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说过嘛,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君子。
哥哥可是个君子呐。
他们一行人在公交车上吵吵闹闹个不停,陈逸洲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道路右侧的南湖,本就走的缓慢的脚步,霎时停了下来。
被太阳普照的湖面金光闪闪,微风拂过,湖边的杨柳树轻轻浮动,浅浅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打了过来,而杨柳树的枝叶早就从翠绿变成了浓绿,甚至有些坠落在湖面的杨柳枝的枝叶已然变的枯黄,早没了初夏时节的勃勃生机。
陈逸洲走到湖边,双手撑在南湖的围栏上,看着前方,南湖不算大,但在中部地区来说,靠近城区里有这样的一个湖,也着实少见。
南湖的湖中心错落有致的矗立着几座看着像孤岛一样的小山,上面树木成荫,面积不大,目测,大概也不过两条稍大些的渔船的样子。
听说南湖里的鱼多,经常看见细长的渔船在南湖里划来划去,待划到南湖中心时,便停了船,渔民便熟练的开始撒网,大多围绕着湖中心的几座孤岛,也算是留的记号,不至于回来收网时,找不着渔网了。
此时的湖面上,静如处|子,打渔的渔船大多选择凌晨,启明星还高挂悬空的时候出来。而现在,都已经太阳高挂了。
陈逸洲看着静谧的南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他以为,他早已不会难过了,不在意了,不生气了,可到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情绪。
“既然你觉得这家里这么不好,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孽子,你阿姨那里对不起你了?你总要给她难堪?”
“养条狗都还知道看个门,养你有什么用?”
“我知道,早些年的时候亏欠了你,可这些年,你跟在我们身边,我自认该做的都做到了,你却总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还想我怎么做?”
“你总念着你妈妈,可如果没有你阿姨,这些年你又是怎么长大的?”
......
想起这些话,陈逸洲缓缓的蹲下了身子,用手捂住脸,过了好一会儿,肩膀轻轻的耸动着。
“陈逸洲,都他|妈|的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房子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这里根本没有。”
画面一转,是李怡不可一世的声音,“Z市是你妈妈的家乡,你念叨着要回这里读书,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心疼你,同意了,一辈子老人家刚正不阿,偏偏为了你,特特的把你爸的工作转了过去,呵......可惜,你外公外婆就你妈妈一个女儿,你妈妈去了,老人家身体不好,为着给你外婆治病,就把这房子给卖了,刚好,房子被我买下来了。”
“你还不知道吧,这房子被我买来以后,里面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动过,一直都是原来的样子。你外婆病的太重了,你外公都来不及回去收拾东西,只带着几身换洗的衣服就离开了。上回我去看过,啧啧......别说,你长的和你妈妈真的很像,不说看人了,只把你妈妈的照片拿过来,一看就知道你们有血缘关系。”
“你不是一直想找你妈妈的照片吗?就在她未出嫁时住的房间的床头柜里,不多,但也刚好还有那么几张。哦,想起来了,咱们家里是没有你妈妈的照片的,早先你奶奶那里还留着一张,说是给你留个念想的,结果,被你自己不小心,打湿了,照片给毁了。你说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听说你早几天又跑过去想进房子里拿东西了?被揍了吧?疼不疼?打的严不严重?陈逸洲,我告诉你,这房子里的东西,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给你的。”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给你的。”
“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给你的。”
这句话就像诅咒一样,不断的在陈逸洲的脑海里盘旋,李怡尖利的声音像是要刺穿他的脑袋一般,陈逸洲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上来了。
只觉得胸口一紧,呼吸变的急促,好半天,他才缓过来,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过路的行人纷纷看过来,终于有个和蔼的老太太似是犹豫了一会儿,上前来:“孩子,你没事儿吧?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是啊,小伙子,走的动吗?要不我背你?”
