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三少死在他屋后的林子里,死状凄惨,而且这一次凶器就留在他的身上――一柄朴刀穿过他的胸膛,将他的尸体牢牢地钉在了树上。
根本不用去问为什么凶手前两次用匕首作案,最后一次却改用刀了。
赵好心想,只有一个人知道,俞老爷和衙役们认定的凶手是“用刀的高手”。
可怎么会是她呢?为什么会是她呢?
赵好还在原地发愣,卫知拙已经上前去和仵作一同查看尸体了。
“尸僵还不明显,死亡时间很近,”仵作皱眉道,“就挣扎的情况来看,这刀应该是在他死后插上去的。”
卫知拙垂眼查看俞三少腹部的伤口,虽然凶手留在现场的凶器是刀,实际上俞三少的致命伤还是和他两个兄弟一样,是由匕首造成的。凶手为了掩盖这一点,还专程用刀进行了多次的劈砍,这也是俞三少死状格外恐怖的原因。
同赵好一样,他已经确定了凶手的身份,而俞三少身上也实在没有什么线索留下了,卫知拙便走回去,将尸体的情况告诉了赵好。
赵好抿着嘴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时,看守俞三少住处的人也被叫了过来,俞老爷和何捕头都在询问当时的情况,责备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没能保护好俞三少。
看守的衙役也是很冤枉,连声道:“何捕头,我们真的一时一刻都没放松,但也是真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若不是有人前来告知,我们都不知道俞三少竟死在外边了!”
那边的俞家家仆也是纷纷跪在地上请罪求饶,说道:“老爷明鉴,衙门里的官爷们都没觉察的事情,我们几个怎么会晓得发生了什么!”
俞老爷看着这群废物,想到自己惨死的儿子,不由怒火攻心,正要叫人把他们拖下去通通打断腿,便听见一旁的何捕头忽然道:“等一下!你们没见到外边有人进屋,却有没有见过俞三少打算出去?!”
众人都是一愣,俞老爷更是觉得可笑,两个哥哥都已经惨死,凶手又没有抓到,老三怎么会自己出去?他难道是傻子吗?
谁知家仆中竟然真有两个人说道:“是!是!三少爷中间曾有一次想出门去!说是屋里憋闷,要出去散散心!但我们都说要么得有人跟着,要么得先禀告老爷,他听了,便说不出门了,于是又回去了!”
俞老爷和何捕头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后者立刻道:“去检查俞三少住处的窗户!”
当即便有衙役飞奔着去了,不多时,又跑了回来,惊异地回复道:“屋子的小窗被从里边打开了!俞三少是自己出去的!”
俞老爷的脸色青了红,红了青,还是叫人把那几个仆从拖下去了,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那猎户使了什么迷惑我儿的法子……”
何捕头一脸困惑,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件事了,正巧仵作验完了尸,两人便先到旁边去沟通案情。
赵好也听到了那些人说的话,不由眉头紧锁。
即便她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自己找到了凶手,但在搞清楚俞二少死亡时,对方的不在场证明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之前,都不能贸然抛下那一成的可能性。
另外,三个死者死亡前都主动甩开自己身边的人这一点也非常奇怪,俞大少和俞二少就不说了,俞三少已经明确知道凶手是冲他们三兄弟来的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
现场的人越来越多,何捕头又派出几个人去驱散前来围观的门客,看见赵好和卫知拙,走过来问道:“两位也来了?看过尸体了吗?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好皱眉沉思,没有说话。
卫知拙见状,冲何捕头道:“暂时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通,等想通了,我们会去找你的。”
何捕头闻言,也只好点了点头,说道:“我这边若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就打发人去告诉你俩。”
卫知拙略一颔首:“多谢。”
待到何捕头离开,卫知拙低头冲赵好道:“要走吗?”
赵好终于回过神来:“什么?”
卫知拙垂眼看她,说道:“这里已经没什么线索了,回去吧,也许吃点东西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赵好恍惚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怎么又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赵好刚开始学着查案时,总有这个坏习惯,一想不通什么事???儿就不爱吃饭。但眼看着经历的困难变多,时间变长,这个习惯好像也在卫知拙的督促下一点点改掉了。
于是老老实实被卫知拙牵回去吃了饭,又睁着个大眼睛看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把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卫知拙不说话,给她倒了杯茶。
赵好把那杯茶放在一边,抿了抿嘴,说道:“你知道明珠是凶手,也知道她的不在场证明是怎么一回事,否则那天你不会说那样的话诈她。”
卫知拙闭上眼开始假寐。
赵好:“……”
赵好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摇晃:“你不要装死啊!我就差这点没有想通了――”
“笃笃笃――”屋外有人敲门。
“谁?”赵好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卫知拙在椅子上放好。
外面没有声音。
赵好看了眼卫知拙,后者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赵好见状,也只得去自己去开门。
吃过晚饭,天色便要渐渐暗下来了,千翠庄短短几天内死了四个人,各处早早的就点上了灯。
赵好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昏黄烛光下,明珠更显温润柔和的脸庞。
还有那双总是复杂沧桑,现下却忽然恢复了清澈与天真的眼睛。
赵好一愣,喃喃道:“明珠?”
