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璎低了低眸,淡声道:“没有,你不用管他,我们先进城再说。”她不再看赢朱欲言又止的神色,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之中。
卫遐虽然看起来伤势不轻,但他自己总可以自理。在如今的情况下,他真跟赢朱的车队进城,万一心情不爽,发作起来,恐怕才要出事。她携带雍州鼎入秦,相信已经足够隐盟盟主的戒备,他总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秦国。
横竖将卫遐拖进秦国这一滩浑水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的事只能再各凭手段了。
在宵禁之前,车队终于进入咸阳城。
赢朱虽然身为秦国公子,但只是一个身份微贱的私生子,并没有正式的封号。不过,他这几年在南边白城拓边,与巴人交战,立下不少军功,秦王赐下咸阳城西的一座宅院供他居住。
宅子名为“玢园”,虽比不上燕都的公主府,但是也颇具规模。主楼金麒台是赢朱日常起居之处,乐璎则挑选了距离主楼位置稍远的雪柳园作为安置之所。
这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好在玢园之中,一众丫鬟仆妇都早早听闻赢朱与王妃今日回府,早早安排好了一切。虽说如此,搬到新的居所还是有许多需要收拾整理的地方。青霜与南栀都是跟随长公主多年的宫廷侍女,可是将一切打理齐整,完全符合长公主的心意还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赢朱回到玢园不久,就匆匆出门,直到将近三更之时才重新回来。此时乐璎仍未休息,而是留在雪柳园等他。
“如何,是否探得消息,此番在咸阳城外夺走雍州鼎是何方人马?是长公子赢曰故侨公子赢献?”
赢朱摇了摇头:“根据探得的消息,大哥和三哥此番派出的人马都折戟而归,咸阳城外的那些人马并非他们所派,雍州鼎并不知落入何人之手……”
乐璎一怔:“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此事千真万确。”赢朱脸上有些焦急:“雍州鼎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原定计划有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在乐璎入秦之前,对如何让赢朱成为秦国太子之事已有粗浅的计划。秦王已然年迈,朝中对立储之事一直催得甚急。只是长公子赢岳铣沙种兀这些年也立下不少功劳,得到不少朝臣的支持。而安国夫人一直在吹耳边风想要立三子赢献,前朝后宫两相争执,秦王一直摇摆不定而已。但此事最多一年之内便会见分晓,毫无根基的赢朱想要成为短短时间内成为秦国太子实在机会不大。
除非有人能挑起秦国内这一摊死水,让局势乱起来。雍州鼎就是挑起秦国这摊浑水的工具,九鼎之一的雍州鼎足够挑起所有人的追逐的野心,而她则可以在其中纵横捭阖,乱中取势。雍州鼎被劫,本是她意料中之事,她并不十分慌张着急。
因为从始至终,雍州鼎只是一个诱饵而已。
可是,她着实没有想到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她进城之前,劫走了鼎。
她闭目沉思了一会,对赢朱道:“无妨,虽然不知对方是谁,但是既然是劫了鼎,便是入局之人。如论如何,‘鱼饵’还在秦国这一方水池之中。他既劫了鼎,势必成为各方目标,早晚会浮出水面。今日天色已晚,赢朱公子先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按原定计划进宫谒见秦王,其余的先静观其变便是。”
赢朱眼色一亮,道:“长公主果然高明。”他心中赞叹,乐璎论智慧与手腕都远非他所能及,难怪能?????在燕国手握重权多年。如若她当真能成为他的王妃,秦国又何愁不兴。但是这几日,乐璎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他始终找不到机会更进一步。既有前约,他也急不来。一日奔波,也就自己回去休息。
而在他离开雪柳园之后,青霜与南栀便过来服侍乐璎梳洗休息。
青霜低声问道:“长公主,是否需要调动‘蛛网’搜查雍州鼎的下落?”赢朱查不到线索,但是如果调动“蛛网”,应该能查一个水落石出。
乐璎微微翘起唇角,缓声道:“不用,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南栀不明所以:“是谁?”
