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控着缰绳的手依然很稳,甚至根本连颤动都没有,任由鲜血如注而下。
乐璎感到自己的口腔里全是鲜血味,这股血腥气终于?????让她自卫遐大婚之夜盗图出走之后的愤懑情绪纾解不少,她咬牙切齿道:“卫遐,你对自己可真狠,你不怕疼的吗?”
那人甚至低低笑了一声道:“我当然怕疼,可我能忍,长公主也并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乐璎顿时想起在燕都之时,这人就多次使用苦肉计蒙混过关,不然自己根本不会这般轻易被他蒙骗。
他从始至终都演得一场好戏。
她咬牙切齿地道:“不,我觉得我确实今天才第一天认识你――”
“对不起,是我一直在骗你……”他失神了一下,开口道歉。乐璎被他气得牙痒痒,又是一口咬下。这次她终于听到他轻轻嘶了一声:“你随便咬,咬到你解气为止。”
说话之时,胯/下白马忽地前蹄一顿,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卫遐心道不妙。这匹马本来是他从沧州城骑出来,本是万里挑一的神骏,但奔行千里到此,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到这里终于坚持不住,竟是活生生累死了。两人顿时一起栽倒在地上,这里本是一个陡坡,他来不及抓住乐璎,便见她向着山崖的下方滚了下去。
昏天暗地中乐璎不知道撞到多少东西,她感觉到自己的头似乎磕破了,一阵钝痛袭来,让她几乎两眼一黑,几乎失去意识。等她在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的红色嫁衣挂在悬崖上斜着伸出的一颗老松树上,而下方悬崖深不见底。
卫遐则站在离松树不远的峭壁边上,焦急地呼唤着她:“公主……”
乐璎觉得自己应该是与这个人天生八字不合,他骑马摔了自己没事,反而是自己差点跌下悬崖。可是眼下她的身体毫无着力之处,只好叱骂道:“快救我上来――”
她是恨不得立刻杀了卫遐大卸八块,但卫遐肯定是不会让她死在这里的。她对自己没信心,对那情人蛊是很有信心。
果然,卫遐在原地站了一会,很快就开始脱衣服。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然后撕扯成长长的布条,再连接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长的绳子。那长长布条如同缎带般直直飞去,很快将她稳稳裹挟住,然后拉了上来。
可就在乐璎被拉上悬崖的那一瞬间,从那白色布条中飞出了一把刀,直直向卫遐刺了过去。
她先前被卫遐挟制没来得及动手,眼下脱困自然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卫遐猝不及防,更没防备她竟突然在此时动手,这一刀直接刺入胸口,鲜血飚射而出。乐璎知道此人厉害,哪敢给他喘息反击的时机,在落地站稳的一瞬间一脚踹向他的后背,将他踢向下方的万丈深渊。
“乐璎,你――”卫遐发出一声惊呼。
他最后回望了乐璎一眼,便闭上眼睛,向悬崖深处坠了下去。
乐璎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分明痛苦,绝望,不可置信,可是在闭目的那一瞬间又似乎释然。
乐璎在悬崖边上坐了片刻,终于觉得茫然的神思慢慢收回自己的身体里。
刚才她的举动无异于恩将仇报,可是如果对象是卫遐,那完全是他活该。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境地呢,他本就是死有余辜,甚至这样的死法,对他而言太轻易了。她本觉得他应该万箭穿心而死,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不过,那人既然死了,这体内的情人蛊自然没必要在留下了。
她坐在地上调息片刻,过了一会,她体内的那只蛊虫便从手背皮肤中破皮而出。乐璎顺手将它捏死,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夕阳落下,林中生出蔼蔼暮烟,乐璎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身份的对立,卫遐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情人。他完全知道她的喜好,了解她的需求,给予她无上的快乐,可惜这样的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今后她的夫君会是秦国公子赢朱。这位秦国公子虽然不如卫遐那般美貌而有情趣,却是个容易掌控之人。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要好好利用这个筹码,在秦国站稳脚跟,再回燕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然,如果她能彻底掌控秦国局势,以秦国为根基重新经略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男主死了,全文完。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主最大的优点就是血条很长,特别抗摔打。
第二十九章
乐璎沿着来路返回。
只要重新回到车队之中, 一切就将按计划进行。她已得知消息,秦国公子赢朱眼下已然到了云州城。只等长公主的鸾车一到,便可立刻举行婚礼。
看来公子赢朱对这场婚事也是充满期待。乐璎对此也早有预期,公子赢朱的母亲出身不高, 他在秦王之位的争夺上本也无力与其他几位公子竞争, 无论是诸侯各国的公主, 还是秦国上等勋贵的女儿, 都不会愿意嫁给一个注定无法继承王位的私生子。
而燕国长公主的求婚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虽然乐璎是因为在燕国失势不得不和亲, 而且已经有过一任驸马, 对于公子赢朱而言还是大大地高攀了。
若是在几个月以前,乐璎绝不会想将自己的婚姻当作一桩政治交易,但是眼下她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的红色嫁衣在方才的生死追逐中已然划破,不过无所谓,到了云州城命本地绣娘重新缝制即可。虽说比不上燕都绣娘们的精湛手艺, 但是对这桩婚礼而言, 嫁衣的成色并不重要。就比如,她的新任驸马注定是比不上那刚刚被她踹下悬崖的前夫了, 但是对一桩政治交易而言,新郎是什么样的人也并不重要。
她才走几步, 忽然感到芒刺在背。她遽然警觉,浑身肌肉紧绷,慢慢后退, 可是那种感觉始终不曾消散――那是被高手锁定的感觉。她回望四周,并未发现异样。
一阵风吹过, 一个男人从树林中的阴影中出现, 他脸上笑容阴冷:“既然都已经被卫国公子带走了, 你为何还要回来呢,长公主?”
