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明珠真是凶手,还能说一句罪该如此,但若明珠不是,是赵好怀疑错了,她又该拿什么去补偿前者?
赵好抿了抿唇,说道:“是俞三少的死,让我真正认定了明珠就是凶手。”
“因为在那之前,卫……我们曾故意向明珠透露过,现在正被追捕的‘真凶’是个使刀的高手。而未曾想到的是,第二天就传来了俞三少的死讯,并且死状真的和他的两位兄长不同,甚至连现场还特意留有一把朴刀。”
赵好看向何捕头,说道:“何捕头后面应该也派人去查过这把刀的来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把刀就是千翠庄护卫们统一使用的佩刀。因为这是明珠除了从衙役们身上偷取外,唯一能获得兵器的途径。”
何捕头露出了讶异的神色,随后点点头,肯定了赵好的说法。
“我不知道这个被你们抓到的猎户究竟使的是什么兵器,但即便他真的使刀,何捕头应该也从仵作那里得知了伤口的情况。俞三少尸体上的刀伤乃是事后砍上去的,真正的致命伤还是由匕首造成的,如果是这个猎户行凶,他根本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何捕头深深地点头,说道:“况且这猎户使的并非是刀,而是剑!”
剑?赵好忍不住分了一下神,剑术大成前,剑的杀伤力远不如刀。因此平头百姓根本没有几个会使剑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贵族,或者专门被训练过的人才会使剑,这个猎户是什么身份?
不过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因为俞老爷仍旧觉得她是在狡辩,沉着脸说道:“可是老二被害的时候,明珠就在膳厅和那么多人一起吃饭,你又该如何解释?!”
赵好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因为当时我也在场,按理来说俞二少死在雨中,但直到雨停,明珠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她怎么可能凭空杀了俞二少?而光凭她妹妹一人,也根本不会是俞二少的对手,她们究竟是怎么作案的?”
“但有个人曾告诉我,如果有两条线索互相冲突,无法同时成立,那么其中一条一定是被伪造出来的。”
“而明珠出现在膳厅一事当然不可能有假,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么我只能认为,俞二少并非是死在雨中,而是死在雨停之后!”
赵好双目灼灼,说道:“当天雨停下来没多久,我们便和俞老爷一同出去迎接赶来的何捕头等人了,但明珠是没有跟去的。接着我们又先后去验了俞大少的尸、检查了抛尸场所的情况,之后才派人开始寻找被卢氏兄弟杀死的仆人的尸体,由此发现了死亡的俞二少――而这中间的时间已经足够明珠和她的妹妹再次杀人了!”
何捕头眉头拧紧,说道:“可是……”
“可是俞二少身上都是湿的对吗?”赵好接住他的话头,说道,“但谁说那一定就是雨水呢?”
“俞二少尸体被发现的花园附近就有养着碗莲的水缸,再稍微走远些,还有养着锦鲤的池塘!只不过是我们因为天气先入为主,觉得他身上的是雨水罢了!”
何捕头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后又皱紧眉头,说道:“可这根本不能算是线索,只能说是推测!”
“这当然不是推测!”赵好掷地有声道,“因为我发现了证据!”
“何捕头可还记得验尸之时,我曾在俞二少的头发上找到了一些奇怪的黑色细小条状物?”
何捕头点头,他记得这个,险些花了眼睛才看清楚。
赵好看了眼卫知拙,说道:“有人提醒我我曾见过这些东西,但我却一直想不起来有这回事儿。直到方才我出门的时候照了一下水缸,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眼下正值酷暑,天气炎热,也多蚊虫,蚊虫好在死水中产卵,孵化出来便是孑孓,密密麻麻地歇在水中――也就是我们在俞二少头发上找到的东西!”
“试问,俞二少身上的水若真是雨水,又怎么会有死水中生存的虫蟊混在其中?!”
何捕头恍然大悟,叫道:“若真是如此,俞二少就当真是雨停之后才被人杀死的!明珠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一通分析下来,正厅中已有许多人信服了,俞老爷脸上也出现了动摇的神色,只是仍旧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赵好。
赵好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摇头怒斥道:“俞老爷!清醒一点吧,凶手根本不可能是那猎户,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你三个儿子的尸体上都有搏斗过的痕迹,伤口也全部分布在前胸和腹部!若他们被杀时见到的凶手真的是一个如此高大、而且提前就知晓了会对他们生命有威胁的习武之人,他们根本不会妄图和这样一个凶徒搏斗,第一反应都应该是呼救和逃命!而转身逃跑之后,致命伤只会出现在他们尸体的背后!而伤口出现在正面,只能说明他们认为自己能够战胜凶手!”
