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个黄嘉年心理怕是有点问题,许清元默默想。他想做这种不道德“人性实验”究竟是为了达成某些现实的目的还是满足私欲,一时之间不好说,但重点是现在仍旧无法握有他是幕后黑手的证据。
许清元抬头看着探子,问:“青楼能查吗?”
探子抱拳行礼:“不知大人要查哪家青楼,查什么?”
许清元扶额沉思半晌,又摆摆手:“算了,你们辛苦了,有事我会再去找长史官的。”
对方依言退下,许清元将目前所知道的写一封信让脱雪交给晋晴波。
几天后,曲介突然回府要见她,许清元心知可能出现了新的线索,忙去了厅中。
曲介行过礼,急道:“这几天晚上张公子老是在醉春楼后门街口那儿转悠,本来拿不准是不是应该来回您,可是昨晚小的看见有辆马车停在了那边,车上下来五六个蒙着眼睛年岁不等的孩子,其中就有……就有小的在汀州清河村见过的柳大牛!张公子明显也看见了他,似乎很是满意,确认大牛进了后门才离开的。”
“张闻庭没有发现你吧?”许清元问。
“没有。”曲介从怀里掏出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假胡子,他几下贴在脸上,络腮胡将他的脸遮了一大半,“有这个在呢!大人,小的还盯吗?”
“别盯了,你跟我说说那柳大牛长什么样吧。”
“是。”
听完描述,挥退曲介,许清元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这时吴夏米偶阜馓子进来递给了她,说道:“司仓参军王大人的丈夫去世,她续赘了一人,特送来请柬。还有胡侍郎的儿子成亲,也下了请柬,最后……”
吴贤蝗煌掏掏峦缕鹄矗许清元也正好翻到这第三张帖子。
“哦?黄大人又喜得贵子了?”许清元若有所思,黄嘉年第一个女儿跟公主的女儿差不多同时出生,眼下这是第二胎了,算算时间,黄夫人可够辛苦的。
“这次是男孩儿,看黄家的意思,是要大操大办呢,这不提前半个月就开始下帖子了。这几家大人都去吗?”
“司仓参军不就是京兆府管市肆的官?”许清元问。
“是。”
“去啊,都是喜事,为什么不去?”许清元吩咐,“你去备上几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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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今天晚膳又没见着房平乐,许清元信步走到她房门口,见里面点着烛火,人影映在窗纸上,是用功苦读的样子。
她推门进去,房平乐抬头见到是师父,忙绕出书桌行礼。
许清元微抬下巴示意她坐,道:“我原来一直是在凌舟书院读书,我明日修书一封,你也去那里吧,白日有不懂的,晚上回来再问我。”
“老师……”房平乐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眼中似乎有水光,“弟子知错,下次会试,弟子一定会中榜的!”
“这么激动做什么。”许清元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来,“在书院学习方便,氛围和环境都很好,还能结交同窗好友,我身上有公务,不能时时照顾到你。”
这番话似乎并没有给对方带来多大安慰,她的头渐渐低下去,仿佛正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许清元伸手扶着她的脸庞,不让她垂下去,语气温和:“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自责吗?”
“……”房平乐不语。
“是不是觉得愧对我,愧对父母?”许清元握紧她的手。
“是。”
“可是真正疼爱你的人,会因为这种事怪你吗?”许清元道,“为师从来不觉得你做的不好。”
“可是那么多学子中,老师只挑中了我,可我偏偏不争气,辜负了您的期望。”
多年的努力得不到认可,一时失意是常事,但千万不能一蹶不振,这个时候一定要弱化考试失利的后果,许清元思量着又道:“那你自问,这些日子是否对得起自己?”
对方点了点头。
“人这辈子只活一次,但考试却有很多次,对得起自己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你不用觉得慢别人一步,到底后发先至是常有的事啊。”
闻言,房平乐心中一震,她慢慢抬起头打起了精神。说白了她除了对父母恩师感到愧疚外,对于自我目标的追求未能实现也是导致如此丧气的重要原因,尤其害怕被别人远远甩在后面,师父的话入情入理,将她的心结慢慢开解,她终于听了进去,并尝试跨过这道门槛,继续坚定地前行。
她不好意思地起身对老师郑重行礼。
许清元见她精神面貌好了许多,才放心离开。
佟三娘那边正在托人批量打造飞梭织布机,暂时还未投入生产,她的打算是先在京郊厂子里用,随着市场的变化再进行产量调整。
经过之前血一样的教训,佟三娘也成长了。
半月后,黄府为第三代继承人的出生举办了热闹的满月酒。或许是出于想要见一见对手失意的样子,许清元等十几个女官都收到了邀请,但来的人只有寥寥几个。
黄小公子被奶娘抱着站在黄尚书和黄嘉年身后,许清元主动凑上去,从奶娘手中抱起婴儿,口中哄着颠了颠。
一旁的黄嘉年面色几变,等她把孩子交还给奶娘,他才松了一口气,脸色不善地对奶娘说:“看好孩子,若有闪失拿你是问。”
奶娘瑟瑟应下。
许清元装听不懂地冲他扬起一个笑脸,黄嘉年讽笑:“大忙人竟有空驾临寒舍,真是令黄某惶恐。”
“下官再忙,也不过是教教书的事,哪里比得上黄大人日理万机呢?”
