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人并没有给他回应。
她仔细看了看,那是卫遐的脸。忽然之间,一股恨意盈胸,她重重一口向他的脖子咬去。
……
“神无相”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明明他用的香粉是他亲自研制的,用过之后,她最少两个时辰都不会醒来,而且明早醒来,也不会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
可是不知为何,在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忽然像条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蹭,扒着他又是亲又是咬的,若不是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他还真的是想……
但他最终只是停下脚步,靠在一颗树上,隐忍喘息。等她这波疯劲过去,再慢慢缓过来。可谁知,她一口咬上他的脖子,鲜血瞬间流下,染红了一袭青袍。他顿时哭笑不得,从前他怎么没发现她是属猫的呢,既会挠人,还会咬人……
他终于忍不住点了她的睡穴,脚步飞掠,几个起落之间回到平阳寨她住的屋子,将她放在床上,再不敢多看,转身离开。
……
第二天乐璎醒来之时,已是晌午。
她的身体干爽明净,身上的衣服整齐周整。
她记得自己昨晚应该是不小心在那温泉池水中睡着了,后面的事情毫无印象,她是怎么回来的?
是自己走回来的吗?还是她梦游了?
她想起昨晚那位带着银白色面具的自称“神无相”的神秘人士,更想起昨晚似乎做过梦。梦到了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却记得睡梦之中似乎对那人又啃又咬的。她舔了舔唇珠,似乎唇尖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等那名叫苏苏的小女孩又送饭来时,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们二当家呢?”
苏苏听她问话,忽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姐姐,我告诉你,我们平阳寨昨晚出了好厉害的一只野猫,姐姐以后若是晚上出门,可千万要小心――”
“野猫?”
苏苏道:“我们二当家说他昨晚走夜路,被一只野猫咬了脖子,今天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见人了……”
乐璎心下疑惑,昨晚出门,都是荒郊野外,并没有见到什么野猫啊。
忽地,她想起昨晚做的梦和早上唇尖上的那点血腥味,莫非这平阳寨的二当家被她梦游时轻薄了去?
……
总之,这件事情之后,乐璎再想见这位平阳寨二当家都被拒绝了。又过了两天,除了右手筋脉以外,她的伤势已恢复大半。
这日,吃完午饭之后,苏苏对她道:“二当家说离他请的那位神医到我们寨子还有几天时日,姐姐你还在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二当家说你这几日身体好多了,让我带你到处走走――”
乐璎顿时打起精神来。深入叛军内部,有机会搞到叛军的一手情报,这对她将来剿灭这支叛军自然大有裨益。前日出门是在黑夜并没有完全识清道路,如今在白天跟着苏苏出门倒是尽观这平阳寨的全貌。这是一处建在山坳中的巨大城寨,方圆约数十里,山顶最高处建着的哨塔,士兵们居住操练的军营建在山脚之处,在半山腰处则是许多高高矮矮的平房,是一大片的居住区。让乐璎意外的是,在这里居住的并非只有叛军,还有无数的普通人,或者说老弱妇孺……
他们此刻正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天。
看到苏苏带着乐璎出来,不少热心人呼啦一声全围了过来。
“是二当家救的那个姑娘吧,伤势可好些了吗?”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关切地拉着她的手,问道。
长公主身份尊贵,长这么大可从来被外人这样碰触过,身体顿时有些僵硬。但是她也知道眼前人并没有恶意,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被二当家恰好救回平阳寨的弱女子而已,她面上笑着道:“多谢婆婆关心,已经好多了……”
那婆婆又盯着她看了两眼:“还真是个标致的姑娘家,有没有意中人啊,要是没有的话不如婆婆我给你保个大媒……”
乐璎想起自己被设定好的身份,眼圈微微有些红,恰到好处地低头叹息了一声。
旁边有人接话道:“听说这姑娘和心上人私奔,结果心上人坠崖而死……真是造化弄人啊……”
又有人补充道:“据说是被家里人逼婚,不得不跳崖殉情,一死一伤……还真是可怜……”
眼看着周围的人看着她都多了几分同情,乐璎心中腹诽,这些人八卦能力也太强了,这才两天,剧本就从“被追杀坠崖”变成“跳崖殉情”,可是她也无意反驳,只是面容愈加沉痛哀戚。
那拉着她的手的老太太顿时悔自己多嘴,劝慰道:“好姑娘,不要怕,既然到了我们平阳寨,以后就是我们平阳寨的人。你日子还长,?????想必以后还是能遇到更加疼惜你的人……”
围观者也纷纷道:“是啊,到了平阳寨,以后就是一家人。我们萧老大建了这平阳寨,就是为了庇护这天底下无家可归之人……”
平阳寨的首领名为萧如渊,乐璎早从蛛网的情报中得知。乐璎第一次听人谈起,正要找个由头探问消息,忽然,一道声音抓住了她的耳膜:“你们听说了吗?长公主乐璎本来要和亲嫁去秦国,但是听说半路被人劫持,公主的卫队虽然奋力追逐,但是公主还是坠崖而死……这个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燕国,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人群听闻这个消息,顿时欢呼雀跃了起来。
“什么,燕国的暴君死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真的吗,乐璎死了,这可真是一件值得买鞭炮庆祝的大好事――”
“不知道杀了她的是那一位英雄好汉啊,若是让我知道他的名字,说不定要给他做个长生牌位,早晚供奉……”
“哼,要我说,这种死法对她来说可太便宜了……”
“……”
听着人群中传来的欢呼声,乐璎眸色暗沉,薄唇轻抿,心中升起一股淡淡凉意。桑凉会这样回报长公主的死讯并不稀奇,可是她的死讯至于让眼前这些人高兴吗?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真心为她的劫后余生而欢欣庆幸呢?
