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倒也不是她不敢写,她是怕她写了冯知县也不敢认啊……
别说什么父母和住址了,她光说一个自己姓赵,冯知县都得当场厥过去。
赵好拿着那张纸,看了半天,忍不住挠了挠头。
冯知县也看出她为难来,想了想,只好道:“要不然您随便填一填?能查到是真的就行。”
“对了,您不是和衙门里那个姓卫的捕快关系不错么?”冯知县灵光一现,说道,“就跟他商量一下,填他们家的户籍,回头若是核查,让他承认您是他家的人就行了。”
赵好:“……”
赵好又想到“拙荆”的事了,她怎么总能赶上这出儿?还让卫知拙承认她是他们家的人……冯知县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冯知县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就见赵好的脸慢慢慢慢地涨红了,迟疑了半天,还是在纸上写了卫知拙家的信息,交给冯知县,道:“这样就行了吧?”
冯知县接过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赵好自己心虚,也怕别人看出来什么,转过身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卫知拙虽然没跟着赵好一起去见冯知县,但就在外边等着。看见她出来,前者便迎了上去,结果还没开口,就先吃了一记瞪。
卫知拙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问道:“冯知县叫你填了籍贯?你总不至于填你的真实身份。”
赵好:“……”可恶啊怎么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
赵好一下子涨红了脸,捂着耳朵,啊啊啊叫着跑远了。
升任捕快到底是件喜事,周捕头后来还专门组了一桌酒给赵好庆祝。衙门里和她关系好点的都去了,一群人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赵好是被卫知拙抱着回家的。
然而庆祝完之后,赵好又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升任捕快发生什么很大的变化,平时还是巡街和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这是当然的,”听了赵好抱怨的周捕头道,“白役本来和捕快的差事就差不多,你看小卫,也是捕快,还不是在你当白役的时候就整天跟你一起跑来跑去的了?”
赵好扭头看了一眼卫知拙,后者冲她挑了一下眉,于是她又把头扭回去,几不可闻地小声哼道:“那又不一样,他是别有所图!”
周捕头没听清:“你说什么?”
赵好吓了一跳,忙道:“没什么!”
“哦,”周捕头不疑有他,说道,“捕快和白役比起来,也就是待遇好一些,消息灵通些。前者就不说了,后者嘛,你小子讨人喜欢,有什么案子都能从别人嘴巴里问出来,自然也就感觉不明显了。”
“唉,”赵好叹了口气,长长地抻了个懒腰,说道,“但最近也太闲了,正经案子一个都没有,除了巡街,就是抓些小蟊贼。”
周捕头笑道:“没有案子才是好事嘛,说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呀!”
赵好想想也是,跟着笑着点了点头。
周捕头见状,又提了一嘴小田的事,就是送屈晴回家那个小田。
原来赵好和卫知拙那天前脚先走,后脚对方就忍不住向屈老汉表明了心意。屈老汉看这小伙子踏实肯干,又是衙门里干活的,还算是屈晴的恩人,想到自己年事已高,不知还能照顾孙女儿几年,早些有个依靠也是好事,于是问过屈晴的意愿后,便点头同意了。
屈晴这边本来就是贫寒人家,就爷孙两个,小田也是无父无母,因此都没有什么多余的牵绊,两边这么一说,竟是好事将近了。
“虽然没法子大办,但衙门里的弟兄们还是要去喝喜酒道贺的。你既是小田的兄弟,又是那屈氏爷孙的恩公,应当就这两日,小田就要上门去请你了。”
周捕头预料得不错,隔了一天的工夫,小田便带着屈晴一起去请赵好和卫知拙喝他俩的喜酒。这回不等赵好点头,卫知拙便先应下了,还封了好大一包银子。
赵好看得愣住,说道:“要给这么多?”
卫知拙看她一眼,轻轻笑道:“这叫人情,别小气,待到我们办酒,他们要还回来的。”
赵好本来只是奇怪,卫知拙这么一说,倒好像她已经是他家管钱的媳妇了一样,还有……谁们要办酒啊!
赵好恼羞成怒,气得砸了卫知拙几拳,后者疼得咧了咧嘴,感受了一下力道,还行,没有真的生气。
卫知拙当然没指望小田和屈晴还他那么多钱,只是两人要成家,总不能指望着白役那点薪水。他作为有余力的同僚,稍稍补贴一些,算是沾点喜气,也希望有一天他真的能和赵好办酒。
小田和屈晴赶在中秋之前在桥头村办了酒,周捕头带着一些衙门里的捕快白役去了,冯知县也因为赵好的关系听说了这事儿,还叫人替他捎了一份礼,屈老汉三人都受宠若惊。
赵好照例是开心地吃吃喝喝,看着众人围着小田灌酒,一群人热闹到半夜,才把小两口送回房里。
胡闹了一通,众人倒也没忘了帮忙把东西收拾一下再走,赵好和卫知拙本来也打算离开的,却是怪赵好耳朵太尖,竟听见屈老汉在自己房间里呜呜咽咽地哭。
赵好愣了一下,和卫知拙对视一眼,还是走上前去敲了门,问道:“屈爷爷?你怎么了?可是小田哪里不对,欺负你了?”