明珠静静地看着她,忽而笑了笑,说道:“李姑娘怎么这般惊讶?不是你说但凡有事,都可以来找你的么?”
赵好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千翠庄上下好像只有明珠还在叫她“李姑娘”了。
赵好回过神来,神情复杂地说道:“是的,你有什么事吗?进屋说吧。”
明珠摇了摇头,说道:“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去了。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来道个谢。”
“道谢?为什么要道谢?”
明珠看了赵好一眼,笑道:“谢谢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话。”
“自打我入俞府至今,你是第一个对我说,不开心可以不用笑,有什么事你会为我出头的人。”
赵好脸上显出些尴尬来,说道:“可是我也并没有真正做到……”
明珠轻轻摇头,说道:“能听到这样的话,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宝贵。”
赵好听到这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仍旧是明珠先开口了:“我方才问过老爷了,老爷跟我说,你们根本没有找到过那名猎户,也并不知道他使的究竟是什么武器。”
赵好的心凸地一跳,防备地看向明珠。
明珠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行了一礼,说道:“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李姑娘,明天再见。”
说完,她便娉娉袅袅地转身,在烛光和夜色下,渐行渐远了。
赵好长久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对方今夜到底是为什么来的,更不知自己眼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绪,只是回过头时,卫知拙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你可以想出来的,”卫知拙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不必我告诉你答案。”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揭秘!
第五十一章
赵好想说卫知拙真是太信任她了, 她自己都没有那么相信自己……亦或者这只是对方为了逃避被她逼问真相的话术?
赵好不清楚,但她确确实实一晚上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都在想明珠的不在场证明。
俞二少死在雨前, 但明珠雨停之前都在膳厅呆着, 这是她们亲眼看到的。卫知拙说过,如果有两件事情互相矛盾,那么一定只有一件是真的……这世上没有那么厉害的易容术,她在膳厅见到的明珠一定是真的, 那么俞二少真的死在雨前吗?
赵好正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赵好勉力睁开眼, 就见卫知拙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前去开门。
天刚蒙蒙亮, 暗色的晨光随着大门打开挤进室内, 同时而来的还有衙役压低了的急促声音:“卫捕快!那猎户抓到了,现下正被捆在正厅呢!”
赵好的眼睛猛然睁大了,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一骨碌翻身下了床,披上衣服跑到卫知拙身后,慌忙问道:“什么情况?!”
那衙役急道:“我们捕头认为那猎户不是真凶, 但俞老爷给儿子报仇心切,根本听不进去,两个人争执了起来,而且――”
“而且什么?”卫知拙镇定地问。
那衙役也像是不能理解一样, 说道:“而且那猎户承认了是自己杀的人!”
赵好瞪大了眼:“什么?!”
别提赵好了, 这句话一出来, 就连卫知拙都面露惊讶之色。他办案这么多年, 只见过真凶百般推辩自己犯下的罪状,从没见过哪个无辜者上赶着承认是自己杀了人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好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对,先回房去整理衣物了,卫知拙眉头紧锁,冲那衙役道:“请你先回去告诉何捕头,那个猎户不是凶手,真凶是谁我和拙荆已经心中有数。让他尽力稳住局面,只要拖到我们赶到,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那衙役听了,自然连连应是,转过身飞一般地跑走了。
卫知拙见状,也赶忙回去更换衣物,又去帮赵好梳头。
赵好心里乱糟糟的,把他的手推开,说道:“没有时间了。”于是拿了根红绳,随意将头发一绑,急匆匆地往外走。
千翠庄给客人安排的住处不大不小,但该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客房外的院子里还养了一缸碗莲,就在出院子的路上。
赵好终究是个姑娘,随便绑的头发也没来得及看一看整不整齐,见顺路,便下意识停在缸边往里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定在了原地。
卫知拙走到她身边,并不打扰她的沉思,直到赵好猛地转过身,抓着他叫道:“我知道了!!!”