实难想象,同样是坠崖,不过将逃婚孤女的身份换成了长公主乐璎。同样的一群人,对同一件事情的看法竟然截然不同。这难道就是她燕国的子民吗?她竟不知道她被这么多人真真切切地恨着她……
不过,也对。这里是平阳寨,是叛军天杀的地盘,这些人恨她本是理所当然的。长公主瑰丽的眸色中亮起一道混沌不明的光,心中忽起一种暴戾的想法,等她有朝一日回到燕都,重掌大权,势必会将这个地方夷为平地……
这样的想法刚刚升起,她的眉头就蹙了一下。平阳寨是叛军没错,可是眼前这些人不过是老弱妇孺,就在不久以前他们还真真切切地关心她,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这时,刚才和她所说的老太太的脸颊流下两行泪水,抓着她的手,喃喃道:“长公主死得好,死得好,死得好――”
……
乐璎忍不住问道:“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是做了什么,让婆婆这么恨她……”
旁边有人叹息一声:“说起来,如今汤婆婆如今孤寡一人,都是拜这位长公主所赐。汤婆婆原有两个儿子,可惜两个儿子都被征去当兵,双双死在战场之上,如今汤婆婆老无所养,多亏萧老大心善,让她住在平阳寨,不然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另有有一位大嫂道:“姑娘你想必出身富贵,从来都不关心外面的事吧。长公主执掌燕国以来,年年横征暴敛,天天想着打仗,这才三年已经让就让燕国处处民不聊生……我们家那口子就是因为实在是活不下去才想加入平阳寨……”
旁边有人纷纷附和道:“是啊,若不是无缘无故,谁愿意做叛乱的反贼呢……”
“如今长公主死了,陛下也即将亲政,希望我们燕国的情况可以慢慢地好起来……”
……
人群欢呼着散去,将她一个人遗留在原地,乐璎脸色苍白。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公主府姬旬所言:“乐璎,我告诉你,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拯救我大燕国。这三年以来,你乐璎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燕国百姓早已经不堪重负。各地纷纷爆发叛乱,西南那支“天杀”的叛军才会如此扩张如此迅速。还没有等你完成你那可笑的一统天下的梦想,我大燕国就会先亡在你自己手里。”
难道她所走的真的是一条错误的路吗?
……
苏苏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要不要我去告诉二当家,让她请大夫过来……”
乐璎摇摇头:“苏苏,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随便走走――”
苏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吧……姐姐可要早点回来……”
***
t望台是无妄峰最高之处。
这里原本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坡,据传是平阳寨的二当家神无相到了之后观察地形,命人在这里修筑工事,还修建了一座t望台。从这里居高临下,周遭一切都能尽收眼底。若遇强敌来犯,便可事先警戒。平常时候,这里也是一座位置绝佳的观景台。
不过,眼下并无强敌,所以t望台并没有人。
乐璎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里。
她凭栏远望,远处的高峰与山峦,河流与平原,都是燕国的领土,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无数的人们,他们是燕国的子民。从前的长公主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多人如此强烈的憎恨着她。
离开了燕都华丽的府邸,进入到这云州山中的叛军军寨中,看到子民们如有菜色的面容,破旧灰白的衣服,执掌燕国大权三年的长公主才第一次真正思考战争的意义。
北方的戎狄虎视眈眈,在更广袤的南方,是秦国、赵国、卫国,是她梦想征伐之地。可是,一个老人失去自己孩子,子民无法生存而沦为匪盗的燕国就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以她的立场,这叛军的军寨中自然都是叛贼,可是那些妇孺和孩子也都是叛贼吗?
