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把榜反复从头看到尾,连个姓许的都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说:
我断在这里会不会很无耻啊……
第31章
耳边众人祝贺卢稷喜获解元的话语一声高过一声, 但许清元却觉得那些声音很遥远。
她一直仰着脖颈,看到双目酸疼, 仍不死心。
身边的艾春菲在发现没有自己的名字时, 默默低沉半晌,过了很久才收拾好心情。她抬头看向许清元,想着说上几句道贺的话, 可话没出口,她就意识到许清元的异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看榜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许清元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许清元可是府案首,又潜心备考三年, 就算不是乡试第一,怎么会落榜呢?
“许姐姐……”艾春菲吞下无力的安慰, 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边接收完众考生的奉承, 卢稷施施然转向许清元这边,故作夸张地问:“恕在下眼拙, 怎么这榜上好似没看到许案首的名字?”
许清元终于放平视线, 缓慢地转过头去盯着卢稷不说话。
这举动似乎让卢稷更为得意, 他略显肆意地哼笑一声,装模作样地问周围人:“诸位谁看到许案首的名字了?”
周围人捧场地应和道:“咱们都没看见。”
“榜上是没有。”
“院试榜上倒是有哈哈哈哈。”
艾春菲瞪视着眼前故作姿态的众人,心里憋屈极了,想反驳却被事实打击的无言以对。
许清元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但盯着卢稷的眼神混含着敌意和审视,似乎在判断什么。
卢稷被她的眼神和态度惹毛, 将虚伪的客套和礼仪抛下, 直接嘲讽:“不如回去好好做你的千金大小姐 , 说不定还能嫁个好人家。”
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一个模糊的声音接道:“抛头露面,不守女儿本分,谁还敢要。”
在场大半人都哄笑起来,艾春菲忍无可忍,但又骂不出难听的话,只喊出一句:“满招损,谦受益,今日笑人者,谁知不会有被人笑的一天,你们别欺人太甚!”
“卢公子,”眼看事情就要闹大,许清元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清越镇定,丝毫没有羞愤恼怒,“你这个解元是怎么来的,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
“解元是我堂堂正正考出来的,我当然清楚,” 卢稷好笑地问,“许姑娘说我没资格,那北邑省还有谁有资格?”
此言一出,迎合者众。
他的表情骄傲中带着自信,坦然应对许清元的问话,这让她一时也看不出破绽,心下踌躇起来。
见她不说话,卢稷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刚想乘胜追击,他们这群看榜的考生却被远处赶来的一队士兵给团团围住。
“这是干什么?”周围考生疑惑的询问声响起,却无人给予回应。
片刻,一位穿着军官装束的人走进考生中间,他虎目圆瞪,厉声喝问:“谁是许清元?!”
许清元抬首,皱眉看向军官,正要开口应答,就看见无数根手指同时指向她所在的地方。
军官顺着众人所指走到她面前,一挥手,指示手下:“把她带走!”
“等等!”许清元不等士兵上来抓住她,立刻呵道,“大齐律例规定,只要学政没有革去我生员的功名,谁都不能动我分毫。”
军官不屑一笑,阴阳怪气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啊?许秀才?”
“总要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吧?不然我凭什么跟你们走?”许清元直视军官,毫不退让。
她心里纳闷至极,自己奉公守法,怎么会被这伙人找上,他们还不是官衙差役,是货真价实的军人,到底是什么事能劳烦的动他们?
“此事保密,恕难奉告,许秀才,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军官的样子很不耐烦,立时就要再次让人捉拿她。
许清元余光瞥见艾春菲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说话,忙一把将她拦下,尽量用平静维持住自己的体面和不安:“知道了,我跟你们走。”
“许姐姐!”
