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来凤台县的第一天休息了一下, 当时便打探到了周围几家好吃的店铺,这会儿出门,便直奔小摊而去。
凤阳府的其他地方赵好不知道如何,凤台县的烧饼却是十分美味。只见那烧饼面上裹满了熟芝麻, 表皮层层起酥, 内里却是咸香软嫩的肉馅。一口下去, 芝麻香浓, 酥皮掉渣,肉馅多汁,怎一个美字了得。
有的小贩为了争抢生意,还会绞尽脑汁地摆出些新花样来:你用猪油揉面,我便用鸭油起酥,你往饼里包肉,我就往饼里搁糖。
他们有没有竞争出来胜负不重要,总之赵好是一气儿买了好几个口味的烧饼,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赵好饭量惊人,烧饼吃多了,多少有些油得慌,她记得刚到时还被人推荐这儿的豆腐好吃,便打算去找个摊子解解腻。
然而路刚走到一半儿,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却忽然被从道路中间驱赶成了两半。
赵好一时没有防备,被裹挟进了拥挤的人潮中,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努力踮起脚去看,只见一队看不出来历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城,顺着大路不知往哪里去了。
那队人马走得很快,占道的离开了,人潮便又慢慢回归原位,赵好忍不住问:“这些是什么人啊?”
也不知哪个回答道:“悖管他呢,都是咱小老百姓惹不起的人。”
赵好想了想,也没个头绪,干脆还是收了心,吃豆腐去了。
填饱了肚子,赵好又消了会儿食,待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了,便换上衣服,再次去了凤阳府府衙。
岂料这次的情况和她昨天来时又有不同了。巡逻的人少了不少,好些屋子却是灯火通明,直接有人守在门口了。
赵好趴在屋顶上打量了一番,发现点灯最多的就是她昨夜没来得及撬的几间房,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又怀疑难不成是她昨天被人发现了踪迹,这会儿才闹出这般阵仗来?
想了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昨天她没感觉自己被发现了啊,再者也没人查到她落脚的客栈去……
半天想不明白,赵好干脆就放弃去找缘由了。虽然危险,但越是有人看守的屋子越代表重要,这些灯正好替她筛掉了一些错误的选项,今天便把剩下几间屋子搜完。
不知为何,赵好总有一种预感,若是错过了今晚,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真相了!
赵好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人,到了最近的屋子跟前,这才发现竟然只有一个人把守,当下便松了口气,也不用费力找死角了,直接从天而降给人来了一下。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赵好扶住,轻轻放在了地上。
赵好熟练地撬开了门锁,摸进去一看,果然是一屋子书架,上面摆着各种吏房的卷宗文书。除了署内考勤、丁忧起复之外,在府衙中任职的人员名单,也都按照职务分门别类地排好了。
赵好来不及欢喜,抓紧时间一头扎了进去。
杨明礼的信息给得模糊,赵好也不知道杨丰年究竟是在哪一房当的胥吏,只先排除了刑房,按照吏户礼兵工的顺序一一筛查。
打晕的看守虽然被赵好藏在了隐蔽处,但外面随时可能有巡逻的人会发现这里的异常。赵好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过了一会儿,终于是发出一声惊呼。
她的运气不错,查到户部的时候就发现了目标,杨丰年的名字静静地躺在书页上,莫名地被人用朱砂划上了一道。
赵好心道,这可能就是已死的标志,吏房的名册里其实也见过一个……但只是一个而已。包括杨丰年在内,户部的册子上用朱砂划去的人名实在是有些多了!
如果她没记错,昨天那名经承的说法是杨丰年害了急病而亡的。除非是府衙内发了疫病,否则什么急病会一下子死这么多人?但若真是疫病,又怎么会只死这几个人?
赵好翻看着那些被划掉的名字,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终于在翻到某一页时猛地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真的会撞见的名字。
“黄冯……”赵好惊呆一般喃喃道。
当初那个给罗为正寄信的凤阳府黄冯,竟然和杨丰年一样,也是凤阳府府衙户房的胥吏!而他的名字,也同样和杨丰年一样,被人用朱砂笔毫不留情地抹去了!
赵好恍然大悟,原来早在杨明礼之前,她就已经遇到过两个被迫为这件事送掉性命的人了!
赵好心中隐约摸到了这件事的轮廓,死死地抿着唇,翻看完了册子上的名字,又查看了一下同年其他房的名单,发现果然只有户房出现了这样的迹象。
很显然,问题就出现在户房,杨丰年和黄冯恐怕不是害了什么急病去世,而是知道得太多,挡了谁人的路!