“许大人何必过谦,”黄嘉年的眼神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在盯梢猎物,“大人进翰林院,辛苦支撑这样久,可惜今年女科生竟如此少,唯一的弟子也未能接你的班,真是一桩憾事。”
许清元眉头一跳,她竭力忍下情绪,倏然一笑:“黄大人说的是,我愁的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说着,许清元像是刚发现黄嘉年身后站着的一对书童似的,佯装惊奇地说:“黄大人你这书童,跟我在汀州时的一位姐妹长得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书童听到家乡的名字,不免向这边看了过来。
许清元注意着黄嘉年的反应,在她提到汀州的时候,对方明显屏住了呼吸,眼神下意识地往下翻转,不过也就一瞬的事,他马上镇定了起来。
“天下之大,人与人长相相似何奇之有,许大人也太大惊小怪了些。”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黄老尚书正端坐在椅子上跟客人应酬,这边的谈话许清元敢保证他绝对听得见,但黄老尚书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是不是能说明,在买卖孩童这桩买卖上,黄嘉年其实是瞒着自己父亲的呢?
“黄大人说的是,是下官见识短浅了。”许清元向他道过喜,又逗了小孩子几下,悄悄离去。
“前一阵子入账的一千两银子是哪里来的?”刚才还在跟客人客套的黄老尚书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笑容,声音低沉地问着自己的儿子。
“是梁家二郎年前朝我借的,当时父亲您也知道的,如今他有钱了自然就还来入账。”黄嘉年垂眸恭答。
黄老尚书眯眼想了一会儿,似乎确实记起有这么档子事:“钱财也不能乱借,你知道他用来做什么?以后谨慎些。”
“是。”黄嘉年更加恭敬地低头应诺,脸上的神情倒是无人看得清。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瞧一瞧看一看, 三娘纺业新进的棉布,比别家便宜十文喽。”通临街上传来一家布店小二的叫卖, 路人听到布料卖的这么便宜, 好几人临时起意便进店选看。
这可把对门另一家布业掌柜气的不轻,他抚乱算盘珠子,一拳砸在柜台上, 对小二怒骂道:“不是让你去买三娘家的布匹?怎么他们买的来你买不来?”
小二缩了缩脖子:“掌柜的,我去的时候,人家说卖完了嘛。”
掌柜眉心一跳, 他心里明白不是小二的过错,三娘家的布匹也并不是真的卖完了。这事儿要怪, 还要算到自家东家头上。
当时佟三娘为了搞飞梭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业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等着看笑话的人不在少数。
三娘向平常熟识的各家老板都借了个遍, 有的借的多,有的借的少, 但他们东家倒好, 一听借钱抠门毛病又出来了, 竟是用不在家为由一分未借。
哪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嘿,这飞梭织布机还真就让三娘鼓捣出来了,见识过的人无不惊叹其巧,织布效率大大提升, 成本降下去三分之一是有的,因此她家厂子里的各样布都卖得十分便宜, 京城的布行纷纷去她那里订货。
三娘使了个狠招, 当初借给她钱的, 就用这钱冲买布的定金。如今大家争着抢着要货,因此都无不满意,可惜这里面不包括自己东家。
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小二不明就里,悄悄溜了出去。
佟三娘看着账房拿来的账本,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她说的果然没错,虽然价钱便宜了这么多,可盈利却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反而更胜从前了。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有见识啊。”
市场在扩大,扩大的速度快到肉眼可见。佟三娘现在虽然还是负债的状态,但却再也不用吃别人的闭门羹了。如今不但上门买布的人络绎不绝,打飞梭织布机主意的也绝不在少数。她已经决定,只卖成品,不卖技术,现在人人都要反过来求她。
账房先生笑道:“都是东家您英明,咱们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您不知道,现在因着新式织布机,布匹买卖可是人人眼热,连带着织娘也稀罕起来。”
“对了。”佟三娘收起账本,“差点忘了这件事,老张,你去拨一千两银子,找人在京郊周围建上两个只招女学生的学堂,束全免,先教些开蒙的课程。”
账房答应着就要下去,佟三娘又补充道:“你放下话去,若是有念的特别好,考试名列前茅的,这书本赶考的费用我给出。”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布料降价是一桩无可争议的好事,原来买不起的人家也有能力购买布料制作衣物避寒遮暑,买得起的也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就连成衣的价格也随之降低许多。
但男官团体就不那么开心了,佟三娘的厂子只招收女工,工钱发的十分可观,因此造成了一个现象,如今在京城有的百姓人家中,妻子挣得比丈夫还多,家庭中权力变化最终导致社会风气慢慢转变。
黄老尚书十分庆幸自己早早推行同县制,要不然就现在的形势而言,女官势力一定会迅速扩大到他们无法弹压的地步。
形势比人强,即便他是个铁腕手段的人物,也无法扭转现状,黄老尚书知道,自己是时候做出一点调整和改变了。
“去把大小姐接下山吧。”
今天公主看起来尤其沉不住气,许清元干脆合上书本:“公主是想见小姐了?”
