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素梅一边说，一边使劲给女儿的布袋子里装东西。
不是什么值钱的, 就是些自家做的腊肠、土特产等等，算是个意思。
程晓珍：“妈, 不用了，你给了人家赵厅长也不会收的。”
钱素梅：“你不送怎么知道人家不会收？晓珍, 你听妈的......”
程晓珍摇摇头, 随便她妈絮叨, 自己慢慢地踮着脚往外蹭。
等她站在门口了, 才说：“妈, 我走了, 等我回来再和你说！”
“唉！你这孩子，怎么一件也不带，你好歹......”
钱素梅追着跑到门边，门口哪儿还有程晓珍的身影，程晓珍早就跑没影了。
*
“赵厅长！”程晓珍小跑着过来，火车都要开了。
赵厅长站在火车边上，正要检票上车。
远远的看见程晓珍跑过来，她难得露出了个笑脸：“小程同志，你跑什么？”
“我不跑，怎么追的上您？赵厅长，我一直忘了和您说了，谢谢！真的谢谢......”
赵厅长一下截断她的话，“小程同志，你有今天不应该谢我，应该谢谢你自己。如果，你高考失败以后，没有好好看书，选择自暴自弃，又或是你没有以高分考上大学，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小程同志，天助自助者。”
“天助自助者......”程晓珍喃喃的跟着念了一声。
转头，赵厅长已经上了火车，她坐在窗户边，轻轻挥手。
“小程同志，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成功了，这只是开始。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如果被我发现你和刘莉莉一样，在大学里没有好好珍惜，努力上进......”
“我不会的！”
“好，记得说到做到。”
火车慢慢的开动起来，程晓珍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语言的分量太轻了，说再多不如做出来有意义。
最终她也只是站在原地，用力冲赵厅长的方向挥了挥手。
......
程晓珍从火车站出来，看见外头有一家友谊商店，想起来柳枝同她抱怨说最近奶水越来越少了，小石头又不肯吃米糊整夜整夜的哭，害得她早上起来开店都有些没精神。
因着刘厂长的事，本地教育局还对程晓珍做出了相应补偿，不止将她上大学的钱一次包圆了，还给了她各种券证。
程晓珍便想去友谊商店给小石头买一罐奶粉。
等有了奶粉，柳枝也算是能解放一阵了吧？
“叔叔，你是不是也想吃糖？”
友谊商店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领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手里捏着一颗大白兔奶糖，显然是刚买的。
程晓珍站在两人身后，看不见小姑娘的模样，但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的声音好熟悉。
“叔叔不吃。”男人蹲下、身语气中透着一股怜悯：“琳琳，这些糖你自己留着，叔叔还给你买了不少饼干都放在这个袋子里了。现在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答应叔叔，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好吗？”
程晓珍脑子“嗡——”一声，血液逆流，刚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年轻男人已经起身，领着小女孩走远了。
跟前人潮涌动，再要细看 哪儿还看得见男人和小女孩是身影。
琳琳？
也许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这辈子她甚至都没有和王志华在一起，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琳琳的存在？
不过听刚才那人的意思，小姑娘的父母都去世了？
程晓珍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
时间如流水，转眼便是大年三十。
程晓珍一家在家里做团子，包馄饨，把柳枝夫妻也叫来了。
小石头喝上了奶粉，整个人都圆乎了一些，看着有些虎头虎脑的意思，不像刚来瘦瘦巴巴的，瞧着让人心疼。
他们这边属于江南地区，过年的时候不吃元宵，但是团子是一定要吃的。
钱素梅的手很巧，包的团子个个白白胖胖，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大多数都是菜团子，今年不止有菜团子，还有肉团子，还有钱素梅特意买了红豆做的豆沙团子。
豆沙团子的皮是把之前储存的艾草碾碎，揉在面粉里，这样团子皮吃起来才会有一种艾草的清香味儿，好看又好吃。
桑杰有一双巧手，平时沉默寡言但很擅长学习。钱素梅当着他的面做了两次，他便慢慢能上手了。
钱素梅瞧了直称赞：“柳枝，我看你嫁人嫁着了，至少跟着桑满衣食无忧，就连灶上的活儿都省了。”
大部分女人结婚以后既要忙活灶上的活，还要带孩子，还要在外头工作。男人呢？只要烦工作一件事，还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在家里就能充大爷了。
桑杰这样的，实在难得。
桑杰现在很能听得懂他们的话了，闻言就笑笑，继续忙活手头的活。
柳枝笑眯眯的：“我也觉得挺好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桑杰对我好，对儿子也好，人又肯上进，我再没没事不知足。”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想得开的，有些人恨不得把这全天下的好处都占了。”
柳枝说到后头，神色都冷了下来。
柳枝妈已经找柳枝好几次，听见外头人说柳枝在卖烤红薯的铺子里给人干活，时不时就要小孙子过来占点便宜。前儿还叫孙子来喊他们过年回家吃饭。
其实哪儿是想叫他们吃饭，根本就是觉得柳枝夫妻能赚钱了，又有本事留在城里，时不时想占点好处。
钱素梅拍拍柳枝的手背，她对这点深有体会。
前儿程晓珍破给被学校补录的事情已经传开了，钱外婆找邻居递了好几次话，问要不要送点菜过来给晓珍吃，钱素梅好说歹说给拒了。
想着马上过年了，年初二总不能不回娘家。
程晓珍想的很开：“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呀，你们自己想太多。到时候该去就去，该吃就吃，别人给多少，我们也给多少。不管外婆递什么话头咱都别应不就成了？”
钱素梅无奈摇头。
女儿到底年纪小，想的太简单了。
他们这一辈的人很看中乡性，说白了父老乡亲对一个人的评价很重要，如果大家一致认定这个人不好，厂子是能找理由把他们一家辞退的。
而且现在因为刘厂长的事，厂里的个别领导对他们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程家能和孙副厂长说上话不假，更要自己有能耐立得住才行。
“你哥都快谈对象了，回头传出咱家人不好，谁会肯往家里嫁。”钱素梅慢悠悠叹着气说。
嫂子......