赵好抓紧时间,把有朱砂痕迹的纸张都撕下来揣进了怀里,又吹熄了灯,敏捷地绕出去,趁还没被人发现,把门关上锁好,将这间屋子伪装成了原本就没人看守的模样。
虽然还有许多地方没有探过,但赵好已经有了目标。
她知道,她接下来想找的东西,一定在把守最严密的那间屋子里。
果不其然,在房顶上逡巡了一会儿,赵好便发现了有间特别偏僻的小屋四周灯火通明。想来把东西放在这里的人原本是为了它的隐蔽性,却不料派了太多的人来看守,反倒弄巧成拙了。
赵好身手敏捷地靠近,找了个阴影处蹲下,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子,屏住呼吸,浑身的肌肉收紧,柔韧纤细的身躯绷得似一张待发的弓弦。
等待了片刻,一阵初春的冷风吹过,把守在屋子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晃了一下神,赵好手中的石子立刻被她弹射出去,在黑暗中不知碰撞到了何处,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守卫中立刻有人呵斥:“什么声音!”
其他人闻声,也都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个方向。
而就在他们撇开视线的一刹那,赵好全神贯注,浑身紧绷的力量瞬间释放出来,双腿蹬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激射出去,又在碰到屋顶的瓦片时立刻伸出双手缓冲卸力。
凭借着自己轻巧的身躯,赵好竟是如同一只真正的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就到了目标房间的屋顶上。
守卫们丝毫不知,就在刚才短短的一瞬中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警惕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自己把守的方位上。
一个人被派出去观察情况,过了一会儿便回来道:“什么都没有,好像是风把什么吹下来了。”
众人、包括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的赵好,听到这话,都是长松了一口气。
守卫们显然是因为没有麻烦上门,赵好却是庆幸自己没被发现。
毕竟刚才那样的行动对她而言也是要冒一定风险的,她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失误,却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睛。
可见为了找到证据,赵好也是豁出去了。
待到那群守卫恢复原状,赵好也就放松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开身下的瓦片。
没有办法,门窗都被守死了,赵好再厉害,也没本事眨眼间把十数人通通悄无声息地放倒,只能把突破的路线放在房顶上了。
少女身材纤细,没花多少工夫就揭出一个能供她通过???的洞口,于是轻轻巧巧地跳了进去,一丝声音都没发出地落了地。
这里果然是户房存放卷宗的地方,赵好抿了抿唇,径直往仓储那一列书架去了。
一府户房需要负责的东西很多,除了当地的户口迁移、人丁增减、征税纳粮,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古往今来最容易出问题的一点,还是灾荒赈济。
赵好时常赖在她伯伯身边,自然也对这些事耳濡目染有了一些了解。能让一府户房在短短的时间内离奇死亡那么多胥吏,除了官场上的贪之一字外,赵好不做他想。
而且她记得,去年的凤阳府,的确是发生了一场旱灾,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贪了朝廷多少,又从牙缝里抠出了多少花给百姓。
第七十三章
赵好的设想很完美, 但直到她打开那些账册,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问题。
她看不懂。
赵好:“……”
早知道她娘教她管账的时候就认真一点听了,谁成想查案还能用到这个啊?
赵好皱着眉头, 努力分辨那些账目记录的数字有哪些出入。
然而户房内自然有人专门负责平账, 除非是懂行的来查,否则像赵好这样一知半解的情况,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出来问题。
赵好正在数字中纠结着,突然听见外边一阵喧哗, 也不知是她之前打晕的人醒了还是怎么回事。
情急之下,赵好只能把赈灾相关的账本都包上, 搬来桌椅叠在一起, 三两下顺着进来的洞口又原路回到了房顶。
这时候她才听见外面的人叫的是“让开让开”,而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赵好刚刚松了口气, 伏下身体, 探出头去看,就见一个经历带着一干衙役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走来,脸上的表情紧张, 竟是要直奔屋子里去了。
赵好忽然想起来,昨天白天来时,便听那经承提到了“上面的人”, 想来是有其他人也在查这个事儿,对方是来销毁证据的!
然而屋子里的桌椅还垒着,屋顶上的洞更是一眼就能看见,对方一进门, 就能立刻发现她的行踪了!
赵好瞬间意识到了情况紧急, 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
眨眼的工夫, 对方已经走到跟前, 要去推门了,眼下再没有别的办法能安然脱身,比起束手就擒,赵好也只得硬着头皮逃跑了!
但赵好的动作再快再轻,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被发现,她刚一从房顶飞扑出去,下面立刻就有人叫道:“屋顶上有人!跳到树上去了!”
赵好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逃命,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她抓着树干往上窜了一段,忽然一个激灵,侧身一躲,便有一只箭矢擦着她的胳膊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底下的人终于推开大门,发现了屋子里的情况不对,跑出来急声呵斥道:“快抓住那个黑衣人!生死不论!快!!!”
