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皇子冷笑一声,“启禀父皇,儿臣可以确定十七弟这画,是假的。”
慧明帝将手放在扶手上,手指规律地敲击着,“你来说说,你还没看这幅画,怎么就确定这是假的?”
“父皇,儿臣的皇子妃可是出自范阳卢氏,这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真迹就在卢国公手中。”
“十三媳妇,你来说说。”
十三皇子妃是个书卷气的清秀女子,她起身行礼答道:“回禀父皇,儿媳幼时的确在叔祖父书房见过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真迹。”
谢兰庭涨红了脸,嘴巴嗫嚅了几下,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又没说,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卫昭月看着所有人看谢兰庭都是一副看戏的场面,竟没有一个人想要为他谁句话。
她这才知道为何对他的传言是那般不堪,空有皮囊的草包皇子,连南书房的先生都说他资质平庸不堪大用。
母妃早逝,没有人为他撑腰,他的哥哥们欺负他似乎成了习惯。
卫昭月想开口为他说些什么,又害怕适得其反帮了倒忙。
她看向慧明帝,只见他在一旁理了理袖口,连眼皮都未曾抬起,“贤妃,你来说说。”
是了,比起十三皇子妃这个卢氏旁系出来的小姐,贤妃这个卢国公嫡女的话似乎更有说服力。
贤妃冷不丁被点名,只能站起身来,“陛下,可否容许臣妾观摩一下十七皇子呈上的这幅画?”
慧明帝抬抬手,示意准了,连公公恭敬地将画递给贤妃。
贤妃出自卢国公府,自幼精通书画,通晓典籍,是京中盛极一时的才女。
贤妃展开画卷,先是瞧了瞧纸张和装裱的工艺,又对着灯光看墨迹和笔法,约莫是过了半刻钟才停下。
谢兰庭紧张地看着贤妃,额头都冒出薄汗,几个皇子脸上具是看好戏的神情。
“回禀陛下,臣妾看完了。”
“说说。”
贤妃瞄了一眼谢兰庭,瞧见他微微颔首,这才开口道:“陛下,这幅画确实是假的,其仿造技术之高超为当世罕有,与臣妾父亲收藏的那一幅当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说卢国公手中的那幅藏品也是假的。”
“是,吴道子的真迹早已在一百年前的战火中遗失,并无任何消息。”
慧明帝这才抬眼看了一眼谢兰庭,“老十七,你怎么说。”
“父皇恕罪,儿臣、儿臣不知。”
谢兰庭扑通一声跪下,以额触地,身子微微颤抖。
“你找来的画,你说你不知。”
慧明帝看着下面跪着的幼子,一时间思绪不明。
这个幼子生得像极了他艳冠六宫的母妃,儿时明明天资聪颖,谁知长大了变成了这副懦弱平庸的模样。
只是一想到他的母妃,慧明帝那一丝丝对儿子的怜悯似乎消散了。
那个女人是他毕生之耻,她的儿子让他时时刻刻都回忆着当年的屈辱。
“儿臣、儿臣是听闻父皇一直喜欢这幅画,这才四处打听。儿臣找人验过,说这是真迹。”
“卖给你的是什么人,给你鉴定的又是什么人,你一个堂堂皇子,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你的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霎时间满堂哄笑,当着一众公主皇孙的面说这样的话,可以说是丝毫面子都不曾给谢兰庭留了。
卫昭月看着心生焦急,她看着谢兰庭这般模样想到了自己幼时被卫若曦和几个庶姐一同诬陷之时,也是这般的百口莫辩。
只是她尚且可以哭一哭,装装可怜混过去,他又能怎么办呢。
卫昭月抬手帮慧明帝顺顺气,柔声道:“陛下请息怒,十七皇子也是一片孝心被人哄骗,做错的该是造假的骗子才是。”
慧明帝许是也意识到自己将怒气撒在了谢兰庭身上,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罢了罢了,你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下去吧。”
“谢父皇恩典,谢母后。”
谢兰庭慌乱地起身,他看了一眼卫昭月之后低着头走回到角落里的位置。
“十七,你没事吧?”是十六皇子关切的声音。
“母妃她只是、”
贤妃是十六皇子的母妃,十六皇子惯来与谢兰庭交好,这次却因为自己的母妃让他受了骂,他心里也是过意不去。
谢兰庭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无事,假的画怎么也成不了真的。”
十六皇子瞧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去喝了一杯酒。
皇子里面谢兰庭是最后一个,后面便是公主和皇孙们的贺礼,每年左不过都是这些,就看谁送的贺礼更稀罕。
谢兰庭看着卫昭月挺着脊背坐在慧明帝旁边,嘴角的笑似是用尺子量过。
他想起方才卫昭月为他说话时,明明自己害怕的一只手都攥成了拳头,手指隐隐泛白了,却还要开口替他劝慰两句。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这个闲心来帮别人。
谢兰庭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是上等的梨花白清冽的香气,他随手放下杯子,单手支起下巴开始看戏。
梨花白虽好,他还是更好葡萄酒的醇香。
慧明帝子嗣繁多,公主也有十余个,全部都已出嫁。只是这公主和公主之间也有差别,母族是否得势,是否得慧明帝的宠爱,驸马的门第和才能几何,子孙又是否出息,这些都是公主们日常放在台面上比较的。