屈老汉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哭声,说道:“不曾不曾,小田可是个好孩子!”
“那你怎么……”
屈老汉却是眼眶一热,抹了抹泪,说道:“却是想到了从前的难处,喜极而泣。”
赵好一听,也是恍然,屈老汉的妻子去得早,一双儿女也没能留下,好不容易带大的孙女儿还丢了一次。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孙女儿平安归来,还找到了从今往后的依靠。对比太过强烈,实在不怪屈老汉会忍不住眼泪。
不过这倒是让赵好想起来一件事,当年屈老汉的女儿没得蹊跷,对方却一直没肯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眼下人家刚办完喜事,说这个话题也实在不妥,赵好安抚了屈老汉一番,还是带着卫知拙先行离开了。
过了好几天之后,赵好才找到一个机会,跟屈老汉重提旧话。
屈老汉听到赵好的问题,也是脸色一变,但他看了眼赵好,发现对方是真的很想知道,于是还是先将孙女儿和孙女婿支走,连卫知拙也不在屋里了,才愿意说把赵好听。
原来一开始屈老汉收到消息说他女儿病死了,他也是信的,因为尸体被火化,没有办法送回来,还在家里立了个衣冠冢,办了场丧事。
但就在五天之后的夜晚,一队人马找上了屈老汉家。
屈老汉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那群人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询问我的女儿可曾寄回来过什么东西。”
在屈老汉的描述里,那些人穿着精致整齐,个个人高马大,站在那里仿佛铁塔一般,就那么明火执仗地进了屋子搜查,还抓住他和他的儿子审问。屈老汉吓得自然是什么都说不知道,只带着儿子磕头求饶。
万幸的是这群人动静太大,以至于惊醒了桥头村的村民,领头的见行踪暴露,这才带着人撤退了。若非如此,恐怕他们父子俩根本活不到今天,更别提有现在的屈晴了。
死里逃生一回,即便是现在提起,屈老汉仍是脸色苍白,说道:“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我们这种小县城里的人能招惹到的,定然是饺儿在上京遇着了什么事,才会惹祸上身……她,她自己恐怕也是死于非命!”
饺儿便是屈老汉女儿的名字了。赵好听完屈老汉的话,却是觉得对方的猜测恐怕没错,那伙人多半就是打上京来的。
但是五天?要知道,当初赵好给上京递完信,钦差也是半个月才到了西平的!屈老汉的女儿究竟惹了什么人,又犯下了什么事,才会叫人马不停蹄,花了仅仅五天的时间就赶到西平前来清扫后事?
屈老汉没有消息,赵好也猜不出来,只能把这事儿先压在心底,想着说不准以后会有机会解决。
赵好安抚了屈老汉,又再三向对方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这才带着卫知拙回了家。
过了没几天,很快就到了中秋了。而赵好忙着跑一些小案子,直到卫知拙拎着一串儿螃蟹和一坛桂花酒回家,她才恍然想起来到了这个时节了。
她早早地处理完了手上的事,晚上便和卫知拙在院子里喝酒赏月。
两个人都不是擅长舞文弄墨的人,也没人能吟个一两句酸诗,于是只安静地喝酒,剥螃蟹,听着虫鸣。
这是赵好第一次过这样的中秋,只有两个人,很温馨,但也……稍稍的有些寂寞。
“卫知拙,”赵好醉得趴在了桌上,咕哝着说,“我想我爹娘了……”
卫知拙伸去扶她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想他们的话,就回去看看吧。”
第五十六章
虽然是这么说了, 但赵好也是一直等到冬天才向周捕头告了假,说自己离家太久,想回去看看。
周捕头知道赵好是外地人, 但并不知道她是从上京来的, 还奇怪她回家过年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早。
不过赵好最擅长应付这个,一冲周捕头撒娇耍赖,后者就坚持不住了,早早地给她批了长假, 又严肃道:“过完年早点回来值班,不许偷懒耍滑!”
赵好自然是一脸乖巧地答应。
不过她都跟卫知拙一起学坏这么久了, 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好要回家这件事卫知拙当然也是知道的, 应该说他才是第一个知道,并且知道得最多的。
两个人之间没有说太多嘱咐的话, 因为没有必要, 她们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打算。
卫知拙给赵好准备了路费和一些节礼,临别时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凉凉的小脸, 不放心地将斗篷的兜帽捞起来给她戴上了。
兔毛的滚边绒绒地堆在一起,把赵好的一张脸围得越发小巧可爱。
“路上小心。”卫知拙最后只这么说。
赵好点点头,后退两步, 又没忍住扑进了他怀里,卫知拙也紧紧地把她揽住,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卫知拙先清醒过来,低声说:“再不走, 车夫该等急了。”
赵好把脸抬起来, 噘嘴道:“让他再等等嘛, 我给他钱, 才发了薪水呢,都给他!”
