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好解开卫知拙,再也忍不住, 一把扑进他怀里, 哇哇大哭起来, 卫知拙用最大的力气抱紧她, 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我也还活着,没事了……”
两个人仿佛同根长出的树和藤一般,紧紧地抱在一起,直到宁王实在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赵好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儿没干。
“我得进宫去找皇伯伯了。”赵好擦了擦眼泪,松开卫知拙,红着鼻子说道,“你放心吧,很快就没事了。”
赵好一去四个月,先是带着人从金州找到了岳州――那里的湖景很是出名,元杏既然提到了水,那她要去的一定是很容易被人和水联想起来的地方。
然而岳州并没有元杏的踪迹,并且赵好一行人停留时,还被容相的人缠上了。
容相的人没能把赵好她们怎么样,便盯上了她送往上京的书信,企图从中获取赵好之后的动向,先一步找到可能拿着线索的元杏。
赵好没有办法,时间紧迫,她不可能留下来和这群人慢慢周旋,只能咬咬牙,干脆断了和上京的联系,于是后来两个多月,上京才再也没有收到她的音讯。
而确定元杏不在岳州之后,赵好只能继续往南前进。
没有人知道赵好当时有多难,她不知道皇帝能给她争取多少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元杏,每天一睁开眼睛,只能从自己对卫知拙和家人的思念中挤出勇气,努力给自己鼓劲儿。
所幸,在绝望和希望的反复煎熬当中,赵好最终还是在潮州找到了元杏的消息。那时候赵好才恍然大悟,原来元杏在墙壁上留下的水的图案,指的是海!
其实元杏去年离开金州后,便想着走得越远越安全。她自小被关在元府的院子里长大,一直梦想看看外边的世界,最后才定下了潮州这个目的地。
元杏聪明又有手段,顺利到达潮州后,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站稳了脚跟,经营起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商会,人称四姑娘。
也是因为名声太过响亮,加上时间和称号吻合,才让赵好顺利地找到了她。
元杏看到赵好很是开心,尤其是得知对方是顺着暗语找来的,可惜赵好没有时间和她寒暄太多,只草草讲明了来意,希望得到她的帮助。
元杏孤身在外一年,也成长了不少,但在赵好的恳求下,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拿出了当时的那个漆盒。
赵好看着那眼熟的漆盒,想到它原来曾经离自己如此之近,不由得百感交集。原来很多事情,回过头来才发现,错过得那么轻易。
漆盒外层放的是元老爷当年和德妃交往时写下的小诗和情话,也就是曾经被元家二少爷偷看过的信。
而夹层里,却是元老爷和容相密谋杀死德妃的书信。
这两样东西被收纳在同一个漆盒里,让赵好不由觉得讽刺无比。
赵好翻看了元老爷和容相的书信之后,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元老爷当年和德妃私通,是但凡被发现,就一定会掉脑袋的死罪,因此他在和容相接触时也格外谨慎,一定要容相表明身份,甚至给出信物之后才愿意相信对方。
而元老爷会同意和容相合谋的原因,也出乎赵好意料的简单。
原来当初元老爷和德妃也算两情相悦,但时间渐长,元老爷也不是那么专情的人,便对德妃渐渐厌倦,偶尔前去相会,也只是碍于对方的权势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后来元老爷沉迷声色,在宫外欠了一大笔赌债,德妃不愿用自己殿里的东西补贴,怕被人发现异常,元老爷便对她更加不满,因此容相只是用一笔巨大的钱财,就轻易地收买了他。
不过元老爷这般人精,也知道容相不可信,所以事成之后他拿了钱财,立刻就金蝉脱壳逃走了,后来辗转了一年多才跑到金州定居,建了元府。
虽然容相给元老爷的信物在他逃跑途中丢失,但两人密谋的信件内容已经称得上是铁证,赵好总算是没有扑空。
叮嘱元杏近些日子多加小心,又给她留下一半人保护后,赵好便带着剩下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上京。
而她会这么巧赶上行刑,则是因为在快到上京的半路上,撞见了那个头天在朝上胡乱说话,第二天就被发配去海岛的倒霉鬼的队伍。
赵好拦下他们后得知了卫知拙被斩首的日子,这才日夜兼程,没了命地赶路,进城后直奔刑场,堪堪将人救了下来。
个中心酸,赵好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细说,也没时间和卫知拙过多温存。她迅速让手下的人将卫知拙护送去刑部找尹或,当然,监斩官也得跟他们一起走,自己则是和宁王带着证据进宫面圣。
来拦法场的是郡主和王爷,监斩官也拿她们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上马离开,连派人去通风报信都不能,蔫儿蔫儿地跟着人走了。
而这头,赵好骑在马上,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她爹两眼。
自打赵好第一次把她爹撂翻在地,再也不需要对方指导她的武艺后,宁王就很少这幅打扮了。
更何况还提着兵器,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跑去刑场看看的吧?