长公主轻呵了一声,啧叹道:“这个时间点,除了有人监守自盗,还能有谁?也好,他竟比我想得更早入局,甚至不惜演了这么一出大戏,还真是有趣极了――”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和她一天不演戏就浑身不舒服斯基的小娇夫(大雾)。
两个赌狗在秦国的赌桌上重新开盘了。目前来说,两人还会继续敌对。而且,秦国基本上是两人这一轮博弈的棋盘,可能权谋线看着稍微有点烧脑,但是想看长公主赢她的心机狗前夫的可以期待一手(篇幅不会太长)。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 乐璎与赢朱便进宫拜见秦王赢照。
赢照年已近六十,他一年前一次行猎摔断了腿。虽然如今仍然牢牢把持着大权,但是已多日不上朝,平日只在后宫会见外臣, 处理朝事。
在四位有封号的夫人中, 唯有唐国夫人伺候腿疾最为尽心, 因此赢照每个月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唐国夫人所居住的长夏宫居住, 只是偶尔才会到原先最受宠的舞阳夫人宫中。此番接见乐璎与赢朱也是在长夏宫中。
正殿内设一软塌,秦王赢照便躺在软塌之上, 唐国夫人随侍一旁。
宫人拿过软垫, 乐璎与赢朱便一起跪坐向秦王及唐国夫人见礼:“儿臣见过父王,唐国夫人。”
秦王靠在在软椅之上,浅浅耷拉着眼皮:“不用多礼。你便是燕国公主乐璎?”他的鼻息深沉,审视中带着一丝不悦,对于六国君主而言, 燕国长公主绝对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名字。
乐璎温顺微笑道:“正是。乐璎从前年少轻狂, 以致秦燕之间时有摩擦。如今乐璎嫁给赢朱公子,便是希望秦燕两国之间能重修旧好, 结为兄弟之国,这也是吾国国主的心愿。”乐璎说着便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国书――这些是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就算如今乐璎与乐衍姐弟之间已生仇怨, 但是长公主归秦,乃是两国之间的大事,面子上的东西是一概齐备的。
有宫人将国书取过, 呈现给秦王。秦王看过之后,态度稍微和悦了一下, 道:“吾儿能娶公主为妻, 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司礼官, 传朕旨意,即日起封公子赢朱为武安君,加食邑万户。加封燕国公主为武安王妃。”
“是。”
赢朱与乐璎一起下拜:“谢父皇。”这是预料中之事,毕竟以赢朱的身份,若无封号,若要配燕国长公主还是有些不够,为了两国之间的体面,秦王势必会给赢朱加封,即使是朝中大臣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而封武安君,加食邑万户,赢朱的身份便足以与其他几位公子站在同一起点。
当然,对乐璎的计划而言,这只是第一步。
秦王挥挥手:“孤也累了,若是无其他要事,你们就先回去吧。”
这时乐璎道:“儿臣还有另一件事情要上禀父王,两个月前,乐璎有幸寻得夏禹所铸造九鼎之一的雍州鼎。听闻下月便是父王生辰,乐璎便想以雍州鼎献给陛下,以为寿礼。谁知昨日车队行至咸阳城外,竟然被人劫走――”
“什么?”秦王面沉怒色,伏在榻上,喘了好几口粗气,唐国夫人连忙扶着他坐起,秦王缓了一会,方道:“竟有此事?”
赢朱道:“此事千真万确,对方出动死士四十余人,更重伤了长公主的卫队首领,最后将雍州鼎劫走。”
秦王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在咸阳城外公然伤人截货,真是岂有此理?来人,传长公子赢怨来。”
过了一会,赢员闳氲罾础U馕磺毓长公子年约三十五六岁,相貌英伟,贵气逼人,他同样跪拜于地:“不知父王传唤儿臣,所谓何事?”
