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新帝即位。
新帝的皇后虽然也是容家之女,但他本人却不是太后所出,自然也不是容家的人。新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联合当年隐藏下来的反容官员,花了十多年才和容氏一党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虽然还不能扳倒这棵大树,但有了活动的空间,敢于说话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容相在民间的口碑实在不算好,卫知拙不想和姓容的扯上关系太正常了。
赵好原本还想继续学卫知拙的模样装深沉呢,但她也不喜欢姓容的,对方这样猜她,她就忍不住要开口。
赵好冷哼一声,反问道:“怎么?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只有姓容才能收拾他?”
卫知拙摇了摇头,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知道赵好不姓容,这便够了。
赵好轻轻一哼,消了气,把下巴和手都放下来,回到正事上,说道:“我要回去写信,咱俩今天逃班?”
卫知拙离开门柱站直了身体,说道:“你猜我做什么要在衙门门口等你?”
逃班,卫知拙可太擅长了,过去三年他都在干这个。
赵好忍了忍,没忍住,一下子笑出来,凑到卫知拙旁边,咕咕唧唧地说道:“好罢,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今晚咱们吃什么?有肉吗?”
第十一章
赵好写完信,晚上吃的两菜一汤:清炒甜豌豆、泥蒿炒腊肉、还有萝卜心肺汤。
卫知拙收拾好厨房,将菜端出来,摆好了碗筷。
换在平日里,赵好此时该抱起空碗冲向饭锅了。但今天她却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板凳上,蜷着一双细细的腿,拿脚尖抵着地面,低头看着自己写好的信。
卫知拙认识赵好也有许多天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对方这样。在他的印象里,不论喜怒哀乐,赵好似乎永远充满了活力,这样安静的赵好,甚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卫知拙迟疑了一下,走到她跟前,问道:“在想什么?”
赵好把信纸仔细卷起来,摇了摇头,苦恼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头一次给家里写信,心情复杂,赵好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可能有离家久了,对爹娘的思念,可能有对当初擅自跑路的愧疚,也可能有对事情能不能顺利解决的担忧。
赵好仰起头看卫知拙,问道:“这封信多久能到上京?”
卫知拙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会很快。”
蔡州离上京不算特别远,如果走驿站,大约十来天就能抵达。
但驿站乃是官员才能使用的交通渠道,别说赵好和卫知拙,就算是周捕头也是没资格用的,她们只能去托顺路的人捎带信件。运气好的话,一个月之内能送到,运气不好的话,就遥遥无期了。
赵好听了,忍不住拧起眉头。
卫知拙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干脆直接拿起她的碗走进厨房,一面给她盛饭一面说道:“我曾和姚汝南打过照面,说了几句话。”
赵好抬头看他动作的背影。
“此人生性贪婪却又谨小慎微,勾结匪盗牟取钱财这事儿,必定会尽力做得完满。也就是说,即便这伙人要‘销赃’,也绝不会在临近的州府。带着那么多人赶路是一回事,他们途中必定还要作案,一来二去多半耽搁,留给我们的时间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少。”
卫知拙话音落下的时候,碗也已经放到了桌上:“先来吃饭罢,冬日的萝卜口感最好,现在已经入春,再错过几次,集市上卖的萝卜便要起筋了。”
赵好因为卫知拙的话心下稍松,再一听好吃的萝卜快没有了,立刻重新支棱起来。
她原本不挑食的,但俗话不是说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段日子天天在卫知拙家吃晚饭,她都开始嫌弃衙门的大锅饭了。
赵好扑到桌前,先吃了一口白饭。西平县集市上卖的米自然没有上京的贡米好吃,即便卫知拙煮得刚好,仍旧口感粗糙。但下饭菜可口的时候,这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这时的豌豆本就清甜,油盐调味已是足够,加上卫知拙对火候的把握精准,一粒粒豌豆看着油润鲜亮,实则内里闷得软烂,一抿就化。上几勺随着汤汁拌进米饭里,赵好还没反应过来,一碗饭就已经干完了。
泥蒿炒腊肉也好吃,前者其实就是当初屈晴预备去采的野蒿菜,近水生长,西平县这些日子各处发了许多,因此集市上都在贱卖。
卫知拙挑了两把,择成半指长的小段,加了一些酱料,和切片腊肉合炒,端上桌时香味扑鼻。泥蒿带着一股草木的异香,原本太素,但裹着腊肉煸出的肥油和盐味儿,立刻就变得异常下饭。
如此这般,等赵好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了三碗,在喝汤溜缝儿了。
赵好:“……”
虽然她是个习武之人,平时吃得就挺多,但自打开始在卫知拙家吃饭后,饭量好像涨了不止一点半点。近日来也没有特别需要消耗体力的地方,再这样下去,别说房顶,她会不会连围墙都上不去了?
