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当晚,俞大少在宴席上受了赵好和汤少爷的气,回屋待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想要去后宅找乐子。他原本的目标是宝儿,但不料走进院子,看到的却是雨中衣衫轻薄的明珠。
俞大少作为俞家的下任家主,自然知道这位貌美姨娘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事???儿,而他自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做对方的入幕之宾了,当即便猥琐地抱了上去,想要行那苟且之事。
但俞大少没有想到的是,明珠也已经做好了要他命的准备,他还没能挨到明珠,后者便从背后掏出了凶器,毫不客气地刺‖穿他的腹部,杀鱼一样划开了他的肚皮,随后一下又一下,要了他的性命。
明珠原以为自己会对杀人心存顾虑,但刺出第一刀后她才发现,拜俞家父子所赐,她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唯一让明珠没有料到的是,宝儿竟然在无意当中目睹了这一切。但后者并没有惊叫,她冷静地冲上来夺过了明珠手上的匕首,泄愤一般在俞大少尸体上又扎了好几下,随后抬起眼,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们都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将要做的事,以及将要迎接的未来。
“我提前准备好了裹尸布和老爷的鞋,带着宝儿将大少爷的尸体扔在了林子外边。”明珠笑了笑,说道,“我当时以为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了,毕竟宝儿被欺负就在前一天。宝儿也很害怕不能报完仇,那天晚上还在我怀里哭来着。但是多可笑啊?他们甚至根本没把这当做一件值得去说的事。”
“所以隔天,我和宝儿找到机会,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二少爷,又往他身上泼了缸里的水,伪装他是死在雨前。只是大少爷的死多少让他有了些警惕心,所以我不慎被抓伤了脖颈。”
“三少爷也是一样,我只不过是从他窗前路过,假装没有看见他,他便自顾自地追了出来,只怪我错信了二位,还专程去偷了把刀……”
明珠所说的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拐骗良家少女暂且不论,虽然大家都知道俞家的家风不好,俞老爷手段下作,然而即便是真的在家开一所秦楼楚馆,也只是被人诟病行事猥琐而已。
但儿子和姨娘、甚至是自己的亲妹妹乱‖伦!这样的事儿传出去,俞家的生意根本不用做了,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和他家往来,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买他家的东西和他家扯上关系的!
厅中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早已做好准备的汤少爷都愣在了原地,俞老爷更是浑身发颤,几乎要摔倒在地,指着明珠说不出话来。
明珠见状,开心地笑了笑,说道:“根本不用我费心去想如何让他们落单,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他们死,是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了我机会,是他们活该,是他们罪有应得……”明珠说着,朝俞老爷那边走了两步,像是想要逼问些什么。
就在众人放下警惕的那一刻,明珠忽然猛地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俞老爷,问道,“那么老爷你呢?!”
俞老爷还没反应过来,赵好已经惊叫道:“不好!”
然而明珠已经掏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朝俞老爷的脖子扎了上去。俞老爷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逃,但宝儿也已经扑上去抱住了他,电光石火之间,众人都没来得及阻止,俞老爷瞬间被切开了半边脖颈!
在俞老爷的惨叫声中,鲜血喷洒而出,整个人倒在地上,口中咯咯作响,眼见是活不成了。
衙役们慢一步赶到,一部分去查看俞老爷的情况,另一部分正要将明珠摁在地上,后者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女儿,将匕首横在了宝儿的颈间,威胁道:“都别过来!”
