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璎:“他今天都干了什么?”
青霜:“上午看了会书,下午一直在练字。”
“练字?”以前在公主府时,乐璎见过卫遐写的药方, 他的字端庄雅正, 非常好看, 其实无需再练。但是她将人困在这方寸之地, 确实也没有什么消磨时间的法子,便由得他去了。
晚饭不久, 她便歇下了, 并没有去见卫遐。以前两人在平阳寨时,他有“神无相”的身份伪装,倒是不曾逾矩。可自从身份暴露之后,他每次一见到她多半便要发疯。横竖几天之后的婚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并不想在卫遐的事情上消耗更多的情绪。
书房与长公主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卫遐躺在床上, 侧耳听着长公主平静的呼吸之声, 内心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今天是可以看到她的。她将他置在眼皮子底下, 不杀也不放,他想不出她打算如何发落他, 但是他总是能见到她。只要能见到她,那么“囚徒”的生涯便不会太难受,失去知觉的左手和体内的六根销魂针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想了想, 又自嘲地笑了。
多可笑,她不过是给予他些许爱怜, 他便想屈从于她, 甚至像身处冷宫的妃子一般想要得到她的垂爱。一旦得不到, 便要自怨自艾。可是,不是早已做好决定要放手了吗?为何还要舍不得,放不下?
在静夜里,他静静地感知着自己的每一寸情绪,扪心自问,从何时开始,那个女人便开始影响他至此,扼住他的每一次呼吸,掐住他的每一缕命魂。在这样的时刻,他终于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和乐璎的那个赌约,在入局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输了。
可是,输也应该输得体面一些的。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留在这里等着几天之后看着他嫁给别人,不然,他怀疑自己能活活心梗而死。
他排出脑中杂念,屏心静气开始操控体内真气,慢慢去试着将销魂针逼出来。先前,乐璎帮他拔除销魂针时,他便已记下了真气运行的方法和路线。而拔去一根销魂针之后,他已经可以运用少许的真气,他又练了一个下午的字,慢慢地让身体接着筋脉滞胀的感觉,这样他行气便也不会太痛苦。
只是,他可以调动的真气实在有限,等到黎明时分他入睡之时,销魂针仅仅只是略微松动而已。
第二天卫遐醒时,乐璎已经出门,他下午依旧是练字。在深夜里,便继续运气试图将销魂针逼出来。
第三天,也是如此。
第四天,依旧。
第五天,这是婚礼前的最后一天了。
……随着婚礼的日期渐近,长公主越来越忙,回房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切落定,当她准备睡觉之时,已是三更时分。
每天侍女都会向她报告卫遐的情况,这几天卫遐的日常除了吃饭睡觉写字便再无其他,但她直觉他绝不该如此驯服。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她其实应该亲自见他,才能确保一切并无差错,可是踏入那道一墙之隔的门,她竟生出些许情怯,刻意放轻了脚步。
卫遐坐在床上,气沉丹田,凝神守一,竟没有注意到房间内多了一个人。
他额前白色雾气蒸腾,全身热汗淋漓,这几日用功,已卓有成效,销魂针尽数逼出只在顷刻。只要一切顺利,他今夜或许可以离开,而眼下正在最关键的时候。
真气在体内慢慢聚集,游走,终于到了最后的一刻。他牙关紧咬,闷哼一声,与此同时,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六根销魂针就要脱体而出。
可是就在此时,一道掌风猛地拍向他的后背,将他费尽千辛万苦才逼出的销魂针重新拍了回去。
真气在体内剧烈激荡反冲,他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他抬起头,床前竟然站着一个人。
乐璎的眼睛泛着一丝寒光:“你想逃走?”
被抓了现行,他也无从辩驳:“是。”
乐璎冷声道:“我警告过你,切莫生出逃走的心思,否则我会直接把你的另外一只手废了。”她扣住他的胳膊,简直想直接拧断算了,可是终究还是不忍。
重新刺入体内的销魂针带来尖锐的疼痛,卫遐无力地靠在墙上,他仰着头看她,低低喘息:“不用那么麻烦。你如果不能放了我,就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下去了……”
想到她明天就会和别人成亲,他都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他这一辈子算计谋划,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可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此刻,销魂针重新入体,他知道自己再无逃走的机会,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自暴自弃的情绪。
如果乐璎手上有剑,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一头撞上去。
长公主的声音依旧冷冽:“卫遐,现在你是我的阶下囚。死不死的并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
“你不肯杀我,那长公主打算如何发落我呢?”卫遐的声音带着淡淡讥嘲:“你明天就会嫁给别人,如果我猜得没错,婚礼之后长公主应该就会前往秦国,难道你还能带着我一起去?”
长公主抿着唇,没有答话。
卫遐低低笑了,笑声说不出的嘲弄:“还是说长公主你真正喜欢上我,爱上我,离不开我,舍不得我。真是可笑,只要一截筋脉,就能让长公主忘记是谁害你到如此田地吗?”