秦王道:“燕国公主携雍州鼎入秦,却在咸阳城外被人劫走,你可知此事?”
赢孕南乱痪,早在赢朱还在山阳郡之时,他就听闻燕国长公主的嫁妆中有雍州鼎这种东西。他也曾派出几波死士半路拦截,可惜全部死在长公主卫队之手,连消息都不曾传回一个,没想到却被他人得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儿臣不知。”
秦王冷哼一声,道:“朕将咸阳防务交你掌管,你竟连这等大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有刺客进入王宫,行刺于朕你也不知情了?”
赢粤忙道:“儿臣这便着人搜查,势必将此事调查得水落石出,给父王和燕国公主一个交代――”
秦王满意地点头:“去吧。”
赢栽俅涡欣袢缓罄肟,他看起来面上沮丧,实则心中暗暗欣喜。燕国长公主携雍州鼎献于秦王,若是半路没有波折,自然是赢朱在秦王与诸大臣面前大大长脸。可是如今雍州鼎被劫,如果他能将之找回来,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风头也不至于被赢朱一人占去。
赢岳肟之后,秦王显然也已累了,欲往后宫休息。乐璎与赢朱也起身告辞。于乐璎而言,投石入水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便是如何搅动这一池涟漪了。
***
秦王这一年来精力不济,往往戌时便早早安歇。
唐国夫人等他睡着之后,吩咐宫女们伺候照应,进了长夏宫的一处小小偏殿。
偏殿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火。在光不能及之暗处,正背立着一道黑色的影子。
唐国夫人起身行礼:“隐盟‘棋五’见过盟主。”
那黑色的影子转过身来,烛火之下,可见那人风姿毓秀、萧疏轩举,正是隐盟的盟主卫遐。
“夫人不需对我行礼。”卫遐低声道:“这些年,潜伏在秦王身边,夫人辛苦了。”
唐国夫人起身,轻声道:“为了七国之和平,为了隐盟共同的目标,妾身不敢说辛苦。若论劳苦功高,盟主更胜我们百倍。”
卫遐问道:“事情如何?”
唐国夫人:“雍州鼎如今已经妥善保存,但是今天乐璎在面见秦王之时直陈雍州鼎被劫之事,秦王已经命长公子赢运蜒啊S褐荻ζ闹兀运送和藏埋都不太容易,我怕消息瞒不了多久。”她犹豫了一会,又道:“雍州鼎只是乐璎献给秦王六十生辰的寿礼。可是秦王老迈,并无称雄之心,献鼎一事对当今七国局势并无影响,不知盟主为何要劫雍州鼎呢?”
卫遐蹙眉道:“燕国长公主野心勃勃,她的存在本身对七国就是极大威胁,她成为秦国王妃对秦国也是天大麻烦。我暂时看不出她究竟想干什么,但是我们决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将雍州鼎握在手中,等于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顿了一下:“如今秦国的局势如何?”
唐国夫人道:“自去年堕马之后,秦王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我每晚按照盟主你所交代的方法为他疏通经络,他近来也对我愈加信任。但毕竟年迈体虚,如无意外,大概还有几个月的寿数。而赢杂胗献各有支持者,谁能成为秦国太子还在未知之数。”
卫遐忽地挑眉道:“夫人可有意让您的儿子成为下一任秦王?”
