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回家,陈宝国在郊区部队忙没回家,客厅里只有李怡和陈逸堂在看电视。
陈逸堂一个劲的在说要吃糖炒栗子,离家有些远,靠近正街有个边角店,门面不大,但生意异样的火爆。
他闹了半天,李怡也没松口。见到陈逸洲回来,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回了房,打了个电话,只零碎的听见她在说话,却是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的。没多一会儿,她从房间里出来,突然说道:“逸洲啊,我这有点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带逸堂去买一下?他这都闹腾了半天了。”
陈逸洲和陈逸堂没什么矛盾,陈逸堂对陈逸洲倒一直想亲近,只是陈逸洲一贯的清冷,看起来极其不好接触。而陈逸洲去陈逸堂说心里话,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反正这人是自己的弟弟,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平时只能无视。
这会儿,陈逸堂一脸希冀的看着陈逸洲,陈逸洲不知想到什么,也或许只是单纯的受不住一个孩子的希冀,不忍打破吧,竟破天荒的同意了。
谁知,两人刚走到栗子铺的对面,正过马路。刚走到路中间,一辆小轿车径直的开了过来,瞧着好像都没减速。陈逸洲忙回头想要拉陈逸堂一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陈逸堂已经摔倒在地了。
而开车的人竟连车窗都没落一下的开着车加速的跑了。
陈逸洲来不及去追逃逸的小轿车,忙上前查看陈逸堂。
“撞到哪里了?”
陈逸堂似乎是给吓到了,有些呆呆的摇摇头。
陈逸洲见他这样,心底一沉,正打算背着他去医院检查一番,陈逸堂竟自己爬了起来,动了动脚,对陈逸洲笑了笑,“哥,没事儿,车根本没撞到我,离着我还有两步的距离呐,我就是给吓到了。”
陈逸洲不信。
刚刚他只看到陈逸堂给摔倒了,其实根本没太看清车到底有没有碰上人,这会儿陈逸堂这么一说,还顾自的上下来回跳了几下,证明自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才真的放下心。
带着陈逸堂去买了炒栗子,便没再走回去,叫了个三轮车回家的。
到家以后,他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怡,并着重表明了自己是走在前面了,并没看清车到底有没有撞到陈逸堂,让她晚上多注意些。
陈逸洲以为事情说清楚了,便也就算了。
结果,第二天上午,陈宝国的司机竟然去了学校,给自己请了假。
一回到家,就看见李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他都没来得及发问,迎接他的赫然就是陈宝国的一番怒骂质问。
一句有一句扎心的话飘进他的耳里,那些想要询问缘由的心彻底歇了,接着就开始反驳陈宝国的话。
一来一往,两人都气的不行。
然后就是陈宝国连番不断的“滚”“你给老子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如此这般的话。
纵然心里有想要解释的话,可面对震怒中的陈宝国,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随即,便喊了句“滚就滚”,离开了。
“如今想来,事情可真是巧的很。我这进家门的时候,陈逸堂可是缠着李阿姨好半天了说要吃糖炒栗子,李阿姨见着我人了,也没说要让我带他出去买。怎的,转身回房间打了个电话出来就说让我带陈逸堂出去买了?”陈逸洲不咸不淡的说着。
陈宝国看着陈逸洲,似是有些不明白陈逸洲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陈逸洲淡淡的瞥了眼陈宝国,随即目光就看向李怡,嘴角勾着笑,可眼底却是丝毫笑意没有的,若仔细看过去,反倒是能看清眼底隐藏的冷意。
李怡对上陈逸洲的目光,身体微颤,旋即反应过来,便不再看陈逸洲,反而一把抱住陈宝国的胳膊,眼泪顿时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说来就来,任你是和风细雨,还是骤风暴雨,人完全跟根据你的需求出现。
比如此时此刻,若还是一副林妹妹似的苍白柔弱虽能勾起陈宝国的心疼,可却扰不了他的思绪,遂,“老陈啊,我可是逸堂的亲妈啊,逸堂被吓的半夜里说胡话,是我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抱着哄的,怎么到了逸洲嘴里,倒像是我故意喊人撞的我儿子了?”
“我嫁给你十多年了,只逸洲一句想来Z市读书,老爷子老太太二话不说的同意了,不仅如此,还把你的工作给调过来了。为着这个,我直接从文工团退了下来,老陈,我都做到这份上了,我就是和逸洲关系再不好,可我也没有逸洲说的那个样子啊!我再不是个好后妈,可我也是逸堂的亲妈,”说着,回头看向陈逸洲,哭的撕心裂肺,“逸洲,你今天要说是我让人开车撞你,纵然不是我做的,你要这么说,为了你们父子的关系,我认也就认了,可你今天说我让人撞逸堂,这个罪名,你就是让你爸跟我离婚,我也是不会认的。”
“李怡,你瞎说什么呐?我怎么会跟你离婚?”陈宝国顿时一脸的心疼,“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瞧瞧你瞎说什么呐,逸洲也没说是你让人撞逸堂的呀?”