她这一想,便入了神。
直到天边生起新月,半山腰的几排房子燃起炊烟。她估摸着苏苏应该在等她吃晚饭了,正准备下山去。
谁知一回头,见到身后的t望塔尖之上竟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银白面具,青色衣袍,他同样望着远处的山峦和暮霭,已不知看了多久。
乐璎轻轻出声:“神无相?”
神无相回过神来,开口嗓音依旧是低沉而优雅:“卫姑娘,一个人爬到这无妄峰的最高处,你在想什么?”
乐璎想起自己在这人眼中应该是一个逃婚失足坠崖的富家小姐,于是道:“只是寨中无聊,随便看看山景。”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些:“我说我是为了看看我燕国的大好河山,想必二当家也是不会信的吧?”
神无相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我信。”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忽然觉得我可能搞错了卫姑娘的身份,听说燕国长公主乐璎在和亲的路上被匪徒劫持失足坠崖,而且卫姑娘似乎也是在和情人私奔的路上坠崖,我觉得……”
他还站在斟酌,乐璎已经打断道:“你弄错了,我不是乐璎――”
她可完全记得方才山下那些人提起长公主时那深恶痛绝,恨不欲其死的语气。眼前之人可是平阳寨的二当家,想必对她的看法绝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若是在这里自承身份,别说治好右手的伤了,能不能活着离开平阳寨都不好说。
神无相语气上扬:“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乐璎想起自己的人设,决定把戏继续演下去:“如先生所言,我只是一个逃婚和意中人私奔不幸坠崖的弱女子而已。对了,听苏苏说,先生您在悬崖底下还见到了我那可怜的情郎的遗体……呜呜……”
她低低地抽泣起来,还配合地挤出两滴眼泪。美人垂泪,顿时让人生怜。
如果,她对面不是那“死去的情郎”本人的话。
面具之下,在乐璎看不到的角度,某人半天才忍住笑,沉痛答道:“不错,可惜他没有卫姑娘这么好的运气,我已经顺手挖坑把他埋了,卫姑娘节哀顺变。”
乐璎神情哀婉道:“等我的伤好了,我希望能够亲自去他的埋骨之地祭奠,也算全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届时,希望先生能带我前去。”
面具下的脸看不出表情,声音却出奇的柔和:“这是当然。”
……
乐璎见他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似乎放下了对自己身份的疑心,稍稍放心:“如果先生没事,我先下山了。”
“等等,卫姑娘留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月光下,戴着面具的青年遥望向远方,声音恍惚:“你觉得战争的意义是什么?”
“先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在求一个答案。”这一刻,神秘的二当家身上莫名有了某种深邃而宁静气质,莫名让她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他问道:“凡人们庸庸碌碌,很多人终其一生不知自己为何而生,但是他们总该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卫姑娘能告诉我你心中的答案吗?”
作者有话说:
又是互相演戏的一天。长公主并不会改变自己的道路,但是她需要走出自己的象牙塔,才能得到成长。当然卫遐也一样。一个野心家和一个理想主义者需要互相磨合,不然无法互相理解。
第三十一章
乐璎本能觉得自己不应该回答这一个问题。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逃婚坠崖的女子而已, 这个问题的答案,神无相根本不应该问她。
可是她的脚步却还是一顿,她在心中同样想着,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为了征服、占领更多的土地, 是为了她乐璎的野心吗?
是, 或者并不完全是。
她闭上眼, 想起在多年以前, 在燕国的王宫之中,遇到的那位中年书生。
那时的乐璎才刚刚十二岁, 因为长公主过于聪慧, 整个燕国已经没有人可以教导她。于是老燕王悬榜为公主延请名师,七国之中诸多饱学之士进入王宫应征,最后得到长公主认可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年书生,两人在王宫的花园中单独见面。
当时,长公主站在花园的玫瑰花丛里, 问他:“先生可以教我什么?”
书生半蹲下来, 凝望着女孩的眼睛:“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希望公主能告诉我, 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一个知书达理的公主?一个渊博的学者?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抑或是……一个强大的新生帝国的主人?”
公主道:“我想选什么都可以?”
书生那双充满智慧的双眼,那一刻眸光宁静, 道:“当然,你的选择决定你将来的命运。”
十二岁的女孩不知天高地厚,回答道:“前面几个看起来都没什么难度的样子, 我选最后一个。”
中年书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答道:“很好, 我果然没有看错。虽然你只是个女子, 但是这份胸襟和气魄就已经胜过世间多数男儿。今天老师教你的第一课就是――战争的意义。”
小公主懵懵懂懂:“战争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