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赵好看也不看他地点了一下头,后者便干脆地离开了,只把手下的人留给了赵好。
周围的捕头捕快们都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赵好却是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庆幸尹或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
要知道,赵好是皇帝最疼爱的郡主,尹或就算不喜欢她,娶了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简单来说,尹或现在只能说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但有了赵好,他就是皇帝的心腹。别说一个侍郎,就是封侯拜相,也只在眼前了。
而皇帝那边虽然更疼爱赵好,但正因为他觉得自己要给赵好安排一段好姻缘,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反倒是尹或的态度了。
尹或若是愿意放手,赵好也表示不同意,皇帝大概率不会强求。但如果尹或表明自己真的很想娶赵好,并且一定会对她好,赵好就是以死相逼,也不可能把皇帝心中将她俩凑做一对的想法彻底摁灭的。
能在这种诱惑下尊重她的意见,姓尹的人确实不错。
当然了,比不过卫知拙!
赵好甩了甩头,努力把注意力抓回来。
不管怎么样,尹或这边的态度已经明确了,无论她伯伯下旨的本意是什么,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了。之后去找她伯伯撒泼也好,找她姨姨告状也罢,都随时可以,眼下却还是案子更要紧一些。
赵好刚放松心情,一踏进门,就立刻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见来人是赵好,还愣了一下,问道:“尹同知呢?”
赵好身后的人于是把这起案件已经交由康安郡主负责的事说了,那人才道:“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罗为正确实是中毒身亡。”
这点赵好倒是已经知道了,镇定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听那人又原地抛出一个惊雷:“不过我们又从罗为正的衣袋里发现了一封遗书,此人乃是自杀身亡。”
“什么?!”
赵好人都呆住,她好不容易来破个案,结果死者是自杀?!那几个跟着她跑来的捕头捕快也是一脸茫然,互相望着不知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赵好先回过神来,不肯放弃道:“就算是自杀,也得核实无误再说,先带我去看尸体和案发现场!”
通报那人也没觉得赵好麻烦,一点头,便去前方引路了。
因为仵作那边还在收拾,所以对方先带赵好去了案发现场,也就是罗为正的书房。进门环顾了一圈,赵好对罗为正的印象只留下了“贫寒”两个字。
墙面剥落,房梁老旧,书案泛着油光。不说灯烛摆设了,就连盛着药汁的茶盏都缺了好几个口。
领路那人还指着那茶盏道:“这就是毒死罗为正的汤药。仵作验出罗为正死于番木鳖之毒,厨房的药渣里也找出了这味药。”
赵好点了点头,仔细观察了一下房间内部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可见罗为正确实是自己喝下的汤药,于是只得又跟人一起去了验尸的地方。
这里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两个捕快收拾着罗为正的尸体,仵作在一旁写尸帐。
赵好凑上去看了一眼,罗为正身上只有轻微的磕碰伤,乃是中毒后倒地抽搐所致。尸体蜷缩如弓,面目狰狞恐怖,也的确是番木鳖中毒死亡的症状。除此之外,完全没有被谋杀的迹象。
一会儿的工夫,先前领路那人也把罗为正衣服里的遗书拿来了,递给了赵好。
赵好展开一看,顿时眉头紧皱。
这遗书太古怪了,根本不像一个决心要去死的人能写出来的。
简单来说,洋洋洒洒数百字,极尽咬文嚼字,佶屈聱牙之能事。前面三分之一在吹捧皇帝英明神武容相鞠躬尽瘁,中间三分之一在突显自己两袖清风忠君爱国,只有后面三分之一在痛哭自己一事无成愧对百姓。
而这位奉直郎服毒自尽的理由,就是这些年自己什么事也没做成,愧对百姓,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颜面苟活于世,于是买来毒药服毒自尽了。
任谁来看也要觉得莫名其妙,且不说这理由站不站得住脚了,一个人在自杀之前会有心情写下这样的信吗?
赵好皱着眉头质问道:“这是死者写下的遗书?”
谁料底下的人答道:“已经叫人比对过死者生前的其他书信了,确实是同样的字迹。而且死者府中的老仆也指认是他家主人的笔迹。”
赵好听前半部分的时候眉头紧锁,直到后半部分才抓住了重点:“老仆?”
“是,据说是死者十几年来一直带在身边的仆人,这次发现尸体并报案的也是他。”
赵好立刻道:“将人带来问话。”
不多时,罗为正家的老仆就被带到了。这罗家的老仆已经年过半百,脸色枯瘦蜡黄,眼皮耷拉着,也看不清神色,只发着抖,朝赵好行了一礼。
赵好再怀疑死者死亡的真相,也不好去难为一个老人家,于是叫人挑挑捡捡,给他找了把还算结实的老木凳,问道:“你是罗为正的家仆?就是你报的案?”
