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书生道:“战争只是一个过程。自上一个王朝没落以来, 原本大一统的帝国分裂成了如今的无数国家,纷争从此连绵不绝。想要彻底结束如今七国的纷争,需要一场彻底的战争,重新完成国家的统一。你要记住,战争不是为了杀戮,也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真正的永久的和平与安宁――”
……
但是这个答案,并不应该从一个因为逃婚坠崖的普通女子口中说出。
t望台上,长公主星眸微闭,淡声道:“战争的意义,那是七国的皇帝将军们才应该思考的事。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而言,自然是希望天下之间永远也不会有战争。”
高台上的青袍人影似乎是愣了一下:“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乐璎道:“当然。”
神无相不再说话,乐璎自然也不愿节外生枝。她沿着阶梯一步一步地往下。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在她身后,青衣人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尽数没入山下的树林深处,神无相才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
燕都。皇宫。
燕王乐衍在偏殿之内接见一路快马、风尘仆仆从云州赶回的心腹属下:“事情办得如何?乐璎死了吗?”
桑凉跪在地上,额前汗水泠泠而下,面有愧色:“按理说应该是死了,但是臣并不敢确定。当时时间紧急,属下并来不及将长公主杀死,只好将她推下悬崖。坠崖之前长公主已经身受重伤,可是臣带领卫队在悬崖底下搜寻了两天两夜,始终没有见到长公主的尸体。”
少年君王脸上腾起怒色:“不见尸体?这让朕如何对外宣布长公主的死讯?”
他本来打算一旦乐璎身死的消息传回燕都,便宣布提前亲政――长公主虽然被迫和亲,但是她掌权多年,朝中仍然有不少死忠于她的人。只有长公主身死,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整收回手中的权力。为达成这个目标,他甚至与丞相姬旬媾和,承诺将原本属于长公主的部分权利让渡给他。
他本已准备好一切,只差临门最后一脚,不料却出了差池。
桑凉斟酌道:“陛下,依臣之见,当时长公主身受重伤,又坠下悬崖,必无生理。之所以没有见到尸体,可能是被山中的野兽猛虎之类叼走……”
他话音未落,少年君主便发出一声怒喝:“混账。长公主生死是何等大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焉能有模棱两可的言辞。如果她侥幸未死,孤便一日不得安宁……”他胸膛起伏,这些年乐璎行事并未避忌于他,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姐姐的心肠与手腕。这也是他命桑凉在半途秘密杀死乐璎的原因,一旦让她找到机会东山再起,她必定会狠狠报复。
乐衍想了一会,又问道:“那秦国公子赢朱呢?他对长公主坠崖失踪之事有何看法?”
桑凉道:“公子赢朱似乎并不相信长公主已死的说辞,虽然秦国大军已然退回秦国。但是他仍然留在云州城,并也派出自己的卫队寻找长公主的下落。”他犹豫了一会,道:“陛下,依臣猜测,如果长公主没有死,最有可能的去向是被平阳寨的人所救。”
“平阳寨?”
“就是去年在云州一带活动频繁的叛军,他们的大寨离长公主坠崖的山谷不远。听附近的山民所言,曾见平阳寨的人在那一带山谷中活动――”
乐衍眸光一沉,问道:“你此行可曾见到云州军的大将军赵岳?”
桑凉道:“臣尚未到达云州,所以也并没有见到赵将军。”
乐衍沉思了片刻,从案上取了纸笔:“孤这便修书一封由你亲自带给赵将军,而你见到赵岳之后就先留在云州城暂时听从赵岳的指令行事,等确定找到长公主的下落之后你再回来。”
少年君王飞速地写好信,并没有加盖任何的印玺便以金漆将信封好,递给桑凉。
桑凉接了信,又行了一个礼转身退出大殿。
看着桑凉的背影消失,乐衍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笑容。
在燕国的六大军镇的大将军中,赵岳是第一个在乐璎失势之后,主动向乐衍表示效忠的。当然他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乐衍已经选定了他的女儿作为王后。权利的维系的纽带,便是在此。虽然乐衍尚未亲政,但是他多年处于权利中心,自然是深谙此道。
赵岳得到了这封信件,自然会想办法让乐璎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自那日以后,乐璎便逐渐习惯了在平阳寨的生活。在逐渐的了解中,她也知道了若说平阳寨是叛军似乎也有点偏颇,实际上这些大多只是居住在附近的山民。山地贫瘠,每年收成有限,不耐上头剥削,所以不得不聚众造反。虽然看起来是个军寨,但是大多数时候仍然是以垦殖为生,也有人采集山中的药材,带到附近的市集上出卖,换取一些山寨中没有的商品。
因此,乐璎虽然无法联络到青霜、南栀等自己的部署,每日也可以得知不少来自外界的消息。譬如最近燕国最大的消息是,燕王已经确定了王后的人选,便是镇守云州的大将军赵岳的女儿赵思思。只是因为长公主虽然掉落悬崖,被认为已经死了,但是其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葬礼也一直没法举办。而燕王决定在三个月之后举行婚仪,并在大婚之后正式亲政。