“可不是,李阿姨,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让人开车撞陈逸堂了?”陈逸洲看起来极其悠闲的说。
李怡根本不看他,顾自的抱着陈宝国的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伤心的不行。
陈宝国自己说得这话,再说了,本身就是安慰李怡的,这会子他脑子里哪里来得及思考,现在陈逸洲这么一接话,李怡不抬头,不说话,只哭的声音越发显得伤心难过了,陈宝国习惯性的伸手在身边抓了抓,只这一次,他忘记了他此时正站着,身旁除了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李怡,什么都没抓着,只能指着陈逸洲,张了张嘴,想要骂人。
陈逸洲撩了撩眼皮,在陈宝国开口之前,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让我滚,你放心,我今天就会滚。”
陈宝国被陈逸洲狠狠的一噎。
大概就是,我是你老子,我可以让你去滚,可以让你去死,但是你作为儿子,你却不能主动说自己要滚,自己要去死,你这种行为就是在挑战我身为父亲的权威。
此时的陈宝国大概就是这种心理,所以,对于陈逸洲如此不识趣的态度生气极了。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生气的另一层原因就是李怡刚刚说的,老爷子老太太就因着陈逸洲一句想要来Z市读书,不顾他的意愿,硬是走自己的关系把他给调过来了。
Z市是个小地方,这里只有一个武装部队,虽然他是平级调过来的,可B市的特种分队和一个小的驻防武装部是可以相比拟的吗?
从两年前调过来,陈宝国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可陈逸洲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老爷子老太太的想法他也能理解。
如今真的生活在一起了,他才终于觉得,自己为这个儿子的牺牲,他却全然没有放在心里,还一味的跟自己反着来。再加上在自己面前乖巧听话的小儿子一对比,纵然心里有多少愧疚,也早就一点一滴的消磨殆尽了。
“你不是想回B市吗?我会跟爷爷说的。”
陈宝国只觉得自己这心里一下子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刚刚还因着儿子不听话怒急攻心,这会儿却又因为儿子的话,心里竟生出期待来。
“你......说真的?”陈宝国问。
陈逸洲轻笑了一下,倒是没正面回答,“只是辜负了爷爷奶奶的一片真心。”
说完,目光似有若无的在李怡身上飘过,径直绕过两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留陈宝国和李怡两人各怀心思的在客厅里,时不时的响起李怡轻微的啜泣声。
陈逸洲回到房间,拿出行李箱,他的衣服日用品都不算多,24寸的行李箱里不仅装了衣物,还有书本,即使如此,都还有些许的空间。
他起身看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嘴角勾起,轻嘲的笑了笑,随即,盖上箱子,离开了房间。
在经过客厅的时候,陈宝国和李怡两人见他拖着行李箱,顿时愣住了,李怡连梨花落雨似的哭泣都忘了一般,只觉得今天的陈逸洲满是异样,心里早慌的不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宝国出声。
陈逸洲看他一眼,“我去住校,寒假的时候,”他顿了顿,“等到快高考的时候我会回B市考试的,这段时间,我住校。”
陈宝国还想再问一问关于他调职的事儿,可陈逸洲根本没给他机会,径直离开了。
“砰”的一声,陈宝国和李怡似乎才被惊醒。
李怡仰头一脸惶恐不安的样子,“老陈,你说逸洲那孩子说的调职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宝国怎么会知道?
他心里清楚,不论是他和李怡结婚之前还是结婚之后,他对陈逸洲都是忽略的,之前是一心在工作上,后来是又有了陈逸堂,对于从小都是一副清冷面孔的陈逸洲,多少有些不太亲近。
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心疼陈逸洲,就想他们多亲近亲近,他们年纪大了,总觉得自己随时会走,担心自己走了之后陈逸洲这孩子没人照顾。
可......陈宝国心里轻叹一声,只能说他和陈逸洲之间父子缘浅吧,他是有努力过的。
陈宝国摇摇头,扶着李怡走到沙发旁坐下。
李怡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陈宝国的脸色,心里觉得这个男人着实不够硬气,自己的工作不仅要听老子的安排,还得看儿子的脸色,也不知道自己当年看上这人的什么了?
