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林不答【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0:10

  孟杳说:“葬礼总不能没有人来。”
  “那我待会儿把他们微信推给你……”梅月霞有点不情愿,她这二十年去国离乡,对长岚那些事儿其实一点没落下,微信里老兄弟姐妹时常给她“情报”,说林继芳在静岚寺不下来啦;说孟东方给人修热水器又修坏了要赔钱啦;还有一阵,镇上人都说孟东方身边那个徒弟其实是他亲儿子,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孟东方自己听见了也不否认,嘻嘻笑。
  梅月霞一听就晓得怎么回事,咬牙切齿地哼一声,他哪里生得出儿子。他要是能生儿子,当年她怎么也逃不脱长岚。
  哼完给孟东方打电话,那几年他们俩个把月还会通个电话。她出国后孟东方不敢挂她电话,也不敢骂她了,因为她会寄钱回来,他也以为她早晚会带着大沓大沓的英镑回国。电话一通她就要骂人,说你孟东方现在好本事啊谁给你生的儿子啊,孟东方再不耐烦也不敢骂她,还要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梅月霞喜欢看他孬种的样子,每个月为了看他那个样子,她也愿意继续给他寄点钱。
  后来她一直拖着不回国,孟东方觉得不安心了,还找了大师来家里摆阵,那种据说用来接老婆回家的风水阵。梅月霞听姐妹说后,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是在笑孟东方神经,还是在高兴有人用风水阵迎接她。
  想到这,梅月霞忽然话锋一转,“你爸呢?葬礼就你一个人搞?他自己死了妈自己不出面?!”
  孟杳不吭声。
  她根本没有必要去找孟东方。孟东方一直神出鬼没,梅月霞走后她也没见过他几面,有人说他是在省城做生意,有人说他就在镇上晃荡,只是不着家而已。长岚是个小地方,黄晶都知道林继芳过世了,孟东方迟早也知道,爱来不来。
  “…他不在?你叫他没,这是他死了妈又不是你!你不要管!”梅月霞一提到孟东方就分外有底气,十分火大。
  孟杳说:“你把那些舅舅阿姨的微信给我吧。”
  梅月霞知道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恨铁不成钢,“你就晓得吃亏!你上静岚寺当菩萨好啦!”
  “她至少给我交了这么多年学费。”
  梅月霞更有底气了,“你上大学是我出的钱!”
  “我说的是大学以前。”
  “那是义务教育,那才几个钱!”
  孟杳不吭声。
  电话里静了两分多钟,谁都不讲话。最后梅月霞没办法,“我马上转给你!”
  “谢谢妈。”孟杳说。
  梅月霞又心软,过问:“葬礼怎么办的?你才多大点小姑娘你晓得什么,你怎么搞定这些事?”
  “一切从简,在东城殡仪馆办个告别仪式就可以。”
  “殡仪馆,那是要火化啊?不下葬啦?!”梅月霞一听不是按长岚风俗入土为安,心里不知为何就挺痛快,又问:“那要守灵不嘛?当年你家那个姑婆过世,你爸让我去替他守灵,他们自己家里人夜夜偷懒,跪得我哟左边这个膝盖到现在都是坏的!”
  “守三天。”
  “你要守三天?!你一个人?!”梅月霞又火大了,“你会累死的!她自己亲生儿子都不守,你这么孝顺干什么!”
  孟杳抠了抠自己的裤子,“不是我一个人,有个朋友跟我一起。”
  梅月霞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哦呦你是个菩萨,你朋友也是菩萨!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会被欺负死!”
  “哪个朋友嘛?”
  孟杳说:“江何,你应该认识,以前长岚的邻居。”
  “就是你在伦敦带来吃过火锅的那几个少爷小姐啊?!”梅月霞突然声音就兴奋起来了,“当时那几个人家里都蛮有钱的吧?我以为你们就是普通老乡嘞!你原来跟他那么熟的呀?人家陪你守灵?我还在电视新闻上看过他们家的!”
  殡仪馆里很安静,走廊又有回声,孟杳下意识地看了江何一眼,怕他听见梅月霞说的话。还好没有,他没什么表情。
  “嗯,一直是同学,所以比较熟。”
  梅月霞忽然眉开眼笑,“那哪里是比较熟啦!你们这种,都叫青梅竹马的!杳杳你跟妈妈老实讲,你跟他……没有点别的关系吗?”