卫知拙屏不住笑意,说道:“出息了,不是当初那个房钱都给不起的小白役了。”
赵好瞪了他一眼,随后又软化下来,说道:“我真不想走,卫知拙,我回去之后肯定会很想你的。但是留下来,我也很想我爹娘。”
卫知拙没有说话。
赵好顿了顿,说道:“而且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其实我――”
卫知拙掩住她的口,冲她摇了摇头,说道:“等你回来再告诉我。”
赵好明白他的意思,两个人对视半晌,最后还是卫知拙一路将赵好送到了车上,看着车夫慢慢将车催动。
马车越走越远,卫知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见不到赵好了,而如果这一次她回去的情况不好,也许将来他也再见不到她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脑袋忽然从车窗里支棱出来,闯进卫知拙的眼帘,冲他大声道:“卫知拙!我会给你写信的!要记得去冯知县那里收!”
“过完年我一定很快就回来了!你放心吧!我爹打不过我――!!!”
卫知拙:“……”
卫知拙忍不住笑了出来,举起手朝赵好挥了挥,示意他知道了。
那个在车窗外摇晃的小脑袋才终于满意地缩了回去,不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赵好这次回京提前了一个多月,但到达上京的时候,距离新年也就剩二十多天了。本就繁华的京城因为临近年关变得更加热闹,即便天色已经早早地暗下来了,酒楼商铺也都家家开门,户户点灯,人群往来络绎不绝。
赵好没从冯知县那里提前寄信告知爹娘自己回家的消息,只叫车夫将车赶到宁王府,下了马车后,便自己提着行李和礼物去敲了门。
二十年前先帝还在时,戎狄进犯,宁王带兵镇压,以武立功。后来又在民心最盛的时候,回京拥护了当时还是永王的圣上继位,主动交还了兵权。
永王和宁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小时候更是一起吃过苦的,感情甚笃,从宁王毫不犹豫支持他哥当皇帝就可以看出来了。而当今圣上也是一样,即便是当上皇帝了,遇到什么事也仍旧会先考虑找自己这个靠得住的弟弟商量。
但皇帝和宁王关系好是他们俩兄弟的事,大臣们却是看不惯皇帝对人如此没有防备。因此在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弹劾宁王的纸片简直是飞雪一般哗啦啦地往桌上堆。
宁王心大,懒得计较这些,却也不愿自己老哥为此烦心,干脆便当了个安享荣华的富贵闲人。
也是为了堵那些臣子的口,宁王府逢年过节都是不待客不接礼的,这时除了门口两个照明的大灯笼,更是连守门的下人都见不着一个。
赵好放下手里的一大堆东西,拉着门环开始扣门,把个大门敲得梆梆作响。
就这样,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姗姗来迟地开门,不满道:“什么人啊?不知道宁王府不待客不接礼的吗?大晚上的……啊!!!”
前来开门的仆人一见到赵好,活像是见了鬼,惊得两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反应过来不雅,赶忙又换了个姿势,趴在地上一磕头:“郡主?!您回来了?!”
随即又爬起来,大声叫道:“郡主回来――唔!唔!”
赵好一把捂住他的嘴,心虚道:“喊什么喊!生怕我爹不揍人啊?”
那仆人忙闭了嘴,讨好地笑道:“郡主说笑了,您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王爷王妃不知多想念呢,怎么会舍得揍您呢!”
赵好露出一个假笑,她娘想她指定是真的,她爹就算了。下人们惯会拣好听的话说,她小时候为了自己的轻信不知道白挨了多少顿打了,现在还信岂不是个傻子?
当即便叫那仆人噤声,帮她拿着东西往里面走。
宁王府很大,半路上遇到的丫鬟仆人都被赵好抓住威胁了一番,于是一直走到她爹娘用饭的小厅外两人都没发现,还在里面说话。
赵好一停下脚步,就听见她娘在里面抹眼泪,说道:“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孩子今年还回不回家来。”
赵好见状,忙敲了敲门,叫道???:“回来了回来了!娘!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里面一阵慌慌张张的响动,小厅的门叫人打开了,她爹一张急切的大脸刚冒出来,又被她娘一把搡到了旁边。
一见赵好的爹娘,便知道她的长相随她娘更多一点。
宁王妃出身士族,但祖上是南方人,长相也偏温婉小巧,一对酒窝带出些活泼泼的气质来,杏眼圆亮,虽然年近不惑,却仍旧一副惹人怜爱的气质。
而宁王就要高大英武得多,上过战场的人,一双虎目不怒自威,赵好除了鼻子和圆脸,也就嘴里两颗虎牙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