乐璎得到这个消息,便知道昔日听命自己的赵岳应该已是彻底倒向了乐衍,而乐衍应该也与丞相姬旬达成了某种妥协。她也并不着急,长公主素来对自己有着超凡的自信,只要她还活着,总有机会拿回一切。
而如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还是等神无相所请的那位神医到来,治愈右手的伤势。可是两天之后,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镇守云州的大将军赵岳忽然率领大军开始攻打这个隐藏在大山中的山寨,据说是要寻找一个女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乐璎顿觉不妙,平阳寨在云州地界已经一年,却始终未曾被彻底消灭,除了因为地形易守难攻之外,也因为此地确实没有什么油水,强行征伐得不偿失。如今大军兵临寨下,目标多半是为了自己。
虽然赵岳之前是自己的臣属,但是他攻打平阳寨显然不是为了迎回旧主,而是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
政治斗争,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乐衍既然开了头,便绝不会允许留下破绽。
***
战争是在第二天的晌午时分开始打响。
到傍晚时分,云州军就已经突破了平阳寨外围的防御措施,在山脚下安营扎寨。
而与此同时,山上的平阳寨大本营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虽然叛军天杀在去年声势浩大时兵马不少,可是后来在去年燕国大军从卫国退兵之后,当时乐璎便下令云州军和晋州军两大军阵合力围剿,到如今平阳寨中剩下的人马不过一千之数,听从大当家萧如渊的命令。
萧如渊虽然命人死守山脚的豁口,可是此次云州军倾巢而出,不计损伤,平阳寨被剿灭是迟早的事。
果然到第二天正午之时,平阳寨设在山下的几个据点已经全部失陷。
乐璎站在t望?????塔上,看着远方的旌旗和战火,心中泛起一种无可言喻的微妙心情。前两天自己站在这里的时候,还想着如何能够将大燕国的这点藓芥之患彻底拔除,可是如今她却盼望这平阳寨能抵挡得越久越好。
一旦平阳寨被破,这些叛军的下场尚无法定论,可是自己定然难以全身而退。赵岳只需要将自己的尸体送回燕都,乐衍便可从此稳居燕王宝座。至于自己这个监国三年的姐姐,也不过是君王脚下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可她乐璎,又岂会屈从于这样的命运――
她沉静下来,仔细观察山崖下方正在激烈交战的双方部队,数年以来征战杀伐的大脑的开始自发的推演,如果她是如今平阳寨的大当家萧如渊,又该如何赢得这场胜利。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暗沉的声音:“卫姑娘对这场战事怎么看?”
乐璎回头。
暮云四合,远方黛青色的天空如若墨泼的重彩,男子青色的袍袖在风中飞扬,如嵌在画中的剪影。
当此之时,容不得她藏拙,乐璎望着城寨下方兵败如山倒的平阳寨部队,沉声道:“照这样下去,平阳寨被破是早晚之事。”
男子的声音清透沉静:“可是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对吗?”面具之下,那双眼如薄刃一般锋锐。
乐璎道:“神无相,眼下我并没有时间同你解释。我需要平阳寨大军的指挥权,你能帮助我吗?”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是唐突,对于平阳寨而言,她不过是一个被恰好被救回来的孤女而已,竟然开口便想要大军的指挥之权,无疑是不可思议之极了。更有可能,神无相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是,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事情真的如她所猜想,一旦平阳寨被破,便是她的死期。
出奇地,神无相并没有多问。
他只是点点头,道:“你和我下山,我带你去见萧大当家。”这意思便是应允了。
乐璎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跟在神无相的后面,一路下山。
作者有话说:
两人合作起来也是超强的!
第三十二章
明辉堂建在山谷最中心之处, 这里素来作为平阳寨的议事大厅使用,眼下也是大战的指挥中心。平阳寨大当家萧如渊坐镇中军,传令兵来来往往,一道一道的指令从这里发出, 传达到山谷中的各处战场。
神无相带着乐璎来到平阳寨的大厅之外时, 才发现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争吵声远远地从屋内传来。
“大当家, 我们应该把那个女人交出去――”
“就是,我听说, 云州军的目标这次把这山里的地皮掀翻了好像是为了找一个女人。我们平阳寨与那个女人素昧平生, 着实没必要为了她葬送这一番大好基业……”
“那个女人身份与来历不明,而且听说前几天燕国长公主乐璎也刚好在这一带的悬崖坠崖,说不定她就是长公主乐璎也说不定……”
有人反驳道:“可是二当家神无相说那个女人只是他救回来的一个普通女子而已……”
“说不定二当家也是被那个女人所蒙骗。你们想想,我们落到如今的地步是谁害的,难道我们平阳寨还要庇护一个将我们害到如此田地的暴君吗?”
