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到她这一松手演戏,衙役还没反应过来,艾春菲倒是声嘶力竭地大喊:“蛇!哪里有蛇!”
衙役这才闻声赶来,不远处两个正在打人者见状况不妙,停了手从另一头逃窜而去,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伤者躺在地上。
衙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有蛇,责骂了三人几句便出去继续巡逻了,三人这才缓缓靠近倒在地上的人。
艾春菲平复心情后,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猛地又缩回来,小声对两人道:“这个人,不会死了吧?”
许清元伸手探查鼻息,发现确实气息微弱,便道:“现在还活着,但天这么冷,真扔下不管性命难保。”
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一条人命,不能见死不救。
“我去叫大夫。”晋晴波去最近的一家医馆请来一位老大夫,跟来的药童帮忙把人背回医馆,三人凑钱承担了医药费。
好在都是外伤,这人身子骨还算结实,骨头没有大碍,否则光花费她们也垫不起。
直到后半夜,这人才悠悠醒来,而此时的许清元仨人皆已打道回府。
药童正在守着柜台上的一盏油灯打瞌睡,听见有人“嘶”的一声痛呼,这才费力睁开双眼。
“公子你醒了?觉得身上如何?需要我去叫大夫过来吗?”药童揉着眼睛问。
“浑……浑……身……疼。”男子结结巴巴地道。
药童还以为他是疼的,就要去叫醒大夫,可男子却阻止了他:“我……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有三位姑娘发现你倒在胡同里,把我们喊过去背你回来的。”药童老实回答。
“姑……姑娘……?”男子思索半刻,好像确实回忆起自己昏过去之前听到过女子的叫喊声。
“对啊,人家还帮你垫了钱呢,要不是有她们三位好心人,公子您可就遭大罪了。”药童见男子这会儿不像有大症候的样子,便转回柜台后面,准备继续打瞌睡。
男子忙问:“小哥,救人的姑娘叫什么她有说吗?”
药童迷迷糊糊地答道:“叫什么……许……波?许清波?”
虽然有这一晚的插曲,但没有影响到许清元三人的计划,她们如愿见到了张秀才并取得其担保,过程非常顺利,张秀才性格温和风趣,还极其认真地讲述了一些府试的注意事项,又祝她们都能如愿考中,三人真是开心,尤其是想到梁秀才的许清元,忍不住心内狠狠拉踩了一番。
复习的日子总是漫长的,而规律的日子又让人觉得时光飞逝,眼看距离府试越来越近,重胥府的考生们都开始进入考前焦虑状态,有好事者不免就折腾出一些事来。
比如有位不当情报人员都可惜了的考生不知从哪探听出来重胥府七个县的县试前五名,还特别有心的做成了小册子,最令人疑惑不解的是真有人去他那里买,也不知道是为了收藏还是干什么。
还有人复习到崩溃,非要跳湖,众人猜测他是想自尽,但许清元觉得人家说不准是想冬泳呢。
最离谱的是有赌场居然拿府试考生是否中榜及中榜名次开盘,据说还挺热闹,但许清元法律意识多强啊,这可是赌博,绝不敢沾上一丝一毫,不过听说猜府试案首的盘口中,她的赔率挺大的。
总之文人热闹起来真是花样百出,许清元都当新闻看了。
这日,她们三人照常出去散步的时候,却不想被人堵在了门口。
“三位……小……姑……同……同年,小生……蒋怀……玉……多……多谢……几位……救……救命……之恩。”那天晚上无意中搭救的男子正端正地给三人行礼,并递过来三本书,“小……小小谢意……请收……下。”
晋晴波和艾春菲都想要拒绝,但许清元却上前一步道:“书我们收下了,不过举手之劳,你也不用太挂怀。”
蒋怀玉不好意思地解释:“手头……拮据,请……勿……见……见怪。”
艾春菲笑道:“许姐姐都说没事啦,我们要出门了,恕不多陪。”
说完,三人携手就要绕过蒋怀玉。
蒋怀玉情急之下,更说不出话,只能伸手去拦。
许清元疑惑地看他,艾春菲直接问:“还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男子特别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姿态一点也不舒展大方,他憋了半天才慢吞吞道:“可否……请……三位……与……与我……互结?”