这一点也是赵好制服卢氏兄弟后,看到了受伤者的伤势,才在电光火石间想到的。
“即便不提第一个遇害的俞大少,什么样的凶手才会让俞二少和俞三少在明知兄长已经送命之后,还会觉得自己能够对付对方?”
赵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了仍旧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明珠。
“是一个温顺的、瘦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赵好又看向了俞老爷,说道:“俞二少死前曾在凶手身上留下过伤口,俞老爷,您敢解开明珠颈上的披帛看一看么?”
俞老爷闻言,猛地一颤,看向一旁的明珠,畏惧地后退了两步。
明珠这时终于抬起了脸,她的下巴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有半张脸还肿着,烙着俞老爷方才留下的掌印。
她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了俞老爷脸上,随后笑了笑,自己抬手解开了颈上的披帛,露出细白脖子上两道狰狞的抓痕。
“没错,俞老爷的三个儿子都是我杀的。”
明珠扔掉披帛,摊开手大方地承认了,似乎还带着些欣喜和骄傲。
赵好心中惴惴不安,明珠的状态很奇怪,她想起对方昨天夜里曾去找过她一次,说过的那些话,总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明珠这时也把目光转向了赵好,笑道:“李姑娘当真很厉害,你几乎把一切都猜到了。我知道你是个执着的人,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赵好闻言,抿了抿唇,说道:“我确实有两件事情不太明白。”
“一件是你为什么要杀俞家的三个儿子?我知道你在俞家过得不好,但你第一个要复仇的人应该是俞老爷才对?”
“另一件就是,你究竟是怎么让三名死者都主动离开原本能够保护他们的人的?”
作者有话说:
熬夜写的还是没写完撑不住了要睡了上午更了今天晚上就没有啦!明天见!
第五十二章 (抓虫)
明珠听完赵好的问话,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李姑娘, 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哪有那般的本事‘让’三位少爷去做什么事。”
她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才会一个人都不敢带。”
“杀他们的机会,是他们自己给我的。”
站在一旁的俞老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她激动道:“何捕头!真凶已经站在这里了, 你们怎么不抓起来, 还任由她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来人啊!”
众人都被俞老爷的反应吓了一跳,何捕头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俞老爷说的倒也没错, 明珠既然已经被证实了是真凶,确实应该立即抓捕。
然而他正要动作时,汤少爷却紧跟着起身制止, 说道:“慢着!俞老爷急什么?你家这三桩惨案确实骇人听闻,但你为这事儿强行关了大家这么多天,耽误了不知多少事儿, 个中缘由总得让大家弄个明白吧?还是说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不等俞老爷开口,汤少爷又立刻冲何捕头道:“何捕头,俞老爷家大业大,就这么匆匆结案, 难免叫人忧心……当然了, 我也不是说知县大人断案时会因为俞老爷的势力而对个弱女子如何, 只是既然在坐有这么多人, 大家便一同做个见证嘛!”
“汤家竖子!!!”
俞老爷气得涨红了一张脸,但汤少爷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何捕头为了衙门的清白也只能先制止了手底下的人。而周围的其他人哪怕不像汤少爷那般和俞老爷有仇,好奇之心也是止不住的,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出声反对。
明珠见状,笑着朝汤少爷一拜,说道:“谢过汤少爷仗义执言。”
汤少爷看好戏一般坐回座位上去,朝她摆了摆手。
明珠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看向赵好,说道:“说到这个,首先有一件事,也是李姑娘唯一没有说对的事,我需要纠正一下。你们那天见到的女孩儿,也就是宝儿,她并不是我的妹妹。”
赵好皱了皱眉,正要反驳那女孩儿明分明和她长得有五分相似,忽然听到侧门边传来一声呼唤。
“娘!”