虽说宝儿是明珠的同谋,但还未过堂,也不能叫对方就这么被杀死在这儿,何捕头投鼠忌器,还是脸色难看地制止了手下的人。
明珠见状,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下来,低头冲宝儿道:“我只是想和宝儿最后再说几句话……”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宝儿已经轻轻扶上了她揽着自己的那只手,回答道:“娘,宝儿下辈子还愿意做你的女儿。”
明珠张了张嘴,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举起匕首,想先送走自己的孩子,但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于是反手划开了自己的脖颈。
而宝儿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追着自己的母亲而去,只留下众人震惊地看着厅中的惨状。
最后还是何捕头率先反应了过来,神情复杂地指挥手下的人上去收敛三人的尸体。
这桩差事办得难看,他回衙门之后估计要被扣薪水了。
随后何捕头又抬手朝周围的人行礼,说道:“何某不才,案子办成了这般模样,俞老爷的家事……唉,还望各位口下留情,不要过多议论传播。”
厅中的人嘴上纷纷应是,但回头到底会不会到处说,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汤少爷更是眉头紧皱,就差把嫌恶二字写在脸上了,不过俞老爷到底是自食恶果,把自己给作死了,对汤少爷而言,也算是除去一桩心头大患。
只有赵好直愣愣地看着明珠和宝儿的尸体被人拖走,想不到一切真相竟是如此,更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又或者她早应该想到,昨天晚上明珠去找她,其实就是预备着和她告别的。
赵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如果她能够在一切发生之前就知道内情,也许可以帮助明珠和宝儿离开这里。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在她出现之前,一切就已成定局。
所以明珠的人生在遇到俞老爷的时候就开始走错了,再也回不了头了。没有人能救她,她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隐忍地死,另一条是爆发后再死。
只是明珠去得也许并不遗憾,毕竟她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而比起和宝儿一起被何捕头关押进牢,受刑上堂被众人揭开伤疤辱骂,就这么离开也算死的干净。
赵好怅然若失,抬头看向卫知拙,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这一次卫知拙没有再否认。
和一直拿不准主意的赵好不同,俞大少死亡后,她们第一次见到明珠和宝儿时,卫知拙就已经猜到了这对母女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并且将二人列入了怀疑的名单。
而在俞二少死亡之后,卫知拙就已经知道明珠是真凶了。
但如果那个时候就揭穿一切,对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而言未免太过不公,所以卫知拙沉默不语,只提出了刀的事情。
因为即便是复仇,也是杀人,明珠和宝儿同样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卫知拙相信,这一点明珠和宝儿其实也早有预料了,哪怕没有察觉刀的事情,她们最后一样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下揭露一切,再杀死俞老爷。
无论如何,两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卫知拙不打算评价这一切值不值得,毕竟从一开始,这就是没有选择中的选择。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卫知拙暂时把这个案子放到了一边,扭头去看还被捆在堂中的猎户。
这个人很奇怪,为什么会承认自己是凶手呢?
那猎户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身材高大,头发灰白,一双眼中蕴着精光,果然就是当初他和赵好买水洗澡时屋中的人。
赵好也好容易找回思绪,同样打量了一下那个人,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才是凶手?”
那人却不言语,只像块石头一样坐在那儿。
赵好抿了抿嘴,说道:“有什么事你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她想到明珠,忍不住道:“不要等到无法挽回了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人方才也是看见了一切的,但这会儿却别说表情,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赵好这时才想起来,何捕头说过这人用剑,应当是受过某些训练的,于是叫道:“卫知拙――”
赵好原本只是想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告诉卫知拙,却没想到那人突然有了反应,浑身一震,猛然看向卫知拙,叫道:“你姓卫?!”
第五十三章
千翠庄的正厅一片混乱, 何捕头的人收敛完尸体,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随后不过半个时辰,俞老爷已死的消息就和俞家那些腌H事一起传遍了整个千翠庄。
何捕头整个头都大了, 但嘴长在人家身上, 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只能留下俞老爷,带着明珠和宝儿的尸身回衙门结案。
不过走之前,他倒也没忘了把善后的事情拜托给汤少爷, 同时表示自己会尽快通知俞家的人前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汤少爷自然是一口应下,他会妥善安置庄子里的下人的。不过千翠庄虽然只是个避暑的庄子, 俞老爷来的时候却肯定是带了生意上的事要处理的, 他会不会动些手脚就不能保证了。
何捕头离开时,也没忘了向赵好和卫知拙道谢。
虽然二人在中途有所隐瞒, 但何捕头心知, 如果不是她们,这个案子的真相凭他自己是查不出来的。眼下虽然原告被告都死了个干净,好歹也算有东西交差, 总比???一脑门子糊涂账要好。
卫知拙没什么反应,赵好却是感觉有些对不住对方。不过就算她和卫知拙一样提前看穿了一切,究竟是阻止明珠复仇, 还是放任她结束这一切,对赵好而言仍然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案件已经结束,没有人阻拦后,千翠庄内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鲍秀才因为是卢氏兄弟杀人案的目击证人, 还需要暂留几天。
不过他告诉赵好和卫知拙, 待到此间事了, 他还会继续上京赶考,希望这一次能有所收获。
赵好很看好鲍秀才,要知道秀才这个头衔可是每次参加科举都要重新考一遍的,虽说五科没中,但鲍秀才每一科都能拿到准入证,已经足以证明他是有才学在身的了。
而且对方之所以会卷入杀人案,也是因为心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和胆量,这样的人进朝为官是好事一件。
这么多人里,只有赵好和卫知拙仍在千翠庄耽搁了一天,却是因为那对卫知拙姓氏反应剧烈的猎户了。
当时那猎户在得知卫知拙真的姓卫之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一双眼睛瞪得奇大,死死地盯着卫知拙,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
但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口中喃喃念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一定只是巧合,一定只是巧合罢了……我……我不能说,我还不能说……”
赵好见他情况不对,和卫知拙对视了一眼,便在知会过何捕头后,带着那猎户去了外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他缓和一下。
过了许久,那猎户才终于镇定下来,一双眸子也恢复了初见时的冷静,仔细地打量起赵好和卫知拙二人来。
不多时,他的视线便停在了卫知拙身上,笃定地说道:“你是那天夜里来找我买水的人。”
卫知拙没有否认。
赵好见状,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谁料那猎户一恢复冷静,就又变回了之前没嘴葫芦的模样,不论赵好怎么问,都不肯开口回答。
赵好试了几次,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看向卫知拙,小声道:“要不然算了?”