唐国夫人微微一惊:“盟主可以做到?”唐国夫人的儿子,是秦王的第四子赢宣,他资质平平,也觉得自己无望成为储君,已早早接受封号,往封地去了。
卫遐微微一笑,坦诚道:“有些难,但可以一试。秦国局势,总不会比燕国更难。”他顿了一顿,又道:“近二十年以来,七国君主废立名义上虽是由各国自决,实则都需经过隐盟认可,不然绝无可能上位。夫人在隐盟偌久,也应该知晓此事。”
唐国夫人有些微妙地点了点头。神医凤岚天纵之才,因精于医术,与各国权贵打了一辈子交道,也因此长于术势,精于厚黑纵横之道。他在各国宫廷安插下不少的棋子,便是利于他掌控各国局势,在关键时候能够保证得到隐盟认可的继承人登上王座。实际上,唐国夫人本身就是凤岚设下的棋子,她在十八岁的便被凤岚送到秦王身边,在秦国潜伏多年,等待的就是有一天秦王老去,隐盟能够暗中掌控秦国下一任继承人的人选。
卫遐轻轻叹了一声:“虽然我的才智尚不及师父,但是我既然继承了隐盟盟主的?????位置,也应该尽职尽责,为七国挑选合适的掌舵人。如果您的儿子继承秦国王位,您就是秦国太后,对隐盟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唐国夫人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我儿天分平庸,没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福分。如今他在封地,吃穿无忧,自得其乐,何苦来躺咸阳这一趟浑水。盟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卫遐抬起头,望着她:“名利权势,人人欲取。想不到夫人竟然这么想得开?”
“我在秦宫多年,也知道各国宫廷之事,夺嫡争位,一个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的事。就算盟主能给我承诺,我也不想冒这个风险。”唐国夫人反问道:“如果一国之君这么好当,那盟主您为什么不回卫国继承王位,以您的能力,卫王之位不过手到擒来――”
卫遐微笑道:“也许只是不到时候。不过夫人不愿,我也不勉强。据我猜测,乐璎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扶持赢朱成为下一任的秦王。如果我们欲与之对抗,就必须选择另外的目标,如果夫人不愿意选择令郎,那我们势必要在赢杂胗献中间二选一,不知道夫人认为这两人谁更合适呢?”
唐国夫人想了想道:“秦国长公子赢岳铣沙种兀一直认为秦国应该专注自身,向西南拓展土地,少参与七国之间的战事。上次秦国参与对燕国用兵,赢跃驮提出反对。而三公子赢献则主张秦国应该发展农业与商业,拓展商道,与六国互通有无,让秦国更加繁荣。所以他成为秦王也不会发起战争。依我看来,这两人无论谁成为下一任的秦王,都不会对外扩张。但是,赢允治障萄舴牢瘢更有朝臣支持;而赢献重文轻武,惟好夸夸其谈。我认为相对而言,扶持赢曰岣容易一些。”
“而且妾身还听到消息,几个月前,公子赢运拇φ胰私獯稹太微在室,紫微谁主?王命在天,天命在隐’的谜题,可见对于秦王之位极为迫切。你以隐盟盟主的身份见他,他想必会配合你行事。”
隐盟虽然行事隐秘,但是在诸国之间也流传着一句谶言。谶言便是“太微在室,紫微谁主?王命在天,天命在隐”,意即只有得到隐盟认可的人,才能成为拥有继承七国王位的天命。这句谶言流传七国之间,大多数人都只会将之当作无稽之谈,可是若真的是对王位有想法的人,未必不会对它产生兴趣。
这也本来就是隐盟有意放在七国,用来搅乱人心,再加以利用的一种手段。
卫遐道:“很好,那便选长公子赢浴!彼的语气平淡、沉静,好像赢猿晌下一任秦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几天我会找机会见他,再考虑下一步的事。这几天夫人不必有任何动作,如果有事,我会让十一传讯给夫人。”
他的人影一闪,跳上墙头,即将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等。”唐国夫人叫住了他。
卫遐回头:“何事?”
“妾身很是好奇,盟主既然对燕国长公主如此忌惮,为何没有选择在燕国时杀了她呢?以当时局势而言,这本是轻而易举之事。更有甚者,属下听十一所言,长公主一路入秦,是盟主您亲自护送,为此还受了不少的伤――”
不去解决带来问题的人,而去花更大的气力折腾秦国王储之事,在唐国夫人看来简直就是舍易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