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知拙低头看了她一眼,一时也讲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想了想,伸手接过了六个小拖油瓶,说道:“既然你手头正紧,猫我先帮你养着吧。左右只隔一道墙,你要是想了,就自己过来看它们。”
他相信以赵好的能力,不论是走门还是走墙,都一定畅通无阻。
卫知拙轻飘飘地说完就进门了,徒留赵好一个人在原地懵逼。
更倒霉的是,赵好还没工夫纠结那么多,她仍在当值呢!
赵好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紧闭的院门,觉得自己还是抓紧时间回县衙销案吧。有关这个卫知拙的事,也正好去找周捕头问一问。
只是不巧,赵好回去之后遇到衙门里的同僚,对方告诉她,周捕头也出去办案了。据说还是个失踪案,没那么快能回来。
赵好闻言,交完案子,也只得先干些杂活,午饭后又去巡了趟街。一直等到快要放衙的时候,才等到周捕头。
初春的时节,天气还凉着,周捕头愣是跑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赵好见状,忙把卫知拙抛到脑后,给他端了碗水,说道:“周叔,您累坏了吧?”
周捕头一擦脸上的汗,接过水咕咚咕咚喝干净了,这才往板凳上一坐,低着头不说话。
赵好不知道他怎么了,蹲下来才发现对方脸色难看得很,不由猜想是不是跟他今天出去办的案子有关。
她正要开口去问,便见周捕头回过神来,冲她笑了一下,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案子办得如何?结案了么?”
赵好心知周捕头是很关照她的,也把他当长辈尊敬,听了问话,便乖乖答了。末了,又想起卫知拙以及对方还是自己房东的事来,心情复杂道:“卫知拙真是厉害,那一窝猫也给他抱回家养着了,他人真好。”
“唔……”听了这话,周捕头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好半天才道:“是呀,小卫是个好人。”
赵好见状,忙趁热打铁道:“周叔,你不是说等我办案回来给我讲讲卫知拙吗?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我都来了好几天了,今天才见着他的面儿?”
周捕头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儿,说道:“你自是没见过他的……小卫这孩子,唉!”
赵好听周捕头从头说起,才知道原来卫知拙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天天在西平县县衙里跑动了,那时都是他师父带着他。
赵好好奇道:“卫知拙还有个师父?”
周捕头点头道,“他师父姓方,也是个厉害人物。”
“其实我和他师父算是前后脚进的衙门,”周捕头回忆,“不过我还在当巡街捕快的时候,他师父已经破了好几个案子,加上武艺高强,一年不到就升了捕快。”
“小卫是打他师父第一天进衙门起就被带在身边的。原先大家都猜他俩其实是父子,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师父对徒弟如此紧张,去哪儿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生怕磕着碰着。”
“不过等小卫渐渐长大,也看出来两人脾气秉性长相没一点相似,确乎不是亲生的。”
周捕头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方捕头是个好捕头,只可惜天妒英才,三十多岁便因病去了。那时小卫也将将十五了,又熟悉衙门里的事务,便接了他的职位,继续当捕快。”
周捕头忍不住称赞道:“小卫那时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还未有官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帮衙门里破了不少案子了,等真当上捕快,半年时间便将县衙里的陈案悬案解决了个干净,颇受当时的知县器重。就连后来知县升官儿,也没忘把小卫一起带去了州府上。”
赵好听得神往,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没想到对方接下来却是叹了口气。
赵好一愣,随后猛然想到,卫知拙当年被带去了州府,若是一路高升的话,现在怎么会又回到了西平县呢?
果不其然,周捕头叹道:“小卫一去,大家都当他要飞黄腾达了,没成想才三年,他又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而且当年他走的时候还是西平县最年轻的捕头,回来后职位却成了个普通捕快,人也???跟着性情大变。
“原先他是很有冲劲儿的年轻人,”周捕头回忆,“甭管大案小案,只要他手上闲着,保管第一个上。”
赵好回忆起那个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那里,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卫知拙,有些无法想象周捕头说的是那家伙从前的模样。
周捕头看到赵好的表情,也猜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叹道:“回来之后,他便什么案子都不愿再办。起先还来点个卯,后来便连点卯时都不见人影了。”
“我当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不得他这样,便也揪着他去问。谁料他竟客客气气对我道:‘周捕头,我回来做捕快,不是因为我还想做捕快,只是因为我只会做捕快。若您不想让我做了,今日请辞也不是不行。’”
周捕头说到这里都有些急了,直拍大腿:“我哪里是不让他做捕快呢!”