第18章
蒋怀玉拘谨地坐在长凳上,对面三个女子正等他展露诚意。
他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艰难又晦涩地张开了口:“或许……你……你们……听……听说过……重……重胥府……蒋家……”
蒋家是重胥府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族,族中子孙繁多,但嫡支后代却很寥落。十七年前,蒋家家主蒋岩膝下唯有两女,虽然不得已过继了堂兄家的一个儿子,可到底不是亲生的,不忍见两个女儿都嫁到别人家去,便存下了给女儿招赘的念头。
恰好当时蒋家手底下的一个铺子里有个掌柜的年轻有为,颇具才干,虽说长得一般,但却是孤儿出身,没有牵挂。蒋岩便存了让他入赘的心思。
但蒋岩的大女儿蒋芯自幼酷爱读书,在本府素有才女之名,偶尔有一次在文会上被一位姓周的读书人的才学吸引折服,便不可避免的怀揣住一些少女心思,就在她正对周公子迷恋颇深之际,父亲却要将一个丝毫不懂诗书礼仪的泥腿子许给她做丈夫,蒋芯百般哭求,蒋岩却未曾松过口,她绝望之下与周公子幽夜私奔,一逃了之。
可是按照这个时代的礼法,奔者为妾,蒋芯得不到正妻的名分,夫家也十分看不起她的行为,长此以往,心高气傲的蒋芯慢慢变得寡言抑郁,周公子开始嫌弃她死气沉沉,脾气倔强,没有一点女子的和柔。
不久后,周公子八抬大轿赢取正妻,蒋芯却在此时有了身孕。
为了腹中孩儿,蒋芯重新打起精神,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周家见是个男胎,对蒋芯的态度好转许多。
不久后正妻有孕产下男孩,而蒋芯的儿子也就是蒋怀玉却表现出了先天不足的种种症状,比如口齿不清、结巴、略有驼背等。
周家的态度每日都比前日更恶劣一分,可蒋芯为了孩子还是忍了下来,直到得知周家居然想让蒋怀玉这个丢脸的孩子出家了事,她被压抑多年的脾气突然爆发,愤然与周家撕破脸,抱着儿子被赶了出来。
蒋芯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重胥府。她跪在蒋家大门外,求娘家收留。
此时蒋岩已逝,蒋家由过继的那位儿子做主,他与蒋芯亲缘淡薄,主要是害怕影响不好才把母子二人接入府中,但为防蒋芯再度生事,一直将其幽闭在家中禁院内,而蒋芯乖乖顺从的唯一条件就是希望儿子可以读书。
现任家主的儿子与蒋怀玉年龄相仿,蒋怀玉渐渐沦落成他的书童、仆从。
可蒋怀玉在读书上却有着和他外表、性格不相符的天赋,虽然只是三不五时跟着大少爷蹭课听,但书面课业却完成的很优秀,但正因如此,也给他招来了无尽的祸患。
大少爷对他极尽羞辱,周围的仆从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人,自然更加倍苛待他。
蒋怀玉百折不挠,忍辱负重,只因他知道自己必须遵照母亲的吩咐好好念书,将来考出功名,出人头地,才能接母亲出来风风光光地过日子。
可蒋家在重胥府影响甚大,有蒋大公子的打压,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而为了参加县试,他积攒的所有银子都已经花的一干二净,府试他无法再用钱买人际关系。
前几日,机缘巧合之下,他从一本册子里看到了淮阳县案首与救命恩人的名字极其相似,抱着隐晦的希望,他豁出去了,既是上门道谢,又是诚挚的恳求。
许清元三人听他费力地说完这些,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年纪最小的艾春菲泪眼汪汪,看样子恨不得立马就要帮他。
但县试之前听艾家三姐妹陈情后毅然相助的晋晴波此次态度却极度漠然,如果不是她还看着蒋怀玉,许清元甚至怀疑她在走神。
在许清元而言,则是觉得不值得。按理来说她们作为刚刚经历过这种困窘的考生,最感同身受,应该会仗义相助才对,可难就难在,蒋怀玉是个男的。
或许女考生们在县试阶段都经历过男性文人团体的打压,导致府试备考期间,她们十分抵触同考的男考生,如果知道三人竟然为异性作保,一定会心生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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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实在话,文人就是一个需要维护关系、需要虚名的身份。如果哪个文人不要名声,那压根就是不想混官场了。而现在的社会现状是,女性文人在打压中求生存,内部极度团结,同时也极度排外,许清元又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仙子,她将来就是奔着做官去的,帮了蒋怀玉有没有回报暂且两说,先把同一阵线的女考生们给得罪了完全是得不偿失。
所以现在的蒋怀玉不值得她赌上已有的稳固社交关系和名声去帮忙。
再说她们也不是欠他的,反而还对他有救命之恩,实在没必要太有心理负担。
“蒋公子,我们三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敢胡乱担保,万一出了事我们也担待不起。”许清元尽量摆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来,但说的再好听,也是拒绝。
蒋怀玉急的不行,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我……我……一定……我……将来……会……报答……你们!”