赵好是宁王亲闺女儿,她想说什么,宁王哪里会看不出来,立刻提前嘴硬道:“我是出来巡逻的!”
赵好眨眨眼:“哦?”
宁王哼哼唧唧道:“你不在的时候,你爹还统领了一把五城兵马司呢!回头跟你细说!”
赵好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爹,谢谢你。”
不论是统领五城兵马司,还是今天在刑场救下卫知拙,她都知道,她的爹娘一定为她和卫知拙付出了很多很多。
宁王听了,却是别扭了一下,随即小声道:“跟你爹瞎客气什么!”
他当然不是出来巡逻的,想也该知道,赵好的性格是随了谁。
宁王也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是怎么想的,但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带着家伙出门了。待到了刑场,看见瘦骨伶仃的卫知拙,宁王更是发觉,叫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去死,是万万不能的。
他不能忍受卫将军的后人会落得如此下场,更不能忍受自己女儿失望的目光和悲痛的泪水。所以其实不论赵好今天有没有赶到,宁王都不会让卫知拙死。
大不了放了对方,也就招来一些朝臣的口水围攻,又不是第一次了。他的皇帝老哥再怎么样,总不能砍他的脑袋吧?顶多扛不住压力,贬他当个庶人。
正好,他还可以带着老婆跟他闺女儿一样出去当个劳什子江湖豪侠。
赵寅想,他又不是自愿当这个宁王的,娘老子的,人又选不了投胎,生下来就是皇子了,总不能不活吧!
赵好还不知道自己亲爹已经畅想到一家人浪迹江湖的剧情了,进了宫之后火速求见圣上,几乎是一柱香不到的工夫,就已经站在御书房里了。
皇帝焦急地站在房间里等她们,门一开,就立刻抓着赵好上下看了看,确定她完好无损,一点儿没受什么伤,才轻声道:“你没事,好!好!”
又抬头看向自己弟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说道:“你看看,好好没事。”
宁王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哼道:“我就说我女儿没问题,你还不信!赵好赵好,她还能不好?我取的这个名字是有先见之明的!”
皇帝只朝着他笑,也不说话。
赵好其实不想打扰这对兄弟,但还是不得不尴尬地说道:“那个,皇伯伯,有件事我要说一下,我跟我爹来之前去了趟刑场,直接把???卫知拙劫了送回刑部了……”
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显然刚从侄女儿安然回家的高兴中回过神,想起来还有卫知拙这回事。
皇帝皱起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想到接下来自己将要为这对不省心的父女应付多少弹劾的奏折了。
不过最后这口气也没有叹完,皇帝目光炯炯地看向赵好,说道:“好好敢劫完刑场进宫,一定是有了什么收获吧。”
赵好闻言,立刻将漆盒从自己背后的包裹里掏了出来,递给了皇帝。
后者将其中的信件拿出来看了看,一种奇异的表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赵好心想,那可能就是为了一个目标努力了半辈子,终于能够达成了的复杂情绪吧。
皇帝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几封信,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反复了两三遍,才终于笑了出来。
他似乎是想哈哈大笑出声的,但最终,皇帝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气音。
过了许久,皇帝才红光满面地冲赵好和宁王道:“好!好!宁王留下来吧,有些事还是要越快办越好,否则叫某些人察觉到什么就不好了。好好,你自去刑部带卫知拙回家吧,其余事情,不必你们再管了。”
宁王自然是留了下来,赵好虽然也想帮忙,但她更担心卫知拙的状况,得了皇帝允许,还是先出宫去了。
赵好隐约有感觉,上京恐怕很快就要变天了,但她到达刑部的时候,这里看上去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平静。
赵好顺利地进了门,见到了尹或的副官,后者看她来了,也没有多问,而是行礼之后就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厢房内。
尹或正在喝茶,他对面坐着卫知拙,监斩官和他手下的人却是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看见赵好来了,尹或起身冲她笑了一下,说道:“郡主是来领人的?”又冲卫知拙一伸手,“请吧。”
这回不等赵好先迈开腿,卫知拙已然慢慢走到了她身前,低头深深地看着她。
“我们回家。”赵好轻声说。
卫知拙点了点头:“回家。”
第九十八章
赵好带着卫知拙回了宁王府, 关上大门,不去理会外边的腥风血雨和兵荒马乱。
倒是一早就在等待的宁王妃没料到会是赵好带着卫知拙回来,又惊又喜地母女抱头哭了一场。
赵好简单地把情况说了, 把宁王妃高兴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哽咽着道:“事情解决了就好,我跟你爹都预备着把知拙送出京去,自己也再回不来了呢……”
赵好又是眼眶一热。
宁王妃擦擦脸,道:“还不来人去备热水!知拙赶紧把这一身换了, 去去身上的晦气!”