“许……姑娘……”
艾春菲和蒋怀玉担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许清元没有回头。她抿着嘴走在士兵中间,如同犯人一般被带去了衙门大牢。
沿着长长的监牢走廊过来,见识到两边牢内犯人的惨状,许清元在被一把推进牢房的时候,感到了一丝透骨的寒意。
她转身看着狱卒将牢门紧锁离开,自己愣怔在原地出神。
相邻两间牢房的号友像闻见什么新鲜肉食一般凑过来,伸出枯瘦干瘪的手想要扒住她,嘴里说着些胡言乱语。许清元看到她们的手心都是黑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瞬间打消了去旁边用干草堆出来的床上坐一坐的想法。她一语不发地走到后墙最中间,慢慢蹲下。
无论如何绞尽脑汁,许清元都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会被关进大牢中。不过她前世办过刑事案件,每个被关押起来的犯罪嫌疑人最先崩溃的往往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一旦精神崩溃,不但对以后的正常生活造成重大影响,而且面对办案人员的询问时会回答的颠三倒四,根本不能为自己有效辩护。
为了防止自己出现这种情况,许清元尽量暗示自己少思少想,安静等待提审。
可是从这天起,她就像被遗忘在这阴暗的牢房中一般,时间过去半个多月,没有一个人来审问她。
艰难地吞下一口干馍,许清元为了忍住自己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拿起缺口的瓷碗喝了一口水。
从碗中倒影来看,她现在的样子比其他狱友好不了多少。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恐惧和烦躁,许清元为了缓解这种情绪,忙晃晃脑袋站起来,走到空地当中,拿稻草在尘土上划下“九月初七”。
今天已经九月初七了,如果她没有此无妄之灾,应该已经差不多回到汀州家中,可眼下她与外界隔绝,连消息都不可能传的出去。
她的思绪被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两名女狱卒走来,最终停在许清元的牢房门口。
“许清元,上面大人要见你,赶紧出来。”女狱卒将牢门打开,脸上没有表情。
终于等到有人要提审她,可真到这一刻,许清元反而心下犹豫起来。她不过是稍慢了一会儿,狱卒便脸色不善地斥责训骂起来,许清元皱起眉,为了不受这闲气,况且也容不得她多想,便直接抬脚走出,跟着狱卒来到一间独立的审讯室。
审讯室的门扇缓缓被狱卒推开,露出里面一身朱红色官袍的人,待许清元看清他的脸后,脚下停顿一步,然后挺胸走了进去。
“学生许清元见过黄大人。”许清元垂眼跪下叩首。
面前坐在案桌后的提审官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升任大理寺少卿,不到两年又无视擢升限制破格接任大理寺卿的黄尚书的独子,黄嘉年。
他仍像几年前见过的那样,甚至面色更加阴沉。
“许清元,”黄嘉年的声音像一条阴毒的蛇在说话,“涉嫌与北邑省乡试副考官翰林董侪同通谋科举舞弊一案,现本官受陛下钦派,特对该犯提审。”
下首坐着的吏书立马提笔一字一句地记录下他说的话。
许清元瞬间睁大眼睛,高声道:“学生绝无舞弊之行,望大人明鉴!”
“安静!”黄嘉年高声呵道,“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有不从,立即用刑。”
这个时候,许清元异常配合地乖乖闭上了嘴,也没有反驳说什么生员不许用刑的话。
她之所以刚才那么急着喊冤,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黄嘉年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受主观因素的影响,如果她现在再平静无波下去,主审管对她的印象一定不好,事后回想起来也绝不会觉得她懂事配合,只会猜测是不是抓对人了她才这么平静。
而且一旦涉及到科举舞弊这种高度恶劣,影响极坏的案件,别说秀才免刑那一套不管用,怕是董翰林现在也不会好过。
“许清元,年龄,籍贯。”黄嘉年靠在椅背上,两手平搭在案桌上,严声问。
“十八岁,北邑省重胥府淮阳县许家村人。”许清元清晰地答道。
“尔父许长海是昭明六年的同进士?”
“是。”许清元肯定道。
“许长海与董侪同有无私下来往?”黄嘉年坐直身体,盯着许清元的眼睛,问。
她从来没发觉许长海跟董翰林有过什么交情啊?他们两个唯一的共同点应该只是同一年考中进士,不过董侪同是传胪,许长海只是同进士,一个直接进入翰林院,一个外放从县令做起,往来又从何谈起呢?
“据学生所知,父亲同董翰林并无私人交情。”许清元实事求是地说。
“没有交情?那董侪同怎么会从你和你父亲前段时间刻印售卖的《商论》上出题?又怎么会不顾其他考官的意见,一力要推你为本次北邑省乡试第一名?”黄嘉年眼神阴鸷,让人不寒而栗,“说!你是否在考卷上做有标记,与董侪同合谋舞弊!”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学生的考卷没有半分多余墨迹, 大人一看便知,如果真要伙同董大人舞弊, 学生根本无须做的如此明显。”许清元先是表明自己的清白, 然后说出推测,“《商论》之兴世人有目共睹,董大人以此为策论题目不是罕事, 乡试前不止一人预测过类似考题。父亲虽然在汀州做官,但户籍一直未改,作为女考生, 我必须回到北邑省参加乡试,董大人或许也是因此才未曾有所避及。”
“脑子转的倒是挺快的, 理由都找好了,还说不是事前共谋。”黄嘉年将案桌上的几封信扔给她, “这是你父亲与董侪同来往的书信, 你自己看。”
许清元不敢置信地展开信草草看过,顿时恍然, 立即辩解道:“《商论》售卖后, 在禹地和京城尤为受追捧, 官员中也不独董翰林曾给我家写过信,起初我和父亲为不得罪人,几乎每封必回,这封是父亲回的不假,可内容丝毫没有涉及舞弊之事, 况且只有父亲私印,没有学生的印章签字, 怎么能作为学生有罪的铁证?”