――
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正厅,这才发现短短的时间内,几乎所有和案子有牵扯的人都已经到了。
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粽子一样被捆在大堂中央,而俞老爷正在和何捕头争执,整张脸涨得通红,怒吼道:“这个人就是凶手!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你这般枉法徇私,别以为只有汤家能在知县面前说得上话!待到回了县里,我定要去知县大人那里好好告上一状!”
“我哪有枉法徇私?!只是若这个人是凶手,很多事情根本说不通!大少爷为何会被抛尸,二少爷和三少爷为何会主动离开保护他们的人?答案在哪儿?这个人甚至说不清他都是用什么手法行的凶!”
何捕头还在努力和俞老爷讲道理,但后者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了,拔出他腰间的刀就要去砍人。
赵好和卫知拙正好赶到,见状,大声叫道:“刀下留人!这个人不是凶手,我们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而且那个人现在就在大堂当中!”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何捕头连忙夺回了俞老爷手中的刀,归回鞘中,迎上来道:“你们两个可算来了!”
赵好和卫知拙走进堂中站定,俞老爷却是惊怒不定地看着二人,他根本就不相信赵好和卫知拙,只当她们和何捕头汤少爷都是一伙儿的。见赵好说她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不由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就说说看,凶手是谁!若是说不出来,两位也别想离开千翠庄了!”
赵好看出俞老爷已经豁出去了,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于是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说道:“凶手就是……”
她抬手指向主位侧后方站着的明珠:“俞老爷您的侍妾,明珠。”
这话一出,正厅内一片哗然,没有一个人相信赵好说的话,何捕头更是压低了声音,急忙道:“你们有证据吗?可不能胡乱指认,俞老爷的侍妾乃是一介弱质女流,又不像卫夫人你习过武,如何能是凶手?”
俞老爷也是怒极反笑,说道:“我当你要说出什么话来哄骗我,明珠?”
他大踏步地走过去,掐着低眉顺眼的明珠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起来,指着她道:“她是凶手?”
俞老爷反手就重重地给了明珠一个耳光,后者被男人巨大的力道掀得“咚”地一声磕在地上,细嫩的脸上肿起了一大块,趴着缓了好半天,才安静柔顺地,颤巍巍地重新站了起来。
“她是凶手?”俞老爷怒视着赵好,说道,“不要说明珠在府里比我养的狗都要听话,她这样一个女人,凭什么能杀人抛尸?!”
赵好看着俞老爷身后的明珠,后者仍是那副温顺的模样,她的下巴方才在地上磕破了,正有血珠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赵好抿了抿唇,轻声道:“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旁人或许不知,但俞老爷应当是知道的,千翠庄中还有她的一个妹妹。”
俞老爷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赵好说的是哪个人,目光闪烁了一下。
赵好闭了闭眼:“明珠并非一个人杀人抛尸???,而是和她妹妹一起杀死了俞大少,随即又为了摆脱嫌疑,合力将俞大少弃尸林外。”
这回不等俞老爷开口,何捕头就忍不住先问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两个人加起来能有力气搬动俞大少的尸体,但据你所言,抛尸现场只有一排脚印啊!”
“两个人想留下一排脚印很难吗?”赵好当即反问,“别忘了,明珠偷的是俞老爷的鞋子!只需她在前方抬尸,踩下八寸长的脚印,她的妹妹光着脚跟在后面,踏着脚印前进。随后两人再踩着脚印原路退回,明珠穿着俞老爷的鞋收尾,将更小的那一副脚印踩到消失,就根本看不出端倪来了!”
“而这也解释了凶手的步距为什么比正常八寸鞋底的男人短,以及最后两枚脚印为什么方向朝前,和尸体并排,而不是朝着尸体被抛出去的方向了。”
“因为凶手是两个女人,她们在午夜冒着滂沱大雨,抬着一具远超过自己负重的尸体,还要担心会不会被路过的人发现。身躯所限,她们迈不出更大的步距,气力所限,她们没法转身后再将俞大少的尸体抛出去。于是只能侧着身体,将尸体放在一旁。”
赵好解释得很有道理,但光是这一点,根本无法说服众人,这些现象虽然古怪,能做到的人却也太多。甚至换句话来说,哪怕真是两个女人行凶,难道一定就是明珠和她的妹妹吗?
何捕头果然也摇了摇头,说道:“这并不能证明凶手就是明珠。”
赵好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所以在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我也只是怀疑明珠,并没有认定她就是凶手。”
因此赵好也没有贸然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因为明珠在俞家的地位很低,俞老爷面对下人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哪怕只是怀疑,叫对方知道了,明珠恐怕也很难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