跟在老太太身旁的年轻男人跟着开口。
陈逸洲仰头看了两人一会儿,纷乱的大脑才缓缓恢复了思考,他摇摇头,胳膊扶着围栏,慢慢的站了起来,大概是蹲了下会儿,起身时脚下踉跄了一下。
老太太身旁的年轻男人忙上前扶住了。
“谢谢,不过我没事儿,不用去医院了。”陈逸洲说。
老太太还有些不放心,“真的没事儿吗?我刚刚瞧着你好像很难受一样。”
陈逸洲摇摇头,“谢谢您关心,我真没事儿。”
陈逸洲再三表示自己没事儿,老太太这才一走三回头的不放心的离开了,临走时,不知想到什么,说:“孩子,你还年轻呐,这年头,只要还留着一条命,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老太太离开后好一会儿,陈逸洲才反应过来,这老太太大概是以为自己要想不开了,准备着跳湖吧。
陈逸洲转过身看着湖面,情绪慢慢的镇定了下来,纵然湖底波涛汹涌,可这面上,一贯的波澜不惊,让人觉得即使这湖深不见底,却也是极安全的。
他不知道李怡为什么要把妈妈的房子买回去,他也不知道李怡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可陈宝国对自己的态度,却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他也曾渴望过父爱,想要知道坐在父亲肩头居高临下是什么滋味,他也想在生日的时候吃一口父亲亲自买的生日蛋糕,可这些,从来都是无缘的。
他就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那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
此时,头发已然花白的爷爷奶奶突然出现的脑海里,陈逸洲冰冷的心渐渐暖了过来。
无所谓了,随便陈宝国和李怡了,他还有爷爷奶奶,他也不是真的孑然一身,没有亲人的。
思及此,不其然的,余静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让陈逸洲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她,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喜欢余静好的笑容的。
每次见她在家人面前时,总是笑容满面,笑靥如花,让人忍不住亲近。
关于余静好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说一些,他是心疼这个小姑娘的,可这个小姑娘,似乎对于这些类似于“同情”的关心好像根本就是嗤之以鼻,完全不需要。
她很坚强,哪怕遇到了那样的家人,她没有退缩,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认命”,年幼瘦弱的她竟然是选择带着妈妈离开,并且鼓励妈妈离婚。
初初听说这些时,说实话,陈逸洲是很震惊的。
也不是说现在没有离婚的,但离婚总好像是件丢人的事情一样,说出去,别人总会带着几分异样的目光。尤其是女人,有些人总说,二手的男人抢着要,二手的女人没人要。
陈逸洲是不赞同这种说法的,可架不住大部分人这么想。
可不仅是余静好,还是沈慧,面对旁人打量的异样的眼神,两人均能做到无视,只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瞧,她们母女现在的日子过的多好啊。早几天还听说,余静好的妈妈似乎又看好了一个店铺,要开分店了。
陈逸洲仰头对上刺目的太阳,他想,自己还是个男人,不说男人一定比女人强,可总不能女人都能扛过生活的风吹雨打,难道他就要湮灭在李怡和陈宝国的电闪雷鸣之下了吗?
第62章
“逸洲回来啦。”
陈逸洲冷眼看着站在门边对自己笑的一脸温婉贤淑的李怡, 竟头一回, 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对这家人仅剩的一丝渴望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无踪无影了。
“嗯。”
李怡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笑了笑,回头说道:“老陈, 逸洲回来了。”
随即,陈逸洲刚抬脚,准备进门,突然,门内传来一阵怒吼:“那个孽子还知道回来?这是他的家吗?你让他滚, 他不是说他再也不回来了吗?”
李怡抬头看向陈逸洲,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里外的两人都能听的清, “到底是亲父子, 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吵架时候说的气话怎么能当真呢?逸洲, 这小小的Z市本来就不见几辆轿车, 但偏偏就是那么寸, 你把逸堂带出去被车给蹭了,你说你爸爸能不生气吗?你再不喜欢逸堂,那也是你弟弟,你得体谅体谅你爸爸这做父亲的心。听话, 给你爸爸道个歉, 这个事儿啊, 就算是过了,可别再跟你爸针尖对麦芒的。”
随即,又回头朝里面说道:“老陈,逸洲那是把逸堂当亲弟弟看,才带他出的门,逸堂差点被车撞倒,那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你干嘛跟他生气?逸洲给你道个歉,这事儿啊,就算是过了。”
陈宝国“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李怡便又看向陈逸洲,“赶紧的,去给你爸道个歉,这个事儿就算是过了。”
陈逸洲没说话,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怡。
幽深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你的时候,总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心虚感,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被眼前人一瞬给看的分明。
李怡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不喜欢陈逸洲,不仅仅是因为陈逸洲的存在一直像一根刺一样的卡在她喉咙里,更因为,他的母亲似乎在所有人眼里嘴里,都好的让自己难以企及,超越不了。
她也曾想要做一个好继母,可无奈,太多现实的原因,让她不仅没办法做一个好继母,反而对于这个已经渐渐开始知事,慢慢长大的继子越发的心生忌惮了。
越是忌惮,就越发不想看见他过的好,遂,那些能够打击他,让他无法正常成长的沟沟坎坎,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直至忽略了彼此之间的年纪,阅历,从而出了手。
无意间,她听到陈逸洲在跟老爷子老太太说想回来Z市读书,因为这里是他母亲的家乡,还有多年不曾来往的外公外婆,想要看看自己母亲生长的地方,想要亲近亲近外公外婆。
他是老爷子老太太亲手拉扯大的孩子,一贯的娇宠,不仅同意让他来Z市读书,更是第一次动用手上的关系,一把将陈宝国也给调了过来,说的好听,培养父子关系。
可里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心里不清楚吗?