  孟杳腾一下从长椅上站起来了,江何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你触电了?”
  孟杳和他对视一眼,觉得不自在极了,拿着手机疾步向外走。
  “没有,你不要乱讲。你现在能不能把那些人的微信推给我?”到门口角落,孟杳严肃地说。
  “我就问问嘛你干嘛这么生气……我说了让孟东方去给他妈送葬,他们一家人哪里管过你?你这么孝顺干嘛啦。”梅月霞小声嘟囔着,声音渐远,给她推了几张微信名片。
  孟杳收到后正要挂电话,又听她笑盈盈的声音:“杳杳,你跟这个江何只是朋友的话,跟他们家那个弟弟关系怎么样,是不是也算青梅竹马啦。我看新闻里都讲哦,他弟弟比他厉害多啦,看照片也是他弟弟长得比他乖巧聪明些……”
  孟杳听不下去,直接挂了电话。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01-22
  大年初一,一篇肥章~大家新年快乐,得偿所愿!
第28章 .闻到他毛衣上很淡的一股香味
  §§
  天黑下来的时候,灵堂布置好了。
  孟杳看着经过遗容整理后的林继芳的面庞,竟然比生前年轻,比生前和蔼,连皱纹都少了一些。
  她忽然想到林继芳如果知道自己被化了妆,肯定又要骂骂咧咧,说她净搞这些贼特兮兮的鬼把戏。
  不觉就笑了,笑着对她说了一句:“江何说我俩有默契,那这次就听我的吧,你别那么凶了。”
  梅月霞发来那些人的联系方式,孟杳加了他们好友,微信不停地弹出消息音。江何让她去处理好了再来,他自己直直地守在棺木前,挺拔虔诚。
  孟杳打了快两个小时的电话,果然如梅月霞所说,那些舅舅阿姨们大多和林继芳并不相熟,岚城到东城还要坐火车,没几个人愿意来,多数只是电话里道几句节哀。
  还有两个特别不忿的阿姨,说孟杳就是小孩子,太心软,林继芳死了让她儿子办后事去,你忙前忙后干什么。
  孟杳听出她话里有话,没做声。
  “当初你妈怀着你,要不是被那个老东西绊住脚,你妈早就走啦……”那阿姨恨恨的,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下来,叹着气,“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在长岚都待了这么多年,你不晓得的。”
  孟杳这些年在长岚也听过许多闲言碎语,大概能猜到当年的事情,大约是林继芳对梅月霞有所亏欠,不然她那么要强能干的一个人,不会在静岚寺待二十年,更不会听梅月霞的话,老早立好遗嘱。
  “也是造孽……算啦,我刚好要上东城看我儿子,顺便去送送她吧,人死为大。”阿姨叹道。
  “好,谢谢您。我把地址和时间发给您。”孟杳说。
  最终有五个长辈说会来,孟杳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
  静岚寺的住持大约听说了消息,给孟杳发了短信,说他们就不到场了,但如果孟杳愿意的话,可以把林继芳的骨灰带回来安置在静岚寺的往生堂。
  孟杳正有此意,应下之后诚心道谢。
  处理好这桩事,孟杳走出休息室,抬眼看见江何仍然挺拔地跪在蒲团上,和她打电话前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一丝松懈。
  灵堂内没有开电灯,只点着数盏莲花灯。烛火映得灵堂通明,却让他挺拔的背影显得清癯而孤寂。
  认识二十年,孟杳没见过江何这么认真的模样。认真到显得寂寞。
  已经快十点了,她走上前,“你去睡会儿吧,睡好了出来替我。”
  江何见她径直在蒲团上跪下,也没多推辞,只是起身时笑着问了句:“你一个人,不害怕?”
  “你待会儿晕我身边我才会害怕。”孟杳说。
  江何:“那我先去睡了,你过四个小时叫我吧。”
  “嗯。”
  灵堂里灯火通明,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跪久了,膝盖腰背都痛,孟杳一面坚持着,一面领悟了为什么长岚从没有一个人守灵的道理。
  不止是习俗,更是出于现实考量。
  一个人跪三天三夜,差不多也要跟着死者一起去了。
  孟杳守过了凌晨最冷的时候,手撑着地起身时,感觉自己的关节都在吱嘎作响。她去卧室叫江何,推开门发现