那老仆哪里敢坐,只半边屁股挨着凳子,战战兢兢地答道:“正,正是小人。”
赵好又问道:“你确定那张遗书真的是你家主人的笔迹?”
那老仆也果断地点头,说道:“确实是我家主人的笔迹。”
赵好一眼就看出对方没有撒谎,简直有些难以置信起来,这遗书真是罗为正自己写的?对方真的是自杀?
周围的人也是一副奇怪的表情,赵好只能继续问道:“你是罗为正的家仆,平日里需要打理他的饮食起居,可知他死前曾有过什么异常?”
那老仆听了,也想了想,答道:“确实有些异常。我家主人这段时间不知为何,总是神情沮丧,唉声叹气,饭食进得不多,还经常半夜惊醒。”
这个状态,好像也和罗为正的遗书对上了。
赵好想了想,最后一次问道:“那你家主人可曾得过病,需要喝什么汤药?”
就算罗为正心存死志,但也不是不可能是被人谋害的,万一是有人趁他喝药下的毒呢?
谁料那老仆竟摇了摇头,说道:“我家主人这几年从未得过病。”
也就是说,那碗汤药的确是罗为正在明知不对劲的情况下自己喝下去的。
这下子,就算是跟着赵好跑来跑去的那伙人也认命了,纷纷劝道:“郡主,这罗为正好像真是自杀身亡,人证物证都在了,不然咱们回去向皇上复命吧?”
赵好也是实在找不到破绽和理由了。不得不承认,她伯伯给她指派的这个案子除了乱点鸳鸯谱外,真的很有可能就是误会一场,死者是服毒自尽的,根本没有凶手。
赵好又是无奈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说道:“好罢,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来人啊,扶这位老人家回去休息吧,再把这张凳子……”
赵好的话头停住了。
她看着那张破破烂烂的木凳,突然发现了这起案件真正矛盾的地方!不在于那张蹩脚的遗书,而在于罗为正的死???因!
罗为正是一名奉直郎。而奉直郎虽是官员,甚至还需要上朝,但实际上并不算是实职,俸禄也十分微薄,因此罗为正家中的摆设才会如此贫寒,仆人也如此老迈。
但毒‖药可不便宜。
罗为正既然如此贫穷,要自杀的话,为什么不干脆一根麻绳了事,而是偏要花对他而言的一大笔钱去买一副毒‖药呢?
看罗为正狰狞的尸体就知道,这种毒‖药吃下后,直到断气之前都是非常痛苦的,就算他是想在死亡上奢侈一把,也根本不必花在番木鳖这种可怕的毒上。
更何况他的自杀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这桩案件她坚持要核实是对的,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罗为正绝不是简单的自杀身亡!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不仅走亲戚还卡文
第六十二章
赵好觉得这个案子还有疑点, 但很明显,其他人并不觉得,只不过是因为赵好的身份,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罢了。
赵好哪里会看不出气氛不对, 便干脆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问道:“你们觉得这合乎常理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一个面相老成的捕快站出来,答道:“郡主殿下, 将死之人所做的事,哪有那么多常理?”
赵好看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 发现和他一个想法的人可能还不少。
让赵好来说, 对方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将死之人确实不能用常理揣测。但一来她完全不觉得罗为正真是一个要赴死的心态, 二来她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桩案子看上去简单明了, 实际上细节中充满了违和感,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没被发现的事实。
别人不想查,赵好也不愿意勉强, 更何况人心不齐,办事也多有疏漏。
不过案子不能草草结了,赵好想了想, 妥协一般说道:“好吧,也许真是如此,罗为正就是自杀身亡的。不过死者毕竟是朝廷命官,个中情况还需复核一遍。”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说道:“这种事就无须太多人手了, 临近年关, 家中有事要忙的先散了吧, 随便留几个人就行。”
赵好要是非说继续查,这群人里想走的也不敢走了,留下来徒增烦恼。但赵好说不查了,用不了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朝赵好行礼告退了。
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人便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七八个捕快在原地。
赵好心知,不论是否和她一样对案件抱有疑虑,这些就是真正愿意办事的人了,于是也不再隐瞒,开诚布公地道:“诸位抱歉,方才的话只是试探,我并不觉得罗为正真的是自杀,所以这案子还要继续查。”
赵好抿嘴笑了笑,说道:“不过不论我的判断是对是错,查下去有没有结果,几位负责的态度我已经看到了,之后也会如实禀报给圣上的。”
几个捕快都是一愣,随即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还得是跟着郡主这样的人物办案,否则他们这样的小衙役哪儿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
赵好见状,也知道时机正好了,于是和几人互通了姓名,将其中五人派出去调查罗为正平日里的习惯和为人,剩下两个人和自己一起去清扫后事。
仵作的尸帐和现场的报告都已经在赵好手上了,她们要做的也不过是保存毒药证据,和收敛罗为正的尸身,送去义庄保存。
赵好在西平县的时候做过不少类似的工作,虽然休息了一段时间,重新上手的速度也很快,倒是叫随行的两个捕快刮目相看。
赵好见状,也不见外,和两人闲话起来。
正说着她在外边如何办案,赵好忽然感觉不对,扭头一看,就见罗为正家的老仆倚在门后,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她们。
赵好心中奇怪,嘱咐了一下另外两个人继续干活,走过去问道:“有什么事吗?还是您又想起什么线索来了?”
