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玢园。
自赢朱离开之后,居住在这座华美大宅的就只有女主人乐璎了。眼下,乐璎并不在自己居住的雪柳园,而是在赢朱素来处理公务的书房之中。
明黄色的烛火跳跃着,照耀在长公主清冷如画的眉目上。她以手支颐,微闭双目,听两名侍女回报半个时辰前秦毅回报的消息。
“宫中的暗线传回消息。两天前,唐国夫人向秦王建言,说公子赢献机敏通达,成熟稳重,相比之下公子赢栽蛎ё裁笆В不堪大?????用,建议秦王立赢献为太子。秦王心动,今日曾传召诸大臣商议立储之事……”
灯花炸了一下,长公主睁开眼睛,蹙眉:“等等,是唐国夫人,不应该是舞阳夫人吗?”还在山阳郡时,赢朱就曾给他说过。赢献的生母舞阳夫人才是秦王最宠爱的妃子。
青霜摇头道:“根据秦毅传回的消息,自一年前秦王行猎堕马摔断了腿之后,一直在他身边悉心照顾的是唐国夫人。这位唐国夫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按摩方法,恰好能舒缓秦王腿部病痛,所以现在秦王最宠爱的也正是这位唐国夫人。”
乐璎脸上露出古怪神色:“按摩?”
“正是。”
“青霜,你去翻一下书房之中,公子赢朱留下来的一些消息与情报,找一下关于唐国夫人的消息。主要是她何时入宫,又是因何入宫?”
“是。”
赢朱素来有成为太子之心,显然对前朝后宫之事有所关注,并将相关消息分门别类,整理得十分清楚。不出片刻,青霜就找到了有关的消息:“唐国夫人本来是赵国人,乃是一名医女。而秦王赢照还是公子时曾经出使赵国为质,不小心半途染了怪病,幸得唐国夫人所救。后来秦王回国,就将她一并带回秦国。不过,秦王素来喜新厌旧,她也并不得宠,虽然生下了公子赢宣,但是赢宣资质一般,也无望继承王位,已往封地就番,这位唐国夫人原本在秦王后宫之中也并不出众……所以,对她的记载也就这些。”她顿了顿,道:“奴婢心想,唐国夫人重新得宠,应该只是最近一年的事……”
乐璎冷眉一扬,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最近一年……你去打听一下秦王去年坠马的时间……看看是否与去年燕国伐卫的时间前后不差?”
这件事情本来并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青霜出去了一会很快回来,脸色古怪地道:“就在长公主你下令大军伐卫的第二天,秦王行猎之时马匹受惊坠马……”
乐璎心中有了某种明悟,喃喃道:“原来如此……”
南栀一头雾水:“什么原来如此,我怎么都听不懂?”
乐璎道:“我想这位唐国夫人应该也是出身悬壶门下,她极有可能便是隐盟设在秦国的暗子。而秦王坠马,也很有可能也与隐盟有关。这目的嘛,便是为了让唐国夫人有机会重新得到秦王的信宠……燕国伐卫不久之后,秦国便宣布出兵,这位唐国夫人想必从中出力不少。”
南栀道:“可是公主你之前不是说隐盟选择支持赢猿晌秦国太子吗?可是唐国夫人为什么建言支持赢献?”
乐璎轻呵了一声,道:“他在逼我去对付赢献。以赢朱的根基,现在根本无法角逐太子之位。如果赢献成为太子,赢朱就再难有机会。可是如果我出手对付赢献,最后得利的必然是赢浴6晕厘诙言,他只要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就够了,至于赢院陀献谁能成为秦国太子,他压根儿就不在乎――”
……
南栀深吸了一口气:“天啦,这也太黑了吧……”
乐璎冷笑道:“以心黑的程度而言,卫国公子确实世无其二。”
南栀明亮的眸子扑闪了一下:“假如这样的人能够辅佐长公主,想必公主你用不了多久就能完成想做的事了。”
乐璎细眸长睐,这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你说得不错,可惜他不会。”
南栀道:“为什么,公主,我不明白。驸马他明明是喜欢公主你的啊,而且长公主你明明也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秦国公子成亲?”若说从前在燕都之时,南栀对自家公主和驸马的事并不怎么看得明白,可是从山阳郡到咸阳一路,也足够她明白了。卫遐虽明面上处处与长公主作对,却从来没拒绝过长公主的任何要求,甚至他愿意为了治好长公主的右手,献上自己的筋脉。而长公主虽然名义上嫁给公子赢朱,可是以她的烈火性子,对卫遐已算得上是极尽温柔。
乐璎望着小丫头懵懂的眉眼,轻轻一叹:“因为对他而言,有比喜欢我更重要的事。对我而言,也是一样。”
说完这句,乐璎有些怏怏。楼中灯火熄灭,主仆三人提着风灯从金麒台的书房出来,往雪柳园而去。
走到门口之时,乐璎忽地停下了脚步。
在廊檐下的暗影之中,一名身着青衣,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影抱着一把剑靠在柱子之上。他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明月光恰好落在那银色面具上,几乎无法察觉。
花园之中,她从山阳郡带来的守卫正在四处巡查。乐璎微微一惊,此前,她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怎么回事?”