赵好沉思,也许她应该克制一下了。
卫知拙见赵好吃着萝卜,把汤OO@@喝完了,拿起汤勺,问道:“还要吗?”
赵好立刻举碗:“要!”
这可是最后一波冬萝卜了!克制什么的,先吃完这顿再说!
――
兴许是因为案子有了着落,也兴???许是晚饭吃得太饱,第二天赵好没能按时起床。日头都照到窗前了,她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然后猛地清醒过来,翻身下床。
这还是她当上白役以来第一次迟到呢!赵好着急忙慌地收拾好自己,冲出院子,随即撞见了隔壁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卫知拙。
赵好:“???”
卫知拙瘫在竹椅上,懒洋洋地瞥她一眼,说道:“锅里还有稀饭,吃完把信拿上,带你出去找人。”
虽然已经知道对方是惯犯了,赵好还是不禁恍惚,什么时辰了都,这人倒是全然不提上衙门点卯的事情啊。
像是知道赵好在想什么似的,卫知拙闭着眼睛,又道:“反正已经过了点卯的时候了,现在去县衙和办完事再去县衙,有什么区别吗?”
赵好:“……”
怎么办,她居然觉得这人说得好对!
赵好与自己的内心斗争了片刻,默默问道:“只有稀饭吗?”
“自己去看。”
赵好于是一边唾弃自己堕落,一边十分诚实地走进了卫知拙家的院子。毕竟她今天起得晚,肚子确实已经很饿了。
橘子原本在院里眯着眼睛晒太阳。见赵好走进来,猫团了两下小爪,娇气地咪一声,带着一窝走路还摇晃的小崽子,懒洋洋地来蹭她的腿。
赵好怕踩着这群毛茸茸的小家伙,拖着脚磕磕绊绊地往屋里走。她看了看头顶阳光,忍不住心想,院子这么大,卫知拙为什么要坐在外面晒太阳?
总不会是专门守着等她起床的吧?哈哈哈哈……
锅里的稀饭还热着,旁边的蒸屉里有两个肉馒头,桌上还有一碟咸菜。赵好三下五除二地填饱肚子,再出门时,卫知拙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走吧。”卫知拙说。
赵好点点头,回家拿了信,同他一起往外走。
西平县近日没有打算去上京的人,但有个卫知拙熟识的商贩要去颍昌府,卫知拙便将信、钱和一些谢礼都交给他,托他到颍昌府找个去上京的商队再转送一道。
那商贩受过卫知拙照拂,好脾气地应下了,赵好便把地址写成个字条也塞给了他。
一切事情处理好了,卫知拙问:“现在去县衙么?”
赵好正要点头,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还想去探望一下屈老汉。”
卫知拙:“……?”
卫知拙缓缓地看向她。
赵好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点,说道:“反正点卯已经错过了,现在去县衙和看完屈老汉再去县衙,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有区别,卫知拙欣然同意。
其实赵好这几天跑其他案子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屈老汉,几乎每日都要抽空去露一下面。眼下破案和救人有了希望,她自然也要露些口风给老人家,好叫对方保重身体。
两人提了些瓜果去桥头村,卫知拙知道屈老汉畏惧自己,便只在屋外边守着,叫赵好一个人进去。
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赵好才从那间小屋里出来。
卫知拙见她脸上无异,也猜到屈老汉的身体应是有好转。他转身,正要走到前边去,便见赵好小跑着追上来,冲他一笑,说道:“屈爷爷说郎中帮了大忙,也知道你为破案出了许多力,叫我帮忙谢谢你呢。”
卫知拙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毕竟他做这些事,也并不是要图一个老人的感谢。
赵好清楚他的臭脾气,没再说话,心里却在想屈老汉的事情。
卫知拙帮忙请了郎中,她日日往这边跑,屈老汉把卫知拙当恩人,却几乎要将她当成半个亲人了。得知找到屈晴有希望了,哭了一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除了说屈晴的事,屈老汉讲的最多的就是他那个女儿。
屈老汉膝下两个儿女都已经不在人世,赵好原先只知道屈晴的父亲是跌死的,却不知道屈晴的姑姑是怎么没的。
原来屈老汉的妻子也去的早,屈老汉一人照顾不到两个孩子,女儿很小便已懂事,也很有自己的主意。十三岁那年,屈老汉的女儿背着包袱悄悄离开了桥头村,直到两年后才给家里寄信,说是自己到了上京,在大户人家里做丫头。
原本这也不错,给上京的大户人家做丫头,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一大笔钱,到时候回来桥头村,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可是屈老汉万万想不到,才过了两年,女儿的家书便停了。再之后,便是有人上门来报丧,说他的女儿害了急病死了。
屈老汉说这话时神色有异,赵好直觉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只是屈老汉冲她摇头,不肯再说,只道是他太嗦,一个人将女儿的事在心中憋了太久,遇到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便忍不住要讲与她听。
赵好本来也觉得这些算是家私,她不好听。但再转念一想,屈老汉无人倾诉,同她吐露一下,她又不会到处去说,听听过了,也算帮老人舒了心头的一口气。