那老仆被赵好吓了一跳,随即慢慢从门后走出来,局促又紧张地问道:“大人,案子查完了吗?我家主人的死因是不是定下了?”
赵好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问?”
那老仆顿了一会儿,嗫嚅道:“只是问问……”
赵好只能告诉他:“案件还有疑点,我怀疑你家主人虽然亲手写了遗书,但很可能并非死于自杀,所以还要继续查下去。”
那老仆一愣,两只眼睛望着赵好,嘴巴离了水的鱼一样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赵好皱了皱眉,问道:“您有什么话想说吗?”
那老仆闻言,忙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
赵好见状,便道:“之后可能还会需要找您问话,可以做好准备。若是想到什么了,也随时可以找人上报。”
那老仆听了,立刻道:“那在案子定下来之前,大人可以派几个人也住在院子里吗?”
见赵好看他,那老仆忙解释道:“临近年关,各处都不太平。主人在时还好,我们能够互相照应,现下他去了,这院子里就剩我孤苦伶仃一个老汉,实在是心中惧怕!”
赵好想了想,说道:“行,那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我派个高手来住,一个能打好几个的那种高手,定能护你周全。”
那老仆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道了声谢,颤颤巍巍地收拾房间去了。
赵好望着对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抱起胳膊,她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赵好这边很快就把东西都收拾好送回去了,还抽空带两个人上街吃了顿饭。一直到下午,另外五个人才带着消息回来,而罗为正这个人的形象也渐渐在赵好心中清晰起来。
罗为正已年近不惑,能在朝中获得一官半职,当年也是进了会试的人。不过他的同科们大多各有建树,而他虽然身居上京,却只是个奉直郎。
面对这样的局面,罗为正心里定然是失衡的。奉直郎虽说是京官,但却没有任何实权,更别提议政。虽然每日凌晨就要起床准备早朝,但实际上他连大殿都进不去,只能和同僚们一起站在外边吹冷风。待到皇帝和四品以上的官员们讨论完了政事,宣布散朝,他们才又无所事事地回家去。
唯一能让罗为正找回一点面子的是,不论奉直郎在朝中表现如何,只有真正当官的人知道,百姓们却是无从了解的。
虽然是在上京,百姓们也隐约明白奉直郎不是什么大官,但在罗为正的宣扬之下,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是会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好官。而他的俸禄微薄,无人巴结,也成了两袖清风,不受贿赂的证明之一。
对于这种事儿,是知道的人不屑于拆穿,而不知道的人又深信不疑,因此这个罗为正在街坊四邻中的口碑竟然相当不错。
赵好听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就清楚罗为正为何会写出那样的“遗书”了,同时也更加笃定了以罗为正的性格,绝不会因愧对百姓而服毒自尽。
“有没有查到他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赵好问。
其中一人点点头,答道:“查到了。”
就像罗家的老仆说的一样,罗为正平日里并没有喝药的习惯,因此他喝的那碗药,包括毒死他的番木鳖,都是他自己在前几天专程去药铺抓来的。
赵好不由得皱起眉。
自己抓药、自己煎药、又自己喝下了药,甚至还留下了遗书。若不是遗书内容古怪,罗为正选择的死亡方式也不合常理,这几乎就是一场明明白白的自杀案件了。
那么罗为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做出如此古怪的举动来,杀他的凶手又究竟是谁?
赵好先是怀疑了一下罗家的那名老仆,随后又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名老仆是罗为正从老家带到上京来的,打从他刚开始考学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整整十多年。
这老仆既不是别人安插在他身边谋害他的人,也不会被人收买,更不可能出于自己的想法去杀的罗为正,根本连嫌疑人都算不上。
但她总觉得,对方一定还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