守卫答道:“禀公主,是首领他又回来了。他说最近有可能会有人对公主不利,让我们小心巡察。还有他让我转告公主,说他最近几天晚上会留在雪柳园保护公主……”
作者有话说:
白天想办法坑老婆。
晚上抱着剑守着老婆。
我感觉他快要精分了。
第五十一章
入夜之后, 天冷得特别快。卫遐抱着剑立在廊柱之下,看着雪柳园里灯火渐次熄灭。
四周静了下来,只有草丛间的萤火虫扑簌,白露落下, 打湿了他的衣裳。他料想她已经睡着了, 于是站起身, 走到了她卧室的窗外, 抱着膝盖坐下。
他忽地有些孤单,还有些懊恼。
在山阳郡的时候, 他还能不管不顾地潜入瑞香园, 进入她的房间。可是如今他却只能在这里守着她,望着她,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终究是嫁给了别人,从此他便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忽地有点盼着桑凉赶紧过来,只要杀了桑凉, 他就算从此完成了与她的约定。从此他与她两不相欠, 各走各路。
可是他又盼着桑凉不会来,这样, 他还能给自己找个理由看着她,守着她, 哪怕只是在这样的长夜蹲在她的窗外,似乎心中的某个角落也能得到满足。真是可笑,他堂堂卫国公子, 隐盟的盟主,竟然如此卑微地又无能为力地爱着一个已经嫁给别人的女人。
夜风吹拂, 有树叶落在他的身上, 他随意地将之拾起, 放在嘴边,低低地吹着。
……
房间之内,乐璎并没有睡着。
一开始,是没有入睡的心情。再后来,是听到窗外那呜呜咽咽地叶笛声,似是有着满怀愁绪,催人断肠。让她觉得卫遐不是来保护她的,而是存心过来扰她清梦的。
虽然,他只是吹了短短一曲,可她却再也难以入睡。
忽而,她感到一阵杀气,紧接着就听到窗外传来剑气交击声。
桑凉到底是来了。
***
虽然盛铜有他的计划,可是桑凉并不打算完全遵从。让燕国从秦国的政治斗争中取利,是盛铜的任务,他并不打算配合。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仍然是杀了乐璎。
新封的武安君和他的王妃的居处在如今的咸阳城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晚桑凉就摸到了玢园。以他的身手,避过玢园的守卫可说是不费丝毫力气。一直等他到雪柳园长公主的寝殿门外,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需要在暗夜悄悄潜入长公主的房间,再一掌便可轻松取她的性命。只要带上人头会到燕都,他便从此不需再仰人鼻息。
可是他才接近房间的大门,就见到身后扬起一道剑光。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那人的剑势凌厉狠辣,几乎每一招出手都是杀招。
“你是谁?”他脱口而出。他已经打探过消息,长公主分明是一个人独居在这玢园之中,虽然玢园本有守卫。长公主居住的雪柳园还有她从山阳郡带来的近卫护守,可是这些都并不是真正的高手,并不足以从他手下保住长公主的命。
那么眼前这个带着面具,剑法高明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转瞬之间,两人拆了三十余招。桑凉转身欲走。高手过招并不需要分出胜负,三十招已足够判断对方的实力,他今天是无法杀掉乐璎了。再打下去,就会引来玢园的侍卫,若是再久一点,甚至会引来咸阳城的守卫军。
他转身欲走,卫遐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两人一追一逃,很快就已接近玢园的门口。
就在桑凉即将跨出玢园之际,一位持刀的人影从左侧袭来。长公主尚来不及换好衣服,只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清姿泠泠,冷傲动人。
“有刺客,有刺客――”无数的呼喝声在四周响起,这一番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玢园的守卫,很快无数人集结着往这边而来。
桑凉面前前后两人夹击,心中一凉。身后的剑者便已极难对付,再加上乐璎,只怕他的性命就要交代在此。但是他也是心智坚定之人,很快便做出了决断。如果今天注定殒命在此,临死之前他也得拉?????一个垫背的。如果能杀了乐璎了,给自己的师弟报仇,那这一趟就算不虚此行。
他凝掌聚力,竟然完全不顾横亘在眼前的刀锋,一掌向乐璎拍去。
卫遐暗道不好。
不怕疯狗咬人,就怕疯狗不要命。此时此刻,就算他能杀了桑凉,乐璎也一定会没命。恰好出现在这里的长公主不是帮手,反而成了他的阻碍。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卫遐来不及多想,只能凭着本能发出一剑。只是那剑气并不是刺向桑凉背心,而是斜挑向乐璎手中的刀,同时罡气震荡,将乐璎震退数步,脱离桑凉掌风范围。可是几股气息震荡,乐璎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将白色的睡袍染红。
桑凉大喜,刀剑之招互冲,卫遐此举等同将他从绝地中挽救出来。他不敢再多逗留,跃上围墙,转瞬消失在咸阳城的夜色之中。
卫遐本要去追,可是看到乐璎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躺在草地之上,终究是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让他给跑了。”他的声音压着沉郁愤懑的情绪,这一遭不仅没能杀了桑凉,竟然又让她受伤,这可真是让他懊恼不已。
乐璎惨淡一笑:“对不起,是我没有判断好形势,连累了你。”如果不是乐璎忽然出现,原本卫遐并没有落于下风,说不定有机会杀了桑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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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玢园的守卫们终于姗姗来迟。可是他们还没有靠近现场,就听到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停,不要靠近了。都闭上眼睛,转身,回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乐璎早前先前穿着睡袍就跑了出来,可是眼下白色的睡袍已经被剑气割破了,露出下面光洁的肌肤,甚至她的一只腿完□□露在外。这时,卫遐才发现,乐璎并没有穿鞋,一双如雪的赤足搁在青石板上。
两人本是万分熟悉,光是这一抹香艳让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卫遐不敢多看,将外袍脱下,将她盖住,压抑着声音问道:“你……还能走吗?”