刚刚才结束了一桩连环杀人案,赵好也是有些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太多力气和这个人耗下去了。反正俞老爷已经死了,也不会再有人找他的麻烦,虽然对方身上疑团众多,但看他的身手,也不像不能自己解决的样子。
不过说是这么说,赵好想到了对方对卫知拙姓氏的反应,还是最后一次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可能是不想说,但是你看,好巧不巧我们遇见了两次,好巧不巧我们救了你,最重要的是――好巧不巧,他还姓卫。”
那猎户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愿意看向赵好和卫知拙。
“你应该有个姓卫的故人吧?”赵好见状,再接再厉,“虽然多半只是巧合,但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可见我们其实是有缘分在身上的,谁又知道今天咱们遇见,是不是老天爷冥冥中在暗示些什么?说不准你把你的事情说出来,我们真能帮你呢?”
那猎户看了眼赵好,又移开视线,盯着卫知拙看了半天。
直到赵好以为自己又失败了,真的打算要放弃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以为是报应来了。”
赵好一愣,问道:“什么报应?”
那猎户闭上眼,说道:“我曾对不起一个人。”
“因为这件事,我背井离乡,离群索居,不敢和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个字,直到衙役找上门来,我以为是报应来了,我就该死在这里。”
赵好恍然:“所以你才向何捕头承认你就是杀人凶手?”
那猎户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赵好皱了皱眉,不是很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不过她也不知道人家到底经历了什么,于是还是问道:“你对不起的那个人就姓卫?那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对不起人家?”
然而方才说出来的话已然是这个猎户能够透露的极限,不论赵好怎么问,他只是闭着嘴,一言不发。
赵好只得束手无策地看向卫知拙。
卫知拙却是看了那猎户一会儿,破天荒地开口劝道:“既然抱有愧疚,又背负着秘密,就不要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选择放弃和寻死,只有你活着,才能证明一切发生过。”
那猎户的身躯猛地一震,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卫知拙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但是天下这么大,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就像赵好说的那样,多半只是撞了个姓氏罢了。
与他无关的事,卫知拙最多也只说到这里了,于是扭头看向赵好。
赵好见状,也知道这猎户绝不会再次开口了,世上总有这样的人,他的事是谁也管不了的。虽然有些在意,但还是叹了口气,留下那猎户一人,和卫知拙一起回房收拾行李了。
原本这时走也不算晚,谁知道两人耽搁了这一会儿的工夫,就被腾出手的汤少爷给拦住了。
后者虽然还有事要忙,但在他看来,赵好和卫知拙好歹算是他交上的朋友,离开之前不请二人吃一顿饭是不行的。
赵好原本是想拒绝的,但卫知拙低声在她耳边提醒,他们来时的驴车坏了,驴跑了,干粮也没了。
赵好:“……”
赵好明白了,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汤少爷的邀请。
汤少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冤大头,开开心心地干活儿去了。
于是赵好和卫知拙在千翠庄又呆了一个白天,直到傍晚,汤家的人带着两人离开这里,去到县城赴宴。
说是赴宴,其实也不算,因为除了她俩,就只有汤少爷一个人,三人在酒楼的雅间里摆了一桌菜。
汤少爷知道她俩的性格,也不说些烦人的寒暄话,一上桌便道:“二位来了?饿了吧?吃!”
随后便率先动筷,狼吞虎咽了起来。
赵好一见,立刻留跟着刨起饭来,只剩下一个卫知拙无言地看着二人,慢慢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