谢兰庭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这些姐姐们为了搏得慧明帝的赞赏使尽了浑身解数。
公主里面就属八公主淮阳公主最得慧明帝的喜爱,方才的献礼不出意外又是淮阳公主出尽了风头。
“好好,你们有心了,朕今日啊最喜欢这份贺礼。”
慧明帝的笑声让谢兰庭回过神来,原来是几个小皇孙方才亲手写了百寿图,年纪小笔力稚嫩,写出来的字也不甚雅观,但是胜在一片孝心。
几个小的得了夸奖,他们的父王母妃脸上也与有荣焉。
就在谢兰庭被这无趣的场景搞得困意都用上心头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规律的鸟叫声,这是青山与他的暗号。
谢兰庭悄悄从殿内溜了出去,青山看到谢兰庭的身影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青山身上十分狼狈,衣服上还有喷溅的血迹,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
“主子,属下无能,他、死了。”
青山单膝跪地,头低着不敢看谢兰庭的眼睛。
“什么?!”
谢兰庭一把抓住青山的领口将他扯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主子,别院今日遭人偷袭,属下等寡不敌众,他被人杀了。”
“找了几年才找到,还没等从他嘴里撬出话来,就先叫人灭了口,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谢兰庭怒极,松开手便一拳砸到树上,顷刻间手指血肉模糊。
“主子恕罪。”
青山来到谢兰庭身边还未曾见过他这般暴怒的场景,他又重新跪下,一时不敢说话。
谢兰庭紧紧抿着唇,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直到感觉翻腾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睁开眼。
“起来吧,这次的罪先给你记着。”
谢兰庭深知此事不能怪到他们头上,别院既已围得密不透风还能被人偷袭,可想而知对面是派了足够多的人手,更何况还有他根本不知道的势力混杂其中。
“谢主子饶恕。”
“回去处理一下伤,还有牺牲的人好生抚恤家眷。”
“是。”
谢兰庭抬手,青山便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溜回殿内,不知方才说了什么,慧明帝笑得开怀。
“十七弟,你这如厕去得可真够久的。”
“你这手怎么了?”十六皇子看到他手上的伤口立刻关切道。
“方才不小心摔了一下,磕着了。”
谢兰庭面不改色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浇在手上,酒液刺激伤口的疼痛似乎在提醒他今日的功亏一篑。随后便扯出块帕子随便在手上饶了一圈,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
“你也不小心一点,怎的将手磕成这样。”
卫昭月刚放下酒杯就看到谢兰庭空着的位置上又坐上了人,她看到谢兰庭用帕子将手给包了起来,隔着远虽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动作显然是伤了手。
只是从他阴着的脸和周身散发的寒意,卫昭月看出来他出去一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皇后,在看什么?”
卫昭月回过神来扬起笑脸,“回皇上,臣妾在看这殿内都是您的子孙,枝繁叶茂的,热闹极了。”
“是啊,明年老十六成婚了,老十七也及冠了,他们都成家了,朕的一桩心事也了了。”
慧明帝握着卫昭月的手,眼神充满了慈爱,此刻卫昭月觉得他不是帝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疼爱孩子的父亲。
寿宴结束,天色过晚,慧明帝发话让所有人在宫内住一晚明日再回府,皇宫内一时间灯火通明。
卫昭月遣了阿枝去太医署叫当值的医士去重华殿瞧瞧。
谢兰庭看到站在殿外的医士时,一时也愣住了。
“谁叫你来的?”
“回禀殿下,是皇后娘娘遣臣来给殿下瞧瞧。”
谢兰庭看着包扎好的手,思绪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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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慧明帝的寿宴一过便是夏至,暑气渐重,卫昭月是畏热又畏寒的体质,整日除了玉坤宫哪里都懒得去,就靠着冰鉴活着,而雪奴有着一身厚厚的皮毛更是畏热,如今已经不再让人抱着,整日就躺在冰鉴旁边的小竹席上纳凉。
“阿枝,催人去小厨房看看本宫的冰碗怎么还没送来。”
“是。”
阿枝正给卫昭月打扇,得了令便放下扇子去了殿外。
很快,阿枝便捧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一个白底描金花鸟纹的瓷碗,碗里卧着细碎的冰和煮得绵密的蜜豆,冰上铺着脆瓜、葡萄和荔枝的果肉,还淋了一圈乳酪和蜂蜜。
“娘娘,小厨房那边说是宫里新得了一筐荔枝,分到每个宫里也就只剩一碗,为了等这荔枝才耽搁了些时间。”
“荔枝?!本宫要尝尝。”
卫昭月支起身,拿起金勺舀起一颗乳白色的果肉,连着碎冰一起放进嘴里。
浓郁的荔枝果肉的香气弥散在口中,只是,有点奇怪。
“娘娘,味道怎么样?”