多少年了,她在老爷子老太太跟前,还是一如开始的时候一般,看不上,瞧不起,呵......那一刻,李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是的,她做到了。
在偷听到了谈话之后,她第一时间安排人来了Z市,打听陈逸洲母亲和外公外婆的事情。
说来也是她运气好,陈逸洲外婆病重,需要钱,两个老人本就只有陈逸洲母亲一个孩子,女儿早逝,女婿另娶,外孙有自己的爷爷奶奶看顾,哪怕是他们想要亲近,家庭条件各种因素的交织,让他们只能怯步,生活在自己的家乡。陈逸洲外公没办法,只能卖掉家里唯一的房子给老伴治病。
李怡的人打听过陈逸洲外婆所需要的医药费以后,给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价钱,买到了房子,甚至特别“贴心”的表示,如果您急需钱的话,家里的这些衣柜床桌子椅子之类的可以另算价钱的。
就这么一句话,陈逸洲外公那里会多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换到钱给老伴治病。
遂,拿到钱离开的时候,陈逸洲外公就只带走了自己和老伴的衣物,以及女儿的几张照片,留在念想。
陈逸洲外公离开之后,这幢房子就被原样锁住了。
陈逸洲找过来的时候,外公外婆已不知踪影,多方打听,只听说去了省会W市治病,房子早已卖掉了,多余的消息再打听不出来了。
无法,他多次在房子外朝里看,看得出来,屋子里虽说保持着有人住的样子,可明显看得出来,桌面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
多次,他来这里逗留,想要看看能不能碰到治病回家的外公外婆,谁知,还没等到回来的外公外婆,便来了好些个混混,说自己是这房子的主人,若他再来偷窥,便见一次打一次。
这便是为什么,余静好能在同一条巷子里,多次见到陈逸洲被同一群人打了。
陈逸洲是高一来的Z市,一晃两年多了,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如老爷子老太太的期待能够有所缓和,反而愈演愈烈,再加上李怡在里面的搅和,怕是这一辈子,他都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了吧。
蓦地,那日在宿舍门口,余静好家人对自己的维护,毫不畏惧的仗义执言,心里一暖。
不过,也只一瞬,随即,陈逸洲心里一阵冷笑。
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对着李怡勾了勾唇,绕过她,径直进了客厅。
果不其然,陈宝国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像是在认真的看着电视,但放在沙发上的手指不间断的敲击着沙发的座面,陈逸洲心里一阵复杂。
或许父亲和自己心里也想过“和解”,做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子,可无奈,生活总会有太多的意料之外,让我们不断的走着弯路,始终没办法走向彼此希望的终点。
“陈逸堂差点被车撞我有错,一是我没看紧他,二是我不该带他出去。”陈逸洲站在沙发后面,视线落在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军事新闻说道,声音平静的犹如在评价今天的天气一般。
原本以为等来的会是儿子的道歉,没想到......
一贯暴脾气的陈宝国,站起来,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了陈逸洲,整个人气的不行,身体微微轻颤,喘着粗气。
李怡忙不迭的跑过来,轻抚着陈宝国的后背,帮他顺着气,带着责备的看向陈逸洲,“逸洲,不是让你好好跟你爸说话的吗?赶紧的,给你爸好好道个歉。”
陈逸洲闻言,没说话,看了眼地上的电视遥控器,电池被生生的砸出来了,其中一个电池正缓缓的朝着沙发底滚去,眼见着就要看不见了,他蹲下|身,在电池彻底滚进沙发底之前,把电池捡了起来,就着蹲着的姿势,把另一个电池和遥控器一起捡了起来,顺道装好电池,起身,绕过身前的陈宝国和李怡,对着电视按了按,遥控器还是好的,没有被摔坏。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遥控器,笑了笑,在陈宝国和李怡不解的眼神下递过去,“遥控器质量挺好的,被您这么摔了两三回了吧,竟然都没坏。”
“你......”陈宝国愈发生气了,这孽子竟然还有闲心讨论遥控器?
李怡此时也摸不清陈逸洲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的心里有些慌,忙开口道:“逸洲,都什么时候了?没见你爸爸都气的不行了?快点,赶紧给你爸爸道个歉,再过会儿,咱们就可以吃午饭了。”
陈逸洲抬眼对上李怡,竟难得的对她露出几分笑容来,“李阿姨,陈逸堂被撞了,我瞧着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忧不生气的,只一心为我和我爸之间这点子上心了,想来,陈逸堂果然如你说的那般,也不怎么严重吧。”
李怡被陈逸洲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说不出来,只盯着陈逸洲看。
陈逸洲毫不退缩,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李怡的眼睛看。
他是在学校住宿,可前天下午的时候,突发发现自己好几本要用的书竟然忘家里了,中午吃过午饭,跟班主任说了声,下午放学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