……
听着远方传来的声音, 乐璎脚步一顿, 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眼前的情况无疑是最糟糕的那种了。不但赵岳想杀死她作为献给乐衍的投名状, 平阳寨的人更是视她若寇雠,一旦平阳寨的人也开始怀疑她的身份, 她的处境无疑会是双倍的危险。
眼下她的右臂受伤,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眼前这位将她从悬崖底下救回的神无相了。可是,这货靠得住吗?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有些紧张, 神无相后退两步,轻声道:“不用担心, 这件事情交给我解决就好了。你在我身后……”
他带着她, 一步一步进入明辉堂。
之前争吵的多是平阳寨的一些小头目, 看到他纷纷行礼道:“二当家――”
神无相却并不理会他们,径直望向坐在最上首的那道魁梧伟岸的汉子:“萧大当家,你打算要将卫姑娘交给云州军吗?”
他的脸被面具遮挡住大半,并看不见底色,声音也并不算凌厉,可是当神无相看着萧如渊的时候,厅中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肃杀的氛围,这位向来平易近人的平阳寨二当家应是生气了。
萧如渊脸色也有些难看,道:“我们眼下人手不足,无法抵挡云州军的攻势。如果对方真的是为了找人,将这个女人交出去是最好的办法――”
神无相摇头道:“不行。眼下局势虽然艰难,但是并没有到立刻就要溃败的地步,我需要平阳寨大军的指挥权,接下来的战事由我指挥――”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萧如渊神色愕然,惊声道:“神无相,这太荒谬了,你从来没有指挥过大军打仗。而且你已经大半年没有回过平阳寨,又如何能指挥战事?”
神无相淡声道:“这件事情就当作是去年我救了大当家你的回报。”他抬起头,望向萧如渊:“而且大当家当初建立平阳寨不就是为了庇护天下间因为战争无家可归的人吗?难道卫姑娘这样的弱女子不值得我们平阳寨庇护吗?而且,我可以向萧大当家保证,接下来的战事绝对不会失败。”
萧如渊身形一震,神色颓然,最后道:“我明白了。”
他从腰间接下一枚精铁所制的令牌,递到神无相手中,望着下方的众多平阳寨首领道:“诸位,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战事由二当家神无相指挥――”
台下的众首领皆是一惊,没想到神无相一出现,大当家不但推翻了之前要将那个姓卫的女子交出去的打算,还将平阳寨的指挥权交给了这个从外面回来刚刚几天的二当家。
神无相同样望向下方,他的声音增加了几许威严:“我知道大家也许对我所做的决定不满,但是我们平阳寨本是叛军,本就是因活不下去才不得不反叛,向云州军投降又会有什么好下场,何况眼下我方并没有到必败的程度――”
“如果因为一时的挫折,就要将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交出去顶罪,我看我们平阳寨干脆就此解散,以后大家各自自生自灭算了。”
这番话说得颇为凌厉,很快就有首领羞愧得低下了头,但是还是有人站起来道:“二当家,当初建立平阳寨你也有过诸多功劳,所以就算这段时日你不在寨中,大伙儿依旧认可你的地位。但是这位卫姑娘是你带回来的人,并不是我们平阳寨的人,她的身份根本就不明不白。难道就为了你的一己之私,就想要拉着我们平阳寨一起陪葬吗?还是说,你看上这小娘子的美貌,就想……”
可是他的话并未说完,神无相眸色一冷,目光像锋利的刀尖。那小头目心中一颤,将剩下的半句话压回肚内。
这时,坐在上首的萧如渊冷冷开口道:“闭嘴。本座已经将平阳寨的指挥权交给二当家,从现在开始,二当家的命令就是本座的命令,不想听令的现在就滚下山。”
堂下一片寂静,随后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是”。
虽然回答得不情不愿,但是好歹没有人就此下山而去。毕竟,大敌当前,此时下山无疑是死路一条。
神无相道:“现在,请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之中,接下来听我的命令行事――”
很快,明辉堂的人就荡然一空,就连萧如渊也亲自去前线督战,偌大的居室内便只剩下神无相和乐璎两人。
神无相这才瞥向乐璎:“卫姑娘,我已经如你所愿取得平阳寨的指挥权,接下来可全靠你了――”
乐璎点头。她眼下不仅是平阳寨的生存之战,更牵涉到她自己的生死存亡。她用左手翻开了萧如渊留在桌上的地图,快速道:“刚才在t望塔上我已经看过了平阳寨的地势,下面的山势平缓,从山脚到山腰有不少的山谷,这些以往都是平阳寨防守重地,有许多的壕沟工事;而上面的山势较为陡峭,只有一条逼仄的小道可以上山,我认为当务之急便是将山谷中设防的士兵们全部撤回到山上来,居高临下守上山的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