众人都是一愣,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脸上带着好几块没有完全愈合的青紫痕迹的少女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了明珠的怀里。
明珠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她是我的女儿。”
名唤宝儿的女孩儿露出赵好那日没有看清的整张脸,果然一半随了明珠,另一半却是肖似俞老爷。
赵好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要知道明珠看上去才二十七八,她的女儿竟已经和元杏差不多年纪了!也就是说她很小很小就被俞老爷收入房中了……虽说现在的女儿多半早嫁,但这样的年纪,说出来也是要被人不齿的。
周围其他人看向俞老爷的目光果然也都产生了变化,后者杵在众人的视线中,表情十分难看。
明珠摸了摸宝儿的脸,轻声重复道:“她是我和俞承柏的女儿,是三位少爷的亲妹妹。”
一切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的明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十三岁小姑娘,家里虽不算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父母疼爱。
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快快乐乐地长大,然后由疼爱她的父母为她寻摸一个好婆家,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
但意外偏偏就出现了――她遇见了彼时还未发家,来县城里跑生意的俞老爷。
十五年前的俞老爷尚不到而立之年,身材挺拔,模样也算周正,加上成熟稳重又出手大方,多次接触之下,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俘获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
少女天真地以为这就是自己将来的如意郎君,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两人的事情告诉父母。但俞老爷怎会不知道明珠的父母会如何反应?于是先用谎言哄住对方,待到生意谈完,便用私奔的借口将这个愚蠢又貌美的女孩儿直接带回了俞家。
而明珠直到抛下父母、背井离乡,跋涉几十里到达俞家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
这个男人早已有了妻儿,拐她回来,不过是想白赚个小妾和工具。
明珠发了疯似的要回家,但人已经到了俞府,俞老爷又怎会轻易叫她走脱?往日温柔的情郎变换了面孔,不听话、哭闹、反抗、私逃……每一次都是毒打,每一次都打得明珠奄奄一息。
一开始明珠还会后悔,会痛哭着想念自己的父母和过去的日子,但时间长了,她便麻木了。她学会了听话,学会了摇尾乞怜,只要能讨得俞老爷欢心,日子似乎也能继续过下去。
很快,明珠就怀上了孩子,虽然她自己那时也只是一个孩子,而俞老爷正是她最痛恨和畏惧的人――但这个孩子也是她身边唯一能算得上是亲人的人了。
有了孩子,仿佛也有了新的念想,那时候的明珠战战兢兢,不敢挨一次打,熬了一年,拼死将孩子生了下来,取名宝儿。
那时的明珠仍然很天真,她以为有了宝儿之后,自己就能够重新开始,过一个不好,但也没有坏到那种地步的人生。
但她错了。
明珠的身体恢复后,便立刻被俞老爷指派去伺候那些他生意场上结识的富商大贾、达官贵人。
明珠第一次被带到宴席上时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要面对这样的事。她试图逃跑,哭喊大闹,但结局不过是被摁在地上供人取乐,结束之后又是毒打,几乎下不来床。
明珠永远记得,那时的自己躺在床上,连抬一抬手指都那么困难。宝儿在旁边的摇篮里,饿得发出比幼猫大不了多少的哭声,而她心急如焚,却只能哭着一寸寸挪动自己的身体。
这对母女最终还是熬过来了,但明珠知道自己不能再受伤了,为了宝儿,她终于学会了如何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如何像个牲畜一样活着。
偶尔,明珠也还会想起自己在遇到俞老爷之前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人,过得很快乐。真奇怪,她明明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儿,眼下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宅邸中的暗娼了呢?
不,兴许她连暗娼都比不上,后者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哭可以骂人,而她不管多疼,永远只能有一张笑脸。
但即便是这样的念头,明珠也不敢多想,她怕想的多了,自己会撑不下去,她要是死了,宝儿怎么办?
于是明珠活着,她仿佛身处高空,一根名为“宝儿”的绳索撑在她的脚下,除此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时间慢慢慢慢地过去,明珠经历了很多也习惯了很多,宝儿也渐渐长成了她过去的样子。然而不论她再如何掩饰,宝儿终究还是会明白自己和母亲都处于怎样的一种境地。
一切阴私被戳破之时,明珠是那么害怕自己的女儿会看不起她疏远她,但宝儿只是哭泣着扑进了她的怀里,告诉明珠,她是她的娘亲,她永远最爱她。
明珠在讲述自己之前遭受过的一切痛苦时都很冷淡,只有这里,她眼中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泪水:“我只有一个心愿,不论我受怎样的苦,怎样的痛,我只希望宝儿能好好地,干干净净地活着。”
但即使是这个心愿,俞家的人也不肯叫她实现。
就在凶案发生的前一天,明珠回房时看见了浑身是伤的宝儿,而俞老爷的三个儿子刚刚离开。
明珠浑身发抖,她知道俞老爷的儿子和他一样都是畜生,甚至她作为俞老爷的小妾都被强迫过,但她从没想到他们竟会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
她冲上前去抱起宝儿,后者在她怀里哑声哭了出来,头一次忍不住质问了她,娘亲,如果你不能保护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明珠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忘记和习惯任何事。名为宝儿的绳索被人剪断的一瞬间,从踏入俞府的那一刻到现在,明珠经历过的所有痛苦记忆如山一般朝她压了过来。而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保护不了宝儿,她的女儿最终将会和她走上同一条道路的时候,明珠的理智轰然崩塌。
她已经不能活了,但那三个畜生要付出代价,俞老爷也要。
明珠找出了自己从前有一次要撑不下去时,从俞老爷的客人那里偷来的匕首,那时的她是想用它自裁,但现在,这匕首只会插‖进仇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