程晓珍想了一会儿，上辈子的嫂子叫田桃儿，是个黑黑瘦瘦的女孩。她家里后妈当家，虽然不至于磋磨她，但也对她不亲近，旁人家嫁人的事都是娘家妈帮着张罗，田桃儿不是，她是自己张罗。
田桃儿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就凭她上辈子在程诚腿断了以后，代替了他进厂工作，靠着瘦弱的身体撑起他们的家，程晓珍就觉得嫂子是个顶好的人。
不过，嫂子好像就住在外婆他们那个村，要是年初二他们一家都不回去，程诚怎么碰见田桃儿？
不过这终究都是程诚自己的事。
她这个妹子操心哥哥的婚事，好像有点怪怪的。
有了桑杰的帮助，钱素梅家的团子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
钱素梅笑起来：“以前过年总是做几个应应景，今年做的也太多了。里头光肉就有好几斤呢！”
人一旦手头宽裕了，总会想让家人吃的好一些。
钱素梅割肉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倒有些心疼。
程晓珍想了想：“要不我们在烤红薯的边上支个小炉子，放一个大蒸锅，边做边卖怎么样？厂里工人多，谁家不想吃几个应应景，但自家做又未免太费功夫。我们做了卖，大家都方便了。”
关键是桑杰的这双巧手，不用有点可惜。
就要过年了，多挣点钱给小石头买奶粉！
桑杰不止没意见，还直夸程晓珍脑子好，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讨论把蒸锅放在哪儿，每天做多少团子合适。看着男人干劲满满的样子，柳枝心里一片温暖。
等过一阵，再多赚点钱，就能把婆婆接来了。
到时候，他们一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里面谈的正高兴，门口传来一阵开门声。
“妈，我回来了。”程诚不大高兴的喊了一声，家里浓烟雾罩的，他身后领着的人只影影绰绰能瞧见一个影子。
“妈，我姥去我们以前住的筒子楼里头找咱们没找到，干脆找到我工作的地方去了。”
钱外婆往厨房走了几步，看见满屋子都是人，故意说：“素梅啊，我叫你你不肯回来，我只能自己来看你了。你看看，你怎么搬家了都不告诉娘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吃大户
钱外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用程晓珍的说法就是好贪小便宜, 喜欢从门缝里看人，女儿出息的时候，扒着不放, 女儿没出息的时候, 甩开都来不及。不能说和柳枝妈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眼下案板上的团子还没来得及收, 摆了个满满当当, 钱外婆见了愣了一会儿说。
“素梅，你真是日子好过了, 过个年竟然做这么多......不是妈说你, 过日子不能大手大脚的，你应该向你弟妹学习。今年咱家过年，好像总共也才做了五六个团子，全家可不少人呢！”
钱外婆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太, 身上穿着的衣服是钱素梅前些年孝敬的，脖子上的围巾手套，是另两个女儿置办的。她年纪大了，平时呆在村里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和周围的老头老太太们炫耀, 女儿有多孝顺，多帮扶弟弟。
好像看着别人羡慕的目光, 她就能多活两年似的。
钱素梅虽然是个耳根子软的女儿，但是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还是知道的。
听她妈这么说, 她想也不想道：“这些都是人家店里卖的, 我们家就是帮着做, 挣个手工钱。”
也幸好柳枝夫妻在这里, 借口都是现成的。
钱外婆瘪瘪嘴, “我还当你们日子过的好了，就不管娘家人了，怎么一家子都是有工作的，偏偏还要给个体户打下手？”
柳枝夫妻有些尴尬，起身说要走。
程晓珍忙递了个歉意的眼神过去，帮着把团子装好。抱起小石头，送柳枝夫妻到门口。
不过这团子自家也留了不少。