乐璎神情一凛,此人乃是卫队首领桑凉,这一路上就是此人率军一路护送她至此,她万没想到,她刚刚从卫遐手中脱身,竟会被自己带出来的卫队首领逼杀――
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挑眉问道:“是姬旬想要杀我,他反悔了?”和亲之事本是丞相姬旬所安排,这一支卫队也是由姬旬精心挑选。
桑凉摇了摇头,道:“虽然是姬丞相安排我来的,可是我真正的主子并不是姬丞相。”
乐璎握紧身后刀柄:“那是谁?”
桑凉道:“当然是燕国真正的君主,你的那位好弟弟。陛下说,若是长公主肯好生生地去做卫国王妃的话,就留你一条性命。可是如果长公主执意前往秦国,那便说明长公主从未放下心中野心,总会有回燕国的一天。因此,陛下让我在长公主见到秦国公子之前,送你上路――”
乐璎心中骤冷,她着实想不到乐衍对她恨意如此之深,竟到了要赶尽杀绝的地步。更没想到,乐衍小小年纪,心机就已经如此深沉。
桑凉一步一步向前,男人的面孔阴鸷而深沉,双目中如焰火跳动,那是仇恨的目光。
乐璎大脑转得飞快,毫无疑问,眼前之人想杀了自己。但是一国之君想要杀死自己的姐姐,曾经对燕国功高卓著的长公主这件事是不可能公开,所以桑凉只能选择在刻下无人的时候私自下手。她望向荒林,却并没有见到第二个人,显然那些普通士兵们尚来不及寻到这里。
她张开喉咙大喊:“桑统领,本宫在这里,快来救驾――”
只要有人来,桑凉就不可能对自己动手,甚至还要保护自己前往云州。
桑凉一愣,一瞬失神,而长公主已经薄刃出鞘,向桑凉攻去。她的武功并不是桑凉对手,只能取巧先发制人,只要拖到有人过来,桑凉便不可能再对她出手。
刀行如疾风,直指桑凉的咽喉。可是男人身形如鬼魅,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已避开这一记刀招,换位到她的身后。她的胳膊被男人拧住,分筋错骨,剧痛袭身之下,乐璎发出一声惨呼。
“长公主的武功不错,也很有心计,可是遇到我,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桑凉道。
一股极为寒冷暴烈的真气深入她的经脉之中,她感觉身体之内气血翻涌,奇经八脉几乎错位,而持刀的右手爆裂出无数的血洞,刀颓然落下,鲜血如注,倾洒在山顶的草甸之中。
乐璎的意识因为疼痛几乎模糊,她最后挣扎着问:“禁军之中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高手,你究竟是谁……”
面容阴狠的男人答道:“忘了告诉长公主,风追影是我的师弟。我的师弟正是因为长公主而死在燕都,我听说他在死前可受了不少的折磨。现在长公主死在我手上,一报还一报,很是公平。”
……
“长公主?????……长公主……”
这时,不远处传来士兵们的搜寻之声,夹杂着青霜和南栀的呼喊之声:“那边好像有动静,我们到那边看看――”
见到有人朝这边过来,桑凉神色有些慌乱,他用左手捂住乐璎欲要呼救的嘴,用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拖到了悬崖边上:“刚才长公主一脚将前驸马踹下悬崖,恐怕没想到这么快自己也会成为崖下之鬼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很冷:“和亲的车队在进入山阳郡之前,前驸马卫遐忽然出现挟持了公主。本将虽率众追逐,但不料长公主与卫遐所乘之马暴毙而亡,两人失足坠下悬崖……啧啧,还真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
乐璎的身体直直往下坠,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会和卫遐一起葬身悬崖之下。
这难道就是孽缘吗?