艾春菲也含着泪扯了扯许清元的袖子,面露不解。
看着艾春菲的样子,许清元突然笑了一声:“呵呵,其实蒋公子很会讲故事啊,看把我们小妹感动的。”
会讲故事?蒋怀玉心中酸涩无比,故事之所以打动人心,盖因这都是他的真实经历,他的血与泪,也是他从不敢对别人提起的伤疤。
许清元三人并未多话,依次起身离去,除了艾春菲一步三回头,其他两人都走的非常干脆。
陷入深切痛苦中的蒋怀玉,脑子里却反复响起许清元的那句话。
“我……的……故事……感动?”蒋怀玉喃喃自语了两句,突然微微瞪大双眼,随后,又像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一样,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略驼着背朝外走去。
这件事过去后,许清元和晋晴波都没有太放在心上,她们忙着研究现任知府的文章、出题偏好,时不时聚在一起模拟考试,身体和精神遭受着双重煎熬,整个客栈弥漫着一种要死不活的气息。
每天下楼都能看见老板笑嘻嘻地靠在柜台旁边剔着牙看景,看的不是别的景,就是她们这十个饱受折磨的女考生。
众人都曾经听到过老板幸灾乐祸的话语:“哎呀,年年受罪年年考,还好我不用来这么一遭。”
许清元合理怀疑老板给她们优惠就是为了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不管多么难熬,终于还是到了府试的那一日。
大早晨起来,天还黑着,许清元一行女考生便结伴同行,向贡院出发。
大家除了提着灯笼之外连考篮都没有带,因为府试严格许多,不允许考生携带任何东西,笔墨纸砚,喝水饮食,都由府衙统筹提供。
一路上每个人的嘴里都念念有词,或是背诵或是梳理思路,没有一人敢怠慢轻视。
来到贡院门口,这里已经是熙熙攘攘,许清元她们按顺序排队入场,艾春菲却悄悄戳了戳同行的两人。
“姐姐们,那是不是蒋怀玉?”艾春菲小声嘀咕道。
许清元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确实有点驼背,挺像蒋怀玉的,看来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懂得利用文人自视清高的性格去博取同情。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想好好考完府试,不求什么第一名,过关就好。
进去贡院,先走了一遍跟县试差不多的程序,接着拜见完知府大人,就被带到了属于她的号舍。
重胥府的知府大人名叫黄嘉年,今年只有二十七岁,听说他二十一岁就考中进士,是齐朝数得着的天才人物。他爹更厉害,黄尚书是三朝元老,儒学大家,朝中大半官员都要在他面前自称一句学生,他的权势用炙手可热用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不过想到刚才瞥见黄知府的一眼,她总觉得此人面色阴沉,没有太多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模样。
还是说这是他表现自己威严的一种方式?
这些也就是胡乱想想,跟她没多大关系,等到考试正式开始,她便全神贯注地读题做题。
府试一共考三场,分别考察帖经、杂文、策论,而考生们也要在号舍一口气呆上四天,除非特殊情况,一旦离开号舍范围等同于作弊,成绩全部作废。
第一场考的是帖经,之前县试也考过的,类似于填空题,非常考验基本功。好在许清元每天早晨都会按照遗忘曲线规划背诵任务,本场考试对她来说仍旧较为轻松,更多的是注意书写上的规范、美观。
保持适度紧张的状态下,她才能发挥的更好,因此许清元没有像别人一样做一会儿休息一会儿,而是尽自己最大努力答至精神状态开始疲劳后才休息片刻,接着立马重新进入答题状态。且她中午是不吃任何东西的,为的是防止肠胃去消化食物,供血不足导致自己犯困。
到最终交卷的时候,许清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效果非常好,紧张又饥饿状态下她将每一道题都记得更为清晰,脑子里的答案像印章一般清晰、准确地落在对应的位置,反正她自己觉得挺满意的。
回到号舍,许清元咬了一口硬的剌嗓子的锅饼,吞下一口刚刚烧开的热水,吃到八分饱左右,见考生们差不多都已躺下,便也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这一晚许清元睡的并不十分踏实。府试时间正赶上倒春寒,天气寒冷不说,号舍内床硬衾薄,冻得人太阳穴发疼,这还不算周围考生辗转反侧发出的OO@@的声音,以及远处枯树上偶尔响起的几声凄长的鸟叫。
第二日天还没亮,考生们都已起身准备第二场考试:杂文。
杂文的文体形式和现代的散文有异曲同工之妙,主要考察学生作的文章是否能达到辞藻华丽、语句优美,文章整体花团锦簇的标准,所以写杂文一定要多用修辞手法,比如本意是想表示“谁说女子不如男”,试卷上就得换成“巾帼不让须眉”,这就是代称。
古代文人雅士闲得没事几乎把每样东西都起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代称,有文雅的,也有通俗的,善用合适的代称可以给人一种很悬浮的美感,虽然跟大白话表达的意思几乎没有区别,但不得不承认换个词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还有什么并提、互文、对偶、回文等等,只要力有所及,运用得当,考官不会认为你言之无物,反而会极度赞赏,往年常常有考生的优秀杂文被集订成册,卖的还挺不错的。
杂文算是许清元的弱项之一,或许是前世严谨的法律、文件看、写太多,导致她如果写了很多废话就会不自觉地想删减,为了攻克弱点,她专门整理了一本笔记,用来记录自己想到的好词好句,里面的内容早就被她背得滚瓜烂熟,到了考场上扫一眼题目,搜索了一番脑中题库,能用的直接用,不能用的转化起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