乐璎虽然受剑气激荡吐血,可是伤处并不在腿脚。可是她并没有回答卫遐的问题,也没有动。
自己走回雪柳园去,当然也可以。可是她出门匆忙,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当然是不愿意自己走的。
何况……他在这里,她凭什么要自己走回去?
她一双狭长的凤眸幽幽地看着卫遐,等着他过来抱起她。
可是,男人眼中神色忽明忽暗,时而像是如火焰燃烧,时而又寒冷如冰,他站在与她隔着几步的地方,似乎想是要走进,可是却又退缩。他这副姿态倒是让乐璎狐疑,从前卫遐可不会这般拖泥带水。
最后他还是靠到她身前,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武安王妃,得罪了――”
他将她抱了起来,往雪柳园那边走去。乐璎将头埋在男人胸膛,忍不住闷笑了一声。那“武安王妃”四个字咬得太重,以至于让他原本清润的嗓音也变得喑哑,隐盟盟主的道德底线看起来很高,最少比她高上不少,难怪一晚上都蹲在门口不愿意进去。
可是他越这样,她就越忍不住想要撩拨他。于是她轻轻地伸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手则顺着衣领往后背滑。很快她就摸到了她最为熟悉的所在,轻轻上下摩挲。
男人的呼吸声一促,可是浑身肌肉却瞬间僵硬起来。他足下如飞,几乎是片刻之间就已经到了雪柳园门口,却犹豫着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
两名侍女先前睡着,眼下也早醒了。看到被卫遐抱着回来的长公主,几乎是立马迎了上来:“公主,您怎么了――”
卫遐促声道:“青霜,替你家王妃拿鞋子……”
可是他还没有说完,便被乐璎打断:“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回去休息吧……”南栀与青霜对视一眼,很快便认清了谁是自己的真/主子,立刻麻溜地消失不见。
女子的鼻息轻轻响在他的耳侧,如兰如麝:“卫遐,我要你抱我进去……”
卫遐从一开始积攒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他终于大踏步进入房间,将女子扔在床上。他整个身躯压了过来,双目几乎猩红:“乐璎,我是个男人,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更何况,她曾是他的妻子……她的动作,每一分每一毫都叫他想起从前……
长公主声音清冷如玉,却有着别样诱惑:“我让你忍了吗?横竖赢朱也不在,你想做什么,难道我会拒绝你吗?”她闭上双眼,只用手抚上他的脊背,轻轻一触就能感知到他胸膛的跳腔和那些被压抑住的奔涌滚烫的情绪。她知道他快疯了,可她就是要他疯。
这么多天不见,她着实有些想他了。有花堪折直须折,长公主素来不会委屈自己。
“公主想让我侍奉?”他总算不叫她王妃了,乐璎没有回答,她的手慢慢上移,落在他的面具上,想要将它取下来。虽然带着面具的卫遐有着神秘幽魅的独特气质,可是在此刻她想触摸他的脸。
可是他却按住了她的手指,只是冷笑了一声:“可是我不是因为不太顶用,才被公主你休弃了吗?”他胡乱地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又抽出自己的衣服,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雪柳园。
长公主睁开眼睛,看着门外的茫茫夜色微微愣了愣神,良久苦笑一声。
箭在弦上,他竟然扔下她一个人跑了。
她的这位前驸马确实是一个狠人――
卫遐离开雪柳园,找了一处隐蔽无人的墙根。
他从怀中找出一只药瓶,从中取出一颗浅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药名春冰,是悬壶门的配方,素来用做各类欢情之药的解药,他一般会随身携带以免误中他人圈套。他靠在墙上,静静打坐。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身体上那种焦躁难熬的感觉慢慢消退了下去。
他想,她简直是毒药,只几句话就让他差点失控。赢朱应该庆幸,今夜并不在玢园,不然他情绪激荡之下,是不能保证自己能忍住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