这话一出,其他摸不准该怎么办的人也纷纷开始搭箭射向赵好。
赵好见状大惊,只得背着包袱没命地开始奔逃。她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又意识到身处半空更容易被人看见,于是慌忙落了地。
幸运的是赵好跑得很快,身后的人没有及时追上来,然而不幸的是,众人的呼喝也叫府衙内的其他守卫觉察到了不对,很快就有人撞见了一身黑衣的赵好,喝道:“什么人!”
眼看着发现她的人越来越多,赵好也只能放弃了掩藏自己的身形,而是咬紧了牙关,拼命地朝着一个方向跑。
她要尽快离开凤阳府府衙!她的身手可以轻易越过府衙的围墙,那些追兵却只能走门,而等她到了外边,没有人前后夹击,那群人更是根本不可能抓得住她了!
赵好这么跑起来,速度的确更快了,但目标也变得更加明确,眼看追不上她,停下来拉弓的人越来越多。
哪怕府衙的守卫全是乌合之众,这么多人同时射箭的威力也是十分可怕的,更何况如今的情形不同往常,知府专程调了军中的人前来站岗。
赵好一开始还凭着直觉躲了几箭,随后便感受到后背传来一股刺痛和推力,惊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箭射中了她的后背!但好在她背着那些账本,帮她挡了大部分力道,只伤到了一点油皮,不算严重。
但被射中这事儿本身就已经够可怕的了,更别提她现在的身份和武功都派不上用场,随时真的有可能丢了小命。
赵好只能在心中祈祷着自己的运气,不要那么倒霉地被射中脑袋和腿,然后用更快地速度往前跑。
终于!坚持了一会儿之后,赵好看见了府衙的围墙。她几乎是解脱一般往上一跃,手脚并用地翻了出去,随后头也不敢回地往各种漆黑的小巷里钻去了。
赵好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到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她才在一个角落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直到拉下脸上的面罩,赵好才在浑身发麻当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丝湿润的感觉,原来她刚才逃跑的时候居然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也对,平时在家练武,受伤虽然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但不论如何严重,她都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然而这一次,赵好却是真真实实地在鬼门关前游走了一回,哪怕她再想理智,也一样会无法控制地有害怕的反应。
赵好抽了抽鼻子,又擦了擦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的液体,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明明一直以来当侠客是她的梦想,结果真遇到事儿了,却这么狼狈。
但她想了想,又不觉得很后悔。她既然遇到了这样大的危险,证明这件事一定非常严重,其中一定不止掩埋了那些名册之上胥吏的性命,恐怕还有不知多少老百姓受害。为了替这些人们讨回公道,就算要再来一次,她也是愿意的。
这时候,赵好才终于有精力分出神来检查自己的伤势。
她先是嘶了一声,想解开身上的包袱。毕竟那支箭还插在账册上,箭头却漏出一点,被她背着跑了一路,背上的皮肉估计都被划花了。但是抬起手的时候,赵好才发觉自己的胳膊也被擦了一道口子,一动就在衣服上磨得生疼。
虽然疼,但回忆一下,当时朝她射箭的人还挺多的。只伤了两个地方也算她武艺高强了,赵好忍不住想,换个人来,指定要被扎成刺猬。
赵好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重新把账册裹好,背在了背上正要离开,却忽然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脚步声。
那声音非常轻微,但每一步落下时,都极其稳健。习武之人,首先练的便是下盘,而光听脚步声,赵好就知道,这个人起码练了二十年的武。
赵好立即警惕了起来,她转过身,却不敢像在府衙当中那种逃跑,而是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这种情况下露出后背,与找死无异。
四周漆黑且安静,除了那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赵好听不见任何声音,紧紧攥着的手心也冒出了冷汗,直到那个人走到了巷口,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矮小而精瘦的男人,他也穿着一身黑衣,蒙着脸,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小而精亮,带着一股死亡的杀意,紧紧地盯着赵好。
赵好也紧盯着对方,但那种熟悉的,因为恐惧而出现的麻木感又一次从她的脚底冒了出来,直遍布她的全身。
她感觉到了,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若来的是个彪形大汉,她都不至于害怕,而越是这般精瘦的人,越是恐怖。他们身上没有一丝累赘的皮肉,摆脱了沉重的身体,他们有更可怕的爆发力和灵活度,自然也有更快的速度。
赵好一向自傲于自己的武艺,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命。
就在这一刻,赵好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的一刻,对方猛然动了!几乎是瞬间冲到了赵好眼前!赵好立刻伸手去攻击对方的脖子,而那人只是一旋身,便在躲开赵好的同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赵好在电光火石间收回了手,那剑锋擦着她的指尖划过,若不是赵好的动作够快,现在的她已经少了两根手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