乐璎按捺住心里蒸腾的情绪,她知道眼前这人是真的想死在她手上了,言语之中尽是想激她杀了他。?????她尽力克制,可是他却是分毫不让。
“还是说长公主你终于发现,赢朱他比不上我,于是又想吃回头草了,呵,你不杀我,下次你落在我手上,我一定杀了你――”
乐璎终于耐不住,她扼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摸上他绝美的脸,冷冰冰道:“是又如何,我就是要带你去秦国。卫国公子这一张脸,倾倒众生。本宫就是将你留在身边,就算看看摸摸,也觉得养眼。以色侍人,赢朱确实不及卫国公子。姬云秋不过丞相之女,便纳诸多面首,本宫贵为公主之尊,不过多要一个男人,又有何不可?”
卫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将我视作面首娈宠?”
“又如何,在燕都之时,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做驸马的。如今么,呵……”
乐璎还欲再嘲他几句,找回刚才的场子,可是忽而刀光一闪――
卫遐手里不知何时竟摸上一柄刀,直接向自己脸上割去。他竟想将自己完美无瑕的脸毁了。
乐璎发现时,已来不及阻止,只好用手一挡,刀锋割破手指,流出鲜血。她看向卫遐手中的刀,她当日帮他清洗之时,自然检查过他的全身,而书房送来的东西她都命人检查过,根本不应该有一把刀。
可是这刀,细看却有些熟悉。那是她帮他剃胡须之时留下的剃刀,当天她折腾完之后已是后半夜,应是不小心将之落在房间里,她不由得暗自懊恼,轻轻蹙起眉头。
卫遐没想到这一刀竟然没伤到自己,反而伤到了她,又见她皱眉,声音竟有些慌:“我……对不起,你疼不疼,我去找药……”
他急忙起身下床,未注意到脚下的铁链,被绊了一下,栽倒在地上,那模样实在可怜,乐璎终究不忍,叹了一声:“不用找了,我这里有药,你过来替我包扎一下。”
她从袖囊中掏出金疮药,又取了些棉布过来――因右臂修复的筋脉经常换药,她倒是常备着这些东西――卫遐只有一只右手能动,可是做起敷药裹伤的事来竟是十分熟练,丝毫不影响。他对她素来细致而有耐心,等包扎好后,竟是连一丝疼痛都感知不到。
乐璎抚上右腕,感受着里面的血脉跳动,有些后悔。她本不应该逼他如此的。
她明明知道这几天他绝不会好受,或许让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燕国的长公主从来不选最好的,只选自己想要的。
“卫遐,过来――”她轻声命令。
卫遐神色茫然,自方才伊始,他的瞳仁便失去了焦距,颓然地靠在墙上。但她唤他,他还是靠了过来。
乐璎将左手深入他的头发,右手抓上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就着他微张的唇,直接吻了上去。
卫遐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轻轻颤动,他转眸看向她,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没有回应她的吻,也没有推开她,于是乐璎吻到更深。直到他喘不上气,那水莹的眸光被染上欲色。
然后她顺着他鼓动的喉结继续往下,手也滑过他修长的背脊和宽阔的胸膛。
水光从他泛红的眼尾淌下,男人低哑的声音咬牙切齿,却又近乎认命:“我知道你恨我,才要这样反反复复凌迟我……”
乐璎没有回答,只是用指甲顺着他的背脊轻轻划过。这一瞬的颤栗几乎让卫遐失控,他终于受不住,翻身压了下来。
进入的时候,他想,就这样死了吧,化成灰也好,说不定一切便可得到解脱。
更漏迟迟,烛泪燃尽。
黑夜过去,黎明到来,乐璎就着欲晓天色,看着一室的狼藉,也觉荒唐。
今日是她的婚期,可是她却和另外一个人翻覆到了天明。
这样也好,这么大的消耗他今天应该不会醒过来。醒不了就不会痛苦,就不会折腾。
她站起身,看了卫遐一眼,还是觉得不保险,又燃了一支安神香。
作者有话说:
互相伤害然后互相抚慰的一天,感觉卫遐被折磨得快要疯了。
卫遐以为他的剧本:手拿一把烂牌,打出了王炸的效果。
实际上他的剧本:开局就天胡,可惜将一把好牌打得稀巴烂。
第四十三章
虽然只是一场形式上的婚礼, 但是婚礼的一切还是按照对应的仪制完成。虽然于长公主而言,已是再嫁,但是远在燕都的燕王乐衍和姜太后各自派遣人前来观礼,还送上了贵重的贺礼以示恩泽。
新房设在瑞香园的水榭之上, 这里是瑞香园风景最好之处, 却也远离长公主之前所居住的凤华楼。
一对新人进入新房之后, 宾客也就离开, 房内只剩下赢朱和乐璎两人,侍女们在门外侍候。
红烛高烧, 两杯合卺酒摆在一侧。赢朱欲去取盏, 长公主已经揭下红盖头,淡声道:“仪式已毕,余事可以省了。”
长公主今日盛妆,美艳不可方物,只有一双冷眸如若冰雪, 盛气凌人, 让人不敢逼视,也生不出违抗的心思。
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他知道她的意思, 他们之间,只是一场协议, 他不可越雷池半步。既有前约,他也不该背誓。
可是新婚之夜,美人在兹, 他却只能干站着,难免心中异样。长夜漫漫, 难道两人就这样对坐到天明吗?