她知道,这会儿陈宝国心里只有工作的事儿,什么车撞了儿子之类的,早被这人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她还没笨到自己出声提醒,“先别想了,我去做饭,眼看着要吃午饭了。”
陈宝国可有可无的点点头,李怡起身去厨房。
他们家是没请保姆的,不是没钱或是资格不够,而是家里的老爷子老太太不允许,总觉得这是种铺张浪费。
在B市那么年多,为了哄老爷子老太太高兴,家里的一切家务都是李怡做。白天在文工团工作,晚上下班了回家,还得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照顾孩子,累的不行。
原先,她以为来了Z市,家里可以请个保姆的,没想到,陈宝国一样不同意,只说,这么多年家里都是这么过的,怎么一离开B市就要开始走资本主义?如果被老爷子老太太知道了,该生气了。
李怡看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心里一阵一阵的冒火,可是陈宝国还在客厅里坐着,她只能忍着。握着炒菜锅的手柄不断的用力,有对陈宝国的怨念,有对陈逸洲的恨意。
想到陈逸洲,她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些什么一般,心里从来没这么慌过。
不由的想到那天她亲口告诉陈逸洲,他外公外婆的房子被她买下来了,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她要让他一辈子近在咫尺,却永远也碰不到。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时陈逸洲的表情,像是一头刚长出牙的狼,露出獠牙和锋利的爪子,凶狠而无畏。可也只是那一瞬间,在之后,他依然时不时的过去老宅,每一次,都被她安排的人狠揍一顿,一次又一次,她已经忘了当时的陈逸洲是什么样子了。
这几年,她以为他就是个任打任骂的性子,只今天这么一出,她才终于明白,狼永远都是狼,是不可能被驯服的,獠牙和爪子也只是会被隐藏,而不会被消失,一旦狼露出自己的獠牙和爪子,那么,后果绝对会不堪设想。
有些事,是不是该避一避了?李怡想着。
李怡在厨房里胡思乱想,陈逸洲拖着行李箱离开家属大院,朝着街上走去,发生过的事儿在脑子一件一件的闪过。
李怡是怎么在他来之前就买下外公外婆的房子的?重要的是,他很确定,在他们来Z市之前,李怡是没出过门的,那么,是谁来这里查到的外公外婆的住址的?又是谁帮她出面买的房子?那天开车过来撞陈逸堂的车子是真的要撞陈逸堂的吗?还是说,只是装作是要撞陈逸堂,但其实是要让他和陈宝国彻底决裂?
陈逸洲有一点想不明白,他和陈宝国现在的关系与彻底决裂到底有什么分别?
这些事在陈逸洲的脑海里来回不断的翻来倒去,想不出个头绪来。
“咕咕咕......”陈逸洲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响。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该吃午饭了,早上就没吃多少。
“逸洲?”一道带着疑问的温婉的声音响起。
陈逸洲回头看,是沈慧。
“沈阿姨。”他忙上前喊道。
沈慧隔着几步距离,见真的是陈逸洲,露出笑脸,“老远瞧着像你,只是又拖着行李箱,有些不敢认。”
陈逸洲不知道怎么回答,抓了抓自己本就短的头发,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沈慧看一眼陈逸洲脚步的行李箱,有心想问一问,可到底没有开口,只装作不知,“到中午了,还没吃饭吧?”说完,不等陈逸洲开口,拉着陈逸洲的胳膊打了转,朝着“甄味”走去。
“这会儿好好清泉他们肯定已经在店里了,不过,这个点店里的人肯定多,你先过去把行李箱放一放,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吃个午饭。”沈慧一边走一边说。
陈逸洲看了眼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眼里一热。
沈慧的手不甚白净,哪怕已经进城一年了,费了些心思的去保养,可到底辛劳了三十多年,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回来的?尤其是掌心里的厚茧,触着陈逸洲的胳膊,带着些微的刺痒,一下一下,陈逸洲只觉得喉尖哽住了。
“说着呢,我才知道原来咱们好好能去市一高破例参加考试,还是你帮了忙呢,你说说,你也只是个孩子,怎么就能随便答应这种事?”沈慧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倒没开口说要回去感谢他的父母,虽说这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想来,怕是这孩子也没走家里父母的关系,只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办到的。
想了想,沈慧说:“逸洲啊,阿姨这话了可能有些马后炮,但阿姨还是想说。”
“沈阿姨,您说。”陈逸洲忙开口。
沈慧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开心不开心的,在脸上都看得出来,更关键的是,哪怕她经历过很多不好,但她对人,总是以善良的心去对待人,从不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任何人。
“原先,我以为清泉是拜托了学校里的老师,当时,家里的事情也多,我也没想那么多,还是好好快考试了,她舅舅说起来这件事,我们才知道,清泉是找了你帮的忙。”沈慧轻叹了一声,“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们家占了便宜,可阿姨还是想说,逸洲啊,你也只是个孩子,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可别因着两个人关系好,就随便答应着,明白吗?”
陈逸洲顿时怔住了。
说实话,沈清泉是第一个找自己帮忙的人,再者,不论是在B市的时候,还是来了这Z市,若不是发生小巷的事儿,他大概就会一直独来独往,所以,哪里会有人找自己帮忙呢?
他当时帮余静好,一个是余静好是第一个见到自己被人打,却还是大着胆子帮自己的人,毕竟,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所以,当时沈清泉一开口,他倒是没多想的,只想着那个小姑娘一脸忐忑的样子,就那么答应了。
沈慧也没等陈逸洲说话,在她眼里,陈逸洲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哪里懂这么多呢?
“你现在还是个孩子,以后交朋友啊什么的,可一定要留个心眼,别傻傻的,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