老人家不见兔子不撒鹰，空着手恐怕不肯回家。大不了等老人家走的时候，从家里的团子中分一份，叫老太太带回去。
钱素梅：“妈，你说什么呢？什么个体户，只要是老老实实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就挺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这孩子就是倔，我说东，你非要说西，就是喜欢跟我对着干。你看看，你大妹、二妹，个个比你孝顺的多。”
“如果你评判孝顺的标准就是她们有没有定时回去给你钱，有没有定时支持弟弟、弟媳，那我是不孝顺。”
“我就说这一句，你还跟我着急上火了？”
钱外婆见女儿、外孙、外孙女脸色都不大好，没逼太紧。转道说起程晓珍被补录大学的事，“我们晓珍可真是了不得，以后可就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女大学生了。乡亲们知道我要来，还叫我看看我们文曲星最近好不好。”
多新鲜呐！
上辈子程晓珍可没从钱外婆嘴里听见她任何好话，这会儿考上大学了，就是“文曲星”了？
程晓珍扯扯嘴角，叫了声外婆。
把钱外婆高兴的又是好一顿夸，钱外婆还想叫程晓珍去乡下过年。
“......咱们农村好，你舅舅包了几亩地种庄稼，听说现在种庄稼基本都铁赚，只可惜你舅当初没钱，要不然明年咱们晓珍可不愁吃了......今年跟我去乡下住一阵吧，舅舅家的两个弟弟可想你了。”
程晓珍晓得老太太的心思，叫她回去过年是假，想要在农村炫耀她考大学的事是真。
她也不推拒，反而笑眯眯的。
“行啊，我舅今年是不是还养小猪了，不是说考上大学要办什么谢师酒。我家没钱，要不去我舅家办，把那小猪崽都宰了，做成烤乳猪怎么样？那样说出去才风光呢！”
钱外婆气得脸都青了：“不成不成，那小猪才一点点大，现在宰了多可怜。”
程晓珍：“是啊，小猪好可怜，快点把它们都宰了吧，小嫩猪肉香着呢！指定好吃！”
钱外婆绷不住了：“你这丫头！你舅舅来年就靠这几只猪赚钱，现在宰了来年吃什么喝什么？”
“那您叫我去乡下吃什么呀？我可不想吃菜团子。今年好容易我能上大学去了，可不得弄点好的吃吃？等我去了大学，我就告诉我的同学们，我外婆可大方了，知道我要去京市特地给我做了烤乳猪！叫那些‘文曲星’们看看，我外婆多大方！全国就找不出来这么大方的外婆和大舅！”
“那才叫有面儿呢！回头不人人都夸赞你们，到时候您和我舅舅全国出名呢！”
钱外婆给她哄的愣住了，一时没说话，好似真的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程诚老远给程晓珍比了个大拇指。
从前只有外婆家的人来他家占便宜的，他们可还从没占过外婆家的便宜。
不知怎的，程诚还怪期待。
钱外婆大概心里没个定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在程家转悠了起来。
左看看右看看，看得心里直点头。
这房子怪亮堂的，确实宽敞好看！还是在县城呢！家里两个大孙子还跟他们的爸妈住一个屋，晓珍这个丫头片子倒有个自己的房间了，钱外婆瞧着心里酸溜溜的。
要是把两小子接到城里来就好了，靠着姑姑、姑父日子不会差，比一直呆在乡下要好太多。
钱外婆：“嗐，也是我出门的时候着急，没把钱进、钱宝带上。叫他们也来看看，姑姑家里的房子多气派。”
程晓珍：“气派啥呀，外婆你是不知道，为了这房子我们家里还欠了好几百块钱的外债呢！人家都住公家的房子，就咱家傻，非要花钱买房子。这下好了，钱都花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是该把钱进、钱宝带来，叫他们在这大房子好好住一阵。舅舅、舅妈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让儿子们饿肚子的，这不，我家也跟着沾光了么！”
“现在农村家里养什么了呀，鸡鸭鹅？外婆，我想吃铁锅炖大鹅！”
程晓珍一边说，一边亲昵的挽着钱外婆的手腕，好像她们俩一直就这么亲近似的。
钱外婆火烧屁股似的把她的手拨开。
好家伙！程晓珍这是不止惦记家里的小猪仔，连鸡鸭鹅都不放过！
要不说读书人心眼子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