“不……不是。”清珑的表情有些复杂,“嘉雪姐姐被接下山,还俗了。”
“公主想见便去见。”
清珑公主低下头,半晌道:“我不应该再见她,我知道。”
“那继续上课?”许清元问。
“嗯。”
“今天也不讲那些死板的书,我问公主一个问题吧。”许清元站起来,来回踱步。
“大人请讲。”
“封相一事拖了这么久,殿下认为能否成事?”
“这……”清珑拿着手中的笔无意识地记录下问题,沉思着没有马上回答。
许清元走到窗前,看见院子里公主的女儿张景生正跟着奶娘学说话。她走到景生身边,拿出带来的一个方块小木盒子,里面装着一沓子纸板,每张上面都写了一个字并配有简单的图画。
小孩子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新奇的事物上,景生尝试去抠纸片,许清元却将其交给奶娘,告诉她识字卡片的用法,奶娘忙接了。
“多谢大人费心。”
回到书房内,公主面带犹疑,但仍尝试作出解答:“我觉得,父皇已经骑虎难下了。”
“怎么讲?”许清元认真地问道。
“年节的时候处置了一大批官员,杀鸡儆猴,现在谁还敢动丁税,百姓无不称颂,可这显声名的,还是老尚书更多些。”公主的话开了头,后面便顺畅起来,“因着丁税规制,今年新出生的婴儿也比往年多些,加之纺业在内的多个行业日新月异,就像您说的‘生产力’大大提升,处处要用人,银子变得好挣起来。男官们你是知道的,为了拍马屁,恨不得将所有功劳都归拢到黄老尚书一人头上,百姓、学子们从心里尊崇他,父皇也拗不过民意。”
“嗯。”许清元问,“还有吗?”
“没有了。大人怎么看?”公主期待地看向她。
“我的结论跟公主一致。”许清元看到公主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后,又补充道,“但是理由却不同。”
公主好奇地问:“大人是怎么想的?”
“越来越繁荣的商品经济,开始与现有权力结构发生冲突。”这个时候,分权才是新兴阶级喜闻乐见的事。
公主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这种观念还是要循序渐进地灌输给她才行,因此许清元没有将后半句话挑明,但公主从她未尽的话语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尚书府。
一别十几年,府中景物一如往昔,死气沉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黄嘉雪跪在父亲面前,一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无。
“……既然回来了,就安安生生过日子吧。”父亲的声音威严无比,却没有慈爱。
“是,父亲。”
黄嘉年带着姐姐走出书房:“依照父亲的嘱托,我已为你延请大儒,这几年的变化一两句话是说不清的,父亲要你要好好学好好看。
”
一个是想要利用她的父亲,一个是对她的到来感到威胁的弟弟,黄嘉雪心中杂念顿生,她意识到自己心绪烦乱后,忙念了一段心经。
见到姐姐仍是一派出家人模样,黄嘉年有莫名的安心以及……
“不要再念你的那套经,父亲不会喜欢的。”
可是当时是谁非要把她送到尼姑庵中?她那么拼命哭求都不能使其心意转圜,如今却要让她倒回十几年前,再去重新做一个乖巧懂事,为他所用的女儿?
“公子。”一个长相俊秀的书童几步跑过来,低声与黄嘉年说了几句话。
不知道是什么大事,黄嘉年脸色急变,抛下刚回家的姐姐急匆匆走了。
与此同时,许清元从方歌那边得到消息说京兆府收到命令要严查京中商铺,尤其是账目问题。她顿时明白皇帝已经预见到了可能的威胁,如今也未必是真的要拿法人开刀,但小惩大诫是免不了的。
“吴希去悦风酒楼订一桌席面,今晚我要宴请王大人。”
京兆府的司仓参军王大人向她下了保证,一旦查出青楼等地方有问题,一定会确保把账本交到皇帝手里。
而王大人的条件是,能让她与许清元、邓如玉等人一起参加最近女官们正在筹备的新令的研究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