的。
两人心里多少有些愁,思来想去,开店是一定要的,沈慧这次被余爱国打了狠了,再加上早些年一直在乡下种田,身体亏损的厉害,余静好也舍不得她再风里来雨里去的。
遂,两人打算找一个稍微偏一点的店,到时候在装修上和菜品上多花些心思,一样能吸引人来,只是速度要慢上许多。
没想到,沈平竟然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
余静好知道,这笔钱大概是舅舅舅妈手里全部的存款了,一时,有些为难。
“好好,再过两个月,家里卖粮的钱就到手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家里没钱。而且,你哥哥姐姐的学费我和你舅妈是肯定不干动的,你放心拿着用吧。”沈平说。
余静好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渐渐生出一个主意来,只是,暂时没有说出来,接过了沈平的钱,随即认真的看着沈平和罗翠芬说道:“舅舅,舅妈,您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利用这笔钱的,一分都不会浪费。”
“你是好孩子,我和你舅舅自然是相信你的,拿去吧,放心大胆的用。”罗翠芬温柔的摸了摸余静好的头,说。
余静好还是接了北方人的那家店,因为时间又晚了半个月,你来我去的,最后是以两千六百块钱成交的。
接手店面以后,余静好就把店面给关了,和沈慧两人,把店里彻彻底底的做了个大扫除,连边边角角都没有放过。
做饮食,最主要的就是卫生了。
至于店面的装修,余静好已经在脑子过了好几遍了。店里打扫之后,她就去找了房东陈姐给介绍的一个装修队,可是沟通如何装修。
这边沟通好,沈慧每天盯在店里,帮着装修队买买材料,跟着做一些清洁之类的。而余静好就开始找订做家具的工厂,定制店里的桌椅。
因此,这母女两人虽然每天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着实好几天两人都没能说上两句话。
礼拜六,市一中放假。
沈清泉和沈清颜兄妹俩一到点,就拿上背包朝着小院走去。
就在走到小院的巷子口时,沈清泉突然停了下来。
“哥,咋不走了?”沈清颜狐疑的问。
沈清泉看了她一眼,侧头,眼尾扫了眼身后,“有人跟着咱们。”
“谁?”沈清颜大惊。
沈清泉勾了勾嘴角,大喊道:“李大宝,跟了这么一路了,不累吗?”
第26章
沈清泉的话音刚落, 沈清颜吃惊的张大了嘴看着身后的转角处, 过了一会儿,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大宝走了出来。
沈清颜皱了皱眉, “李大宝,你跟着我们干啥?”说完,想到自己现在要去的地方, 顿时怒意丛生, “李大宝,你当初害的我小姑被打的那么严重,现在身体都亏的不行, 你今天还跟着我们做什么?”说着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怎么?你姐夫现在还没被放出来, 没钱花了,现在又想来找我妹妹的麻烦了?”
沈清颜虽然没见到事发现场, 但是事发当天沈慧在医院检查, 她是亲眼看见的。
本就瘦弱的小姑躺在病床上,被雪白色的床单被套一衬,脸色惨白, 看起来就好像随时会失去生命一样。
她实在无法想象,余爱国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能把小姑打的腹部出血。也幸好, 好好喊警察喊的及时, 如果再多打几下, 真不知道小姑的身体会灰败成什么样子。
她始终记得,那天医生说:“如果病人再被多打几下,就她那本就底子已经开始虚的身体,还真不知道后果会是怎么样的。”
当初,要不是李大宝跟踪好好,要不是李大宝把好好的地址告诉了余家,又哪里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呢?
在沈清颜的心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人。
李大宝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时不时的还伸出舌头舔一舔下唇,一副纨绔的样子,“这条路是你家的?你走得,我走不得?”
“你……”
这条路确实不是我家的,可是就你一个乡下泥腿子,也走不着这条路啊?
沈清颜本想上前争辩两句的,只是被沈清泉拉住了手腕,“李大宝,说吧,你今天到底想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