***
山崖之上,南栀和青霜带着卫队很快赶到,只见到桑凉趴在悬崖边上嘶吼着:“长公主,长公主――”
南栀心中一个激灵,抢身上前:“桑统领,长公主她――”
桑凉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喃喃道:“我到晚了一步,她和卫国公子所乘的马忽然倒地,两人双双坠下悬崖……”
青霜失声道:“坠崖……”
桑凉点点头,语气沉痛:“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想办法下去搜救……”
***
悬崖底下是一片小溪流,卫遐坐在河边的草甸上,清理伤口。
在方才下坠之时,他的运气不错,在半空中用那衣服撕碎之后的长布条勾住一根树枝,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饶是如此,他的身上也增加了不少的新伤,再加上之前的箭伤,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
别的都还好说,最严重是胸口那一道刀伤。那是最后他救乐璎上来时,乐璎突然偷袭所致,虽然中刀的位置并非致命要害,但是伤可见骨,痛入心肺。
她果然是恨极了他。
虽然他已有这样的心理预期,而此时还是觉得心中怵痛。他用撕下的布条擦拭胸口的淤血,手劲很大,近乎自虐。很快,未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可是他却熟视无睹,似乎流血的痛苦可以用来缓解心中另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
忽然他看到那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布条上有一抹刺眼的黑点。
是那只蛊虫。
那蛊虫是乐璎所留下,是她用来挟制他的手段。
她无疑是成功了,这只小小的蛊虫的存在使他差点忘了他们之间敌对的立场,为她心神不宁,辗转反侧。
而眼下这只蛊虫却已经死了。
卫遐怔住。这绝非是乐璎的刀刚好刺中他体内的情人蛊,导致它死亡。这只情人蛊会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长公主体内的那只蛊虫已经死了。
――这说明大仇得报的长公主不再需要它了。
他微微闭上了眼,是的,她不需要他了。
无论他是生是死,是不是爱她,都与她无关了。她轻轻地抛下一切,即将走向新的人生。她接下来会是公子赢朱的妻子,秦国的王妃。
她将他一个人留在原地,独自缅怀。对这种结果,他本不该有所怨怼。
他们要走的路从来不同,他狠狠地算计了她、坑害了她,还奢望她能接受他,本就虚伪――
他又盯着那只小小的蛊虫看了几秒,忽然反应了过来。
若不是情人蛊的缘故,他本不会爱她,他们之间本就是为了利益的互相算计而已。如今情人蛊已不在,如章大夫所言,燕都的种种不过一场幻梦而已,又何必留恋。
她想嫁给公子赢朱就让她去嫁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她既能放下一切,那他为什么不可以,为何要留恋一个敌人,一个仇人。
就在此时,他看到那悬崖上方坠下一道红色的影子。
那红色的嫁衣如此明亮,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他的身体几乎是先于他的意识就做出了反应,整个人凌空而起,将那道红衣人影接在怀里,抱着她落下。
“乐璎,乐璎――”他焦急地轻声唤着。
可是乐璎此时已经因为剧痛失去了意识,她一双狭长凤目轻阖着,苍白的脸上还浮着未干的虚汗,凌乱的发丝微湿,粘在两鬓。
他看到她身上的伤口,眉宇瞬间凝结出寒霜。他本精于医术,他自然不难看出她身上的伤势,双臂被分筋错骨手几乎扭断错位,他不过和她分开一会,她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是谁伤了她――
是谁竟敢伤她?
愤怒瞬间盈上心头,他捏紧拳头,心中是一股较之刚才更胜百倍的痛楚。
忽地,他的双目定在她的右手手腕之上,那破开的血洞还在流血。他的右手轻轻颤抖着,探上她的经脉。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那是一种名为“断脉截流”的阴损武功,长公主右手的筋脉被断,这一只手已是残废了。这门武功缘何而来他也很清楚,那是出自赵国的一个名为苍雷山的门派,是风追影的师门。
是苍雷山的人因为风追影之死而出手报复――
望着乐璎惨淡灰白的面容,在这一刻,从来无往不利的卫国公子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懊悔与愧疚。
风追影确实是死在燕国王宫没错,可是真正杀死风追影的人应该是他,那下在茶水中名为“慢断肠”的毒药就是他亲自炼制。
虽然,风追影是因为落在乐璎手上才会失去性命。可是归根到底,乐璎会去抓风追影是为了从姬旬手上救他出来,她并不知道其实卫遐从来不需要她去救。
他织了一张惊天大网,看着她落在网中苦苦挣扎,失去一切。可是眼下,他却真正希望那名出自苍雷山的高手报复的对象是他自己。
他拂起衣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珠,声音轻如梦语,温柔又苍凉:“乐璎,你痛不痛……”
长公主陷入昏迷,已无法回答他。他最终抱着她站了起来:“遭遇这一切,你更不会原谅我了,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
乐璎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床板之上。
这床很是狭窄,仅容一人躺卧,她坐起身来之时,还能听闻吱呀吱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