黄嘉年似乎很不耐烦听她辩解, 示意道:“既然你不肯开口, 也好,来人,上拶刑。”
拶刑,也叫夹刑,以拶子套入手指,两人拉扯收紧,主要用于逼供。可许清元是读书人,手对她来说比其他部位更加重要,就算她能忍受完刑罚,但从此之后双手尽废,后半生再无指望,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两个身材魁梧的差役不由分说地将刑具套在她手上,许清元心中惊骇,不再犹豫,她果断喊道:“我说!”
黄嘉年脸上的遗憾一闪即逝,吏官蘸饱毛笔,准备记录许清元的供述。
“我要告发乡试解元卢稷与归鹤先生尹维事先通谋科举舞弊,卢稷之父卢邵元与尹维两人更是共同操控北邑省乡试数十年!”许清元防护性地将手指收拢,目光却盯紧了黄嘉年的表情反应。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自齐朝开国以来,科举上从没出过这么大的丑闻,正因为知道这件事的要紧程度,黄嘉年都没顾上计较她的答非所问,而是逼着她交证据。
许清元从怀中拿出被叠成一个方块的纸,交给吏官:“这是学生制作的证据笔录,大人如若不信,照上面写的去查证便可尽知真相。”
黄嘉年接过纸张,囫囵一瞥,第一个印象是:好新奇形式,好规整的字体。
这张纸上画着一条条横竖线,框出数个大小不一的格子,每行每列起头的格子中详细写明主题,剩余格子被许清元用蝇头小楷填的满满当当,某些可能是案件关键细节的语句用横线标划出来,清楚直观,重点鲜明。
以工作量而言,没有五六天的功夫,绝对制不成这么一张内容繁多的表格。黄嘉年抬头瞥了下首的许清元一眼,然后收回视线,仔细看过一遍。
黄嘉年的表情严肃中混合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兴奋,他边看边拿笔在另一张纸上快速记下几串信息,将之递给下属,道:“把这几本书买回来,再找此人探听消息,问他尹维是否曾带卢邵元去看过病。”
下属领命而去,被忽视半晌的许清元这才被重新记起。
“即便你说的不假,但皆与本案无关。”黄嘉年沉沉地道。
“学生恳请黄大人查下去,到时候,或许就能看清谁才是真正窃取功名之人。”许清元眼神有些莫测,没有退让。
黄嘉年没再多说,让人把许清元带下去,自己坐在审讯室盯着表格看到夜深。
三日后,许清元从牢房转移至一处隐蔽的宅院中,隐蔽囚禁,路上看着再次见到的天光,她不禁被晃的遮住了双眼。
在宅子中生活环境改善许多,许清元好好把自己洗刷一番,闲着无事,便开始从头仔细梳理起这件持续数十年的惊天舞弊案。
她最初觉得这其中有不对劲,是因为卢稷对《曲衡相书》的普及率认知与绝大多数考生出现误差,但当时她还没有联想到这么远,猜测的方向只是卢稷此人确实有天才脑瓜,加上为人浅薄,喜欢显示自己的不同而已。
但当她为明白自己的不足去买《曲衡相书》之时,才知道它冷门到什么地步,尤其是在书店角落看见那本书落满灰尘之时,心中的疑惑更增加一分。而随即发现的归鹤先生的批注版本更是让这件事在她脑中那道罪与非罪的白□□线上反复横跳。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猫腻。
为满足自己的职业病和好奇心,许清元熬夜看完归鹤先生批注的版本,而从只言片语中,许清元捕捉到一些关键信息。
比如归鹤先生曾提到过自己有一位忘年交,可惜朋友视物模糊,眼睛容易疲劳,看起来无神,影响面相,显示出晚景凄凉的预兆,还提过省城有位姓张的大夫善治此疾,并表示将来或可带朋友去看诊。
但从她之后购买的卢邵元所写游记、诗文中看,他曾多次隐晦提及自己患有眼疾,但在后来的某篇杂文中却直白地写道经过金针拨障术的治疗,自己眼疾已愈。
根据尹维所写症状,这种病应该是圆翳内障,也就是现代的白内障,而这种病一般老年人才容易出现,他说的忘年交真实身份存疑。而金针拨障术更是古代治疗白内障的著名疗法,两人的信息出现重合。
在跟北都书院学生元向文的对话中,她得知:归鹤、溧阳两位本省大儒事业上存在竞争关系,水火难容。似乎跟上面的推断出现矛盾。
如果仅仅是这样而已,她可能还会猜测是巧合。
但最关键的一点是,归鹤先生每六年收一批亲传弟子,这与他担任乡试考官的间隔一模一样,而根据许清元后来探听到的消息,卢稷的爹也会定期收少量学生,虽然时间不是完全一样,但单位扩展到年的话,也是六年一次。而这些学生的科举通过率明显比普通学生高出一截。
其实在参加乡试前,许清元做往年真题的时候发现,每次北邑省乡试都会有一道题是比较偏、怪的,而考生们也逐渐习以为常,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起初许清元也认为这属于高考数学试卷中最后一道题那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