但在那儿之后,周捕头也确实不敢再逼卫知拙。一来怕把他逼走了,对不起早去的方捕头,二来他对这个年轻人确实抱有很大期望,也想着说不定有一天,他就突然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这世上挫折才是常态,奇迹少有发生。时间一长,卫知拙便成了现在这般,几乎是个衙门里拿空饷的隐形人了。
现在距离卫知拙回到西平县又过了三年。里外里六年的时间,衙门里当初那些老人也在逐渐被自己的亲戚子辈替换,白役更是走了一批又一批。剩下还记得当初那个卫知拙的人没有多少了。
县衙里后来的人,甚至于都很排斥卫知拙。毕竟在他们看来,卫知拙是个沾着前人荫庇有了职位,结果还光拿钱不干活的草包。风言风语一多了,也导致卫知拙更不愿意在县衙里露面了。
赵好当然知道卫知拙不是个草包,忍不住道:“您没有同他们解释吗?”
周捕头瞪了她一眼,气道:“哪里没有?但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是你今日没有同他一起去破案,光我一张嘴在你耳边白话,你难道就信了吗?”
赵好一听,也知道周捕头没有说错,只得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赵好撑着下巴,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周叔,卫知拙要是许久都不曾来衙门了,那今天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带我去破案啊?”
周捕头听了这话,先是“恪钡匾簧:“这哪儿是他自己来的!”
随即又沉默下来,想了好半天,才冲赵好说道:“唉,这事儿告诉你其实也无妨,早晚你也得来帮忙的。”
赵好一愣,连忙支起耳朵仔细听。
周捕头严肃道:“这些日子,县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几起失踪案,每每接到报案,四处寻人寻不着,去走失的地方查,也查不到什么线索……虽然这些案子各自独立,但我总觉得其中有所关联,应是同一个人作案。”
赵好恍然,她今天才听人说周捕头是去跑一起失踪案了,想来就是其中一个。
“我虽然当了十来年捕头,却只是靠着资历老,查案方面实在平平。然而这些失踪案若是一起的,那便是个大案了。”周捕头摇头道,“我也不瞒你,以你周叔的本事想破这种案子,实在是难,即便侥幸能破,受害者恐怕也会很多。”
赵好明白了什么,说道:“所以您去找了卫知拙?”
周捕头点了点头,他这次也是舍下了脸面,说了无数好话,连过世方捕头的交情都拿出来了,又再三保证案子不是很麻烦,这才骗得卫知拙答应来帮他查一查。
但没想到的是,上午卫知拙看完几起案子的卷宗,就直白地冲他道,这案子不仅不像他说的那样不麻烦,而且还麻烦至极,卫知拙自己也没能力去破。
周捕头也是没办法,想着都不好容易将人哄出来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放回去。于是退而求其次,让卫知拙至少挑一个案子去办,这才遇上了王家这个狸猫盗肉的小案。
“原来是这样啊……”赵好明白了其中缘由,也知道了周捕头回来时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想来是案子确实没有头绪。
她想到什么,看了一眼对方,又忍不住问:“周叔,那你真的相信他说的他自己没能力破案吗?”
周捕头抬眼去看天边的晚霞,无奈道:“有没有这个能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总归他不愿去做,我也没法压着他去把案子破了吧?”
赵好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去看那片云彩。
灿烂又绚丽的光照进她的眼里,忽地一下亮得出奇。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五章
周捕头回来得晚,没多久县衙就放衙下钥了,赵好也只得回家去。
进自己家门前,赵好先看了眼隔壁卫知拙的屋子,只见院门紧闭,院子里也没什么声音,完全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也难怪她原先一直以为这屋子没人住呢,这样安静,她又每日早出晚归,自然没和卫知拙碰见过。
赵好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自己的晚饭解决,再去找卫知拙谈谈。
厨房她昨晚已经提前打扫过了,今天早上也特地腾出时间去买了柴油米面。虽然赵好从小到大都没有下厨过哪怕一次,但在她看来,做熟一顿饭能有什么难的呢?左右她又不挑食,只要不把自己毒死就行。
抱着这股迷之自信,赵好摩拳擦掌地进了自家厨房。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传出一声巨响。
一阵兵荒马乱后,赵好伴着一股黑烟破门而出,呛咳着去提水桶,结果扑到缸边才发现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赵好正崩溃着,再一扭脸,就见自家的院门大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怀抱着什么,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赵好:“……”
卫知拙:“……”
卫知拙看了看赵好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脸,又看了看她家正在冒烟的厨房,迟疑道:“你在……做饭?”