可是乐璎不说话, 只是闭目养神, 他也不敢乱动。
良久,乐璎终于感觉到眼前男人的局促,开口道:“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启程前往秦国。”
赢朱“嗯”了一声,道:“一切我会安排。”
乐璎又道:“如今我们既然合作,我也不该瞒你。我那弟弟,即将亲政的燕王,虽然今日特地遣人送礼,可是这不过表面功夫。他怕我有朝一日回到燕国与他夺权,视我为眼中钉,虽然在燕国境内,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可是一旦进入秦国,可能会有刺客出现,因此萧如渊会派二十人的卫队与我一同入秦,这些需要同你提前说明。”
赢朱点头,道:“没问题。”二十人的卫队并不算多,何况长公主若是死在秦国,燕国说不定便有借口再次向秦国用兵。
得到他的应允,长公主的脸上也有些些许笑意,道:“秦国的情况,我虽有情报来源,也算知之不详。不如赢朱公子就给我说一些秦国的情况,也有利于将来的谋划。”
赢朱知道乐璎是拉着他说话,以消耗这漫漫长夜,他自是求之不得――虽然如今他并走不进她心里,但她愿听他说话,这总算一个好的开始,便将秦国一切娓娓道来。
当今秦王王后原是楚国公主,她薨逝得早,并没有留下子息。其余四位夫人,华阳夫人生长子赢裕安阳夫人生第二子赢贺,舞阳夫人生第三子赢献,唐国夫人生第四子赢宣。秦王年近花甲,早年几位公子也是为了秦王之位各施手段。但是最有机会的是长子赢贺和三子赢献,赢贺虽非嫡子,但是也算有个长子的名头,这些年在朝中又有功劳,被封为襄成君;而赢献能有机会,则完全是其母舞国夫人美貌最得盛宠,被封为高陵君。这两人朝中各自拉派结党,目前还是赢贺的呼声更高一些。
至于赢朱,只是秦王早年与一民女苟合生下的私生子,只此早早在军中历练,又立下不少功劳,驻守白城,在南边与巴人交战。
其实这些年两边派系都想着拉拢他,赢朱左右逢源但是并没有真正投向任何一方,他默默积攒着手中的实力等待机会,而乐璎就是他等待的机会。
公子赢朱谈吐风趣文雅,除了朝政之事外,中间也夹带一些秦国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也颇解长夜无聊。可是等到后半夜之时,公子赢朱也逐渐睡意上涌,只是强自撑着。
忽然,乐璎问道:“赢朱,你对隐盟知道多少吗?”
赢朱心中一个激灵,睡意也消了大半:“长公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乐璎道:“隐盟存在于七国之中,通过各种手段干预各国朝政。这段时间,我虽然调动人手探查隐盟的消息,但是得到的消息大多有限,除了知道卫遐是盟主之外,隐盟还有何人,组织运作如何行事一概不知。此人心思深沉,我们须得未雨绸缪,预防他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赢朱皱眉道:“可是卫遐与秦国素无纠葛,他应该不会插手秦国之事。”
乐璎淡声道:“从前无关,可是一个月前我在燕都与他成婚,如今却又二嫁于你。于他自然是大大的失了面子,他未必不会破坏我们接下来的事。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你若不愿说便罢。”
被她清冷的的眼神淡淡一瞥,赢朱只觉得惹动美人不悦着实是天大罪过,又觉得乐璎所言不无道理。
他连忙补救道:“是我想差了,长公主想知道,我自然知无不言。隐盟最近虽然声名鹊起,可是在七国之间,行事一?????向隐蔽,不过我曾经和卫遐共处过一段时间,也曾有意刺探过一些隐盟的情报。所以知道得比别人多一点。隐盟除了卫遐这位盟主之外,还有两位副盟主。不过这两人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隐盟在诸国之间潜伏有许多‘暗子’和‘死士’。就连长公主你的府邸也有他们的人,他们都只听从隐盟盟主一个人的命令,我在燕都之时,就曾暗中见过卫遐与公主府的‘暗子’见面……”
乐璎问道:“那人你可认识?”
赢朱摇头道:“卫遐行事素来隐秘,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乐璎微微闭上了眼睛,此事她早已知情。在燕都时,卫遐进入长公主府之后,如鱼得水。他多次暗中外出,可是从来没有露出破绽,甚至能得知山川布防图的位置,原因便是在此。当初风追影落在她手中,却在大殿之上离奇中毒身亡,给风追影下毒的人之人显然是出自长公主府。
赢朱宽慰道:“长公主也不必难过,隐盟的的‘暗子’和‘死士’都经过特殊训练,很少露出破绽,往往潜伏多年才会启用,公主分辨不出也很正常。长公主你想想,卫遐他身为隐盟盟主,在燕都好几个月,长公主也不是也以为他只是个卫国质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