没想到一追问,屈老汉却闭紧了嘴巴,只道:“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别问啦,别问啦……”
反倒勾起赵好的好奇心来了。
只是现在问肯定没有结果,也不知把屈晴接回来后,屈老汉会不会愿意同她讲一讲来龙去脉。
第十二章
赵好昨日第一次逃班,今天又第一次迟到,进县衙大门时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卫知拙:“……”
卫知拙看不过眼,率先走了进去,赵好这才溜到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企图用对方高大的身材挡住自己。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二人进门没多久就被周捕头当场抓获,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那天赵好应付完姚知县后就先被挥退了,周捕头又被留下问了几句话才走。
因为赵好当时冒犯了知县,气氛一度十分紧张,周捕头还以为他这个介绍人少说也要被训斥一顿,降职也不是不可能。没成想知县竟然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几个有关失踪案的问题,就把他放过去了,搞得他半天摸不着头脑。
赵好听了,却是对姚知县的反应了然于心。
那天她为了叫姚知县答应继续办案,情急之下露出了一些破绽,虽然圆得不错,但对方还是起了疑心。
后面留下周捕头,恐怕也是在试探。好在周捕头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姚知县打消了疑虑,又做贼心虚不想再生波澜,这才轻轻揭过了事。
周捕头浑不知道自己在危机边缘溜达了一圈,不高兴道:“昨日我见你求知县没有成功,还预备安慰你几句,叫你出去吃个饭呢,结果扭头你就不见人影了。我生怕你做什么傻事儿,担心了一晚上!结果今天倒好,你连点卯都没来!”
他抖着一个手指头冲着赵好和卫知拙一阵指指点点,痛心疾首道:“我指望着你同小卫关系好了,能管管这家伙,没成想倒是你被带坏了!连着一夜一天不见人影,我还当你要辞职了呢!”
赵好羞愧地捂住脸:“别骂了别骂了,我这不是来了,没辞职,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周捕头又指了指卫知拙,后者站得笔直,还借助身高优势淡定地俯视周捕头,一脸“有什么话快说吧,我也不是第一天听了”的表情。
周捕头:“……”
周捕头骂不动这个滚刀肉刺儿头,只得又去指赵好。
赵好不想再挨骂了,忙用胳膊肘怼了卫知拙一下,后者这才不情不愿开口道:“知道错了,没有下次了……”
周捕头“哼”了一声,又拿手指指她俩,这才放软了态度,说道:“知县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些失踪案办不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小李,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西平县这么大,老百姓这么多,还有其他能办的案子需要咱们去努力。”
赵好自然不能告诉对方她已经找到了真相,并且预备叫姚汝南滚蛋了,只得做出一副信服的模样,连连点点头。
周捕头见她如此乖巧,也是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又有几个捕快并白役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一脸晦气的模样。
周捕头见状,叫住他们,问道:“喂!老郑,什么情况?你们不是去丰镇查案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领头的那个郑姓捕快一摆手,有气没地儿撒地冲周捕头道:“别提了!根本没死人!白跑一趟!”
周捕头说道:“怎么的?那人报假案?”
“报假案?什么情况?”郑捕快还没答话,赵好先抻起个脖子,开始好奇地打听。
那郑捕快也是气不过,正好有个搭档同他一起去的,现下便叫搭档带着白役们先去销案了,自己留下来给赵好她们说这个事儿。
原来就在前两天,赵好还到处跑那几起失踪案的时候,有个清水乡来的鞋匠报案,说他的妹妹被妹夫杀了。
赵好眨了眨眼,说道:“清水乡?那不是隔壁县的?怎么来西平报案?”
郑捕快道:???“他妹夫是西平县丰镇人,因此来咱们县报案。”
因是杀人案,衙门里也是重视的,点了许多人手去丰镇上查。没成想郑捕快他们赶到了地方,却发现那人的妹妹活得好好的呢,只是跟夫家闹了矛盾,被打得鼻青脸肿而已。
郑捕快带着一伙兄弟灰头土脸地跑了那么远,也不能拿那挨打的女子问罪,只得训斥了那个打老婆的人几句,连饭都没吃上,喝了杯茶,又原路回来了,别提多晦气了!
枉视法纪!戏弄差役!也就是那鞋匠说家里有丧事先溜走了,若是下次叫他逮到,非得让对方吃一顿板子不可!
郑捕快越说越气,一甩手离开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还有这种事儿?”赵好忍不住道,她还当大部分百姓都很畏惧衙门呢,怎么竟还有人敢报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