下人连忙上来张罗,赵好先把卫知拙送出去, 又回来搀着她娘。
赵好知道卫知拙和自己爹娘无亲无故, 全是因为她,宁王和宁王妃才会这般卖力气救人。父母之恩, 当儿女的, 恐怕这辈子也报不完了。
“你爹被你伯伯留下说话了?”宁王妃冷静下来后问。
赵好点了点头。
宁王妃想了想,招来人出去打听,很快就得到消息。不止是宁王, 京中各个大臣都被召进了宫里,似乎是难得一见的,皇帝一天之内第二次上朝了。
赵好和宁王妃都猜到了些什么, 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最后还是宁王妃先开口道:“你伯伯既然说了这事儿不用我们管,便不要想太多了。”
赵好听了,也应下了。
卫知拙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却好在没有受伤, 很快就洗完换了套衣裳出来。
头发梳拢后, 赵好才发现对方的两颊都已瘦得凹陷下去, 显得更加惹人心疼, 原本合身的衣裳也变得空荡荡的,如同挂在骨架上一般了。
赵好飞快地起身迎了上去,宁王妃见状,也十分知趣儿地说道:“娘去督着小厨房的人做饭,你俩有话先说吧。”
赵好颇有些不好意思,卫知拙却是朝宁王妃深深行了一礼,说道:“知拙谢过救命之恩。”
宁王妃笑着把他扶起来,摆摆手,出去了。
赵好这时才敢去抱卫知拙,伸手拢着他的腰身,心疼道:“你瘦了好多,腰比我还细些了。”
卫知拙低头看她,居然还有功夫说个冷笑话:“羡慕了吗?”
赵好:“……”
赵好真想掐他一把,又舍不得,只好把他抱紧了,笑骂道:“讨厌死了!”
两个人于是凑在一处腻歪,讲赵好这些日子在外奔波遇到的事,卫知拙安静地听着,偶尔摸一摸赵好的头发。
“你比我刚认识的时候厉害了很多。”卫知拙轻声说,“更加聪明,也更加周全了。”
赵好眨了眨眼,说道:“你也是,你比我刚认识的时候温柔坦白多了。”
卫知拙挑眉,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赵好叽叽呱呱地把自己这几个月的事说完了,下意识地问卫知拙:“你呢?”
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卫知拙这几个月都在蹲大牢,难不成还要跟她品评一下刑部大牢的食宿环境吗?
赵好刚要开口,便听卫知拙道:“没什么改变。”
赵好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卫知拙看着窗外,也不知望向了哪里,说道:“知道了身世,好像也没什么改变。”
虽然所有的消息都来得匆忙,混乱当中也由不得卫知拙去思考一些什么,但一个人在牢里呆了那么久,总还是有时间让他去捋清一切的。
他过去也曾想过查清身世找到父母,是否自己会拥有一个家,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赵好似懂非懂,劝道:“卫夫人还在呢,等事情了结了,咱们就去山上接她。”
卫知拙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中蕴含了许多赵好读不出的情绪,最终他摇了摇头。
赵好不明白卫知拙的摇头是什么意思,是指不用去接卫夫人吗?还是别的什么?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也许卫知拙不会想听人问出来,也不会给她答案,所以她终于还是没有问。
很快,小厨房的饭菜端上来了,宁王妃却没来,只叫下人带话,让他们俩自己吃。
卫知拙刚出狱,赵好也是一路奔波回来,到现在才有功夫坐下吃饭,两个人好好地饱餐了一顿,说了一会儿话,便早早地睡下休息了。
半夜的时候,赵好被吵醒一回,只远远听外边大街上的嘈杂声响,唤来守夜的下人询问,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赵好顿了顿,又问:“我爹回来了吗?”
下人也是摇头。
赵好明白过来,嘱咐王府里的所有人这段时间都不许外出看热闹,又叫小厨房准备,若是王妃和卫郎君醒了,也给两人熬碗安神汤。
下人领命去了,赵好才躺回去,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吃早饭,发现宁王妃和卫知拙精神都不好,赵好意识到安神汤恐怕没什么用,这两个人和她一样没有休息好。
事实上,不只是宁王府是这个情况,整个上京都处于一种紧张的气氛当中,如果说小半年前的流言和一个月前的民愤只是前奏,那么现在,一切才算真正爆发出来。
就在昨天,皇帝紧急召集了所有大臣,将手中的物证人证一次性放了出来,将容相打了个措手不及。
尹或虽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但在得知赵好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嗅到了气息,于是将能最快给容相通风报信的监斩官提前留在了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