赵好站直身子,努力做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是,是啊。”
卫知拙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好在在他第二次开口之前,他抱着的东西挣扎扭动起来,从他怀里落到地上,喵喵叫着跑到赵好跟前蹭她的腿。
赵好低头看了一眼狸猫,忍不住将它抱了起来。卫知拙见状,迟疑片刻,还是进了赵好的厨房。
屋子里传来男人的咳嗽,又几声响动,过了一会儿,厨房往外冒的黑烟停止了。卫知拙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烟尘走出来,看了赵好一眼,说道:“火灭了。”
赵好:“哦……”
卫知拙停顿一下,又道:“灶塌了。”
赵好:“……”
赵好开始撸猫,试图瞥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果然干不了亏心事,还是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会找时间修好的。”
卫知拙见她一副可怜相,也没开口问她究竟在厨房里干了些什么了。只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发现狸猫把头塞在她的胳膊底下,一副不是很想跟着他走的模样,想了想,说道:“来我家吃饭吗?”
赵好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猛地抬起头,惊喜道:“可以吗?!”
卫知拙点了点头。
赵好顿时喜笑颜开,随便洗了把脸,便抱着猫咪跟着卫知拙去了隔壁。
在被赵好炸厨房的动静惊到之前,卫知拙其实也正准备要吃饭,两菜一汤都已经在桌上摆好了,现下赵好来了,也不过多添副碗筷。
赵好在桌边坐下,看着丰盛的饭菜,“哗”了一声,没想到卫知拙生活上居然很是干练。
这档口,卫知拙已经又拿着个缺口的陶碗,去给狸猫盛清水乱煮的小杂鱼了。
高大的男人弯腰把碗放在院子里的猫窝边,一抬下巴,冲仰头看着他的猫咪道:“吃吧。”
那猫咪便低下头,喵喵呜呜地吃起来。
待卫知拙回到桌上,看了眼对面乖巧坐着,仰头等他的赵好,也一抬下巴,抬头冲赵好道:“吃吧。”
那赵好便也埋下头,努力地扒起饭来。
卫知拙:“……”
卫知拙为这相似的画面沉默了一下,这才拾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饭后赵好十分自觉地收拾好碗筷拿去洗,还顺手收拾了一下猫咪吃完的饭碗。卫知拙见状,又从厨房端出一大盘黄澄澄的蜜橘,放到了桌上。
赵好一眼就看见了,擦着手上的水,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卫知拙朝她递了一个,她才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和虎牙,开心地坐下扒了起来。
西平县原本就产橘子,虽然冬天的橘子才最甜,但眼下这春寒料峭的时候,橘子的味道也还不错。
赵好一口下去都没尝着多少酸味,冰冰凉凉地直甜到心里,忍不住叹道:“这橘子比上京的还好吃!”
卫知拙垂着眼剥橘子,说道:“你是上京人?”
赵好一愣,迟疑片刻,点点头,说道:“我是上京来的。”
卫知拙看她一眼,说道:“上京那般繁华,你来西平这个小县???城做什么?”
“呃……”赵好一下子被问住,翻着眼睛,思考着是实话实说,还是编个故事。
不过不等她纠结出结果,院子里的狸猫已经给小猫喂完了奶,咪‖咪叫着又来蹭她的腿了。
卫知拙见状,也没再纠结赵好的来历,而是一伸胳膊捏着它的后脖子将之提了起来。他的胳膊倒是长,那么老远都能够着。
赵好看着他把猫拎起来,怕猫疼着,连忙接过来抱进怀里,问道:“怎么了?”
卫知拙看她一眼,说道:“你既然要养它,总不能猫、猫地叫它,得起个名字。”
赵好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但她实在不会起名,便问:“你觉得叫什么好呢?”
卫知拙淡淡道:“叫什么无所谓,但总归是要跟你姓李的,是吧?”
赵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卫知拙观察了她的反应,又随意道:“那便叫李二狗吧。”
赵好听了,却不太乐意,说道:“那也太随便了。”
卫知拙却是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名字不也挺随意的吗?李好。”
赵好闻言皱起眉,真的有些不高兴了,抬起声音说道:“我的名字可不是随意起的!”
卫知拙于是明白了,李是假姓,好却是真名。
他心知自己冒犯,便也道:“见谅,我原先不知道。你若是不高兴了,我可以道歉。”
赵好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套了话,见他态度不错,就没有继续追究,大方将对方原谅了。她专心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看着桌上的蜜橘,决定给猫咪起名叫橘子。
逗了一会儿橘子,天色便渐渐暗下来了。虽然卫知拙没有逐客,不过赵好也不想大半夜的呆在一个男人家里,这便打算起身离开了。
卫知拙将她送到门口,后者却是想起来自己被厨房惨案打断了的事,冲卫知拙道:“明日你要来衙门点卯吗?”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知道对方从周运那里打听了些东西,目光冷淡下来,垂着眼恢复那副惫懒模样道:“不去。”说罢便要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