卫昭月蹙起秀气的眉头,“味道有点怪。”
“有点怪?”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将荔枝拨到一边的小碗里,“阿枝,要不你来尝尝?你喜欢的话给你吃。”
阿枝顿觉惶恐,“娘娘,这可使不得,这可是快马加鞭从南方运过来的稀罕物,奴婢哪里能吃。”
卫昭月满不在乎道:“这个味道我吃不惯,若是扔了岂不是更浪费。”
“再说了,你同本宫情同姐妹,只是几颗荔枝肉,给你吃了又如何。”
她将小碗推到阿枝面前,示意她尝一尝。
阿枝只能放下手中的罗扇,就这卫昭月的勺子尝了一口。
是浓郁的甜香,也确实有点奇怪,但是对阿枝来说是好吃的。
“阿枝,怎么样?”
“奴婢觉得味道挺好的,也确实和往日吃的果子不太一样。”
“那给你吃吧。本宫受不了这个味道。”
冰碗里的脆瓜和葡萄这些都是西域进贡的,这些瓜果的味道更符合卫昭月的喜好,配上蜜豆和碎冰,卫昭月一时没控制住便吃了大半。
“娘娘,您可不能再吃了,回头吃坏肚子该怎么好。”
阿枝一个不注意就叫卫昭月贪多了,急忙劝道。
“阿枝,你就别管了,本宫心里有数。”
“对了,过了一月有余了,南边玉宸宫的桃子该熟透了,我们去摘些回来。”
阿枝眼睁睁看着卫昭月放下勺子兴冲冲便要出去摘桃儿。
“娘娘,您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这外头正晒出去摘桃儿小心中了暑气。”
“本宫摘两个就回来,热不着。”
卫昭月提着裙摆俨然已经出了殿门,阿枝无奈只能追了上去。
“娘娘,您等等奴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卫昭月这次显得轻车熟路。
远远的,卫昭月就看到了那一片桃林,枝头挂满了水灵灵的果子。
“诶,阿枝,你回去搬个梯子过来,上次就够不着。”
“娘娘,您一个人,奴婢不放心。”
“诶呀,你就去吧,本宫一个人可以的,这宫里若是不安全还有哪里安全。”
“快去,我就在那边等你。”
阿枝一步三回头,仍旧是有些放心不下,“娘娘,您可千万不能乱跑啊,就在桃林等着。”
“去吧去吧。”
卫昭月的心早已飞到了桃林,上次来还是青了大半的样子,这次却是基本都熟了。
一个个白里透着粉,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可爱极了。
日头有些晒十分刺眼,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遮着光往林子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却瞧见两棵树之间拉了一张网,一道身影躺在网上,脸上盖了本话本,看不清长相。
然而卫昭月知道,躺着的人是谢兰庭。
她认识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好似上等的白玉雕刻而成。
只是如今右手的手指上有一片伤口结成的痂,褐色的痕迹覆盖在手上,给这美玉微微染上瑕疵。
看来他上次寿宴之时手的确是受伤了,只是不知是否会留疤。
谢兰庭早就听到了小皇后的动静,本想装睡看看她打算做什么,谁知她居然站在他身侧不动了。
谢兰庭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她动作,直到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拎着书的一角抬了起来。
乍见日光,谢兰庭有些不能适应如此刺眼的强光,他眯起眼就这样和卫昭月的目光撞个正着。
白皙粉嫩的少女,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眸,穿着浅绿上襦和粉色齐胸襦裙,裙身上是大团花,发簪上的流苏在耳边轻轻晃动,整个人鲜嫩的就像枝头上挂着的蜜桃。
卫昭月刚抬起书角就撞进一双潋滟的碧眸,碧色中隐约有光影流动,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啊。
她似乎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一时慌乱手一松,书砸到谢兰庭脸上。
卫昭月急忙道歉,“十七皇子,很抱歉,是本宫一时不慎。”
谢兰庭此刻情绪极其沉郁,他甚至在这一刻不想再演戏,不想再伪装,就这样吧,反正他已经厌倦了。
但是瞧着卫昭月弱不禁风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丝内疚,像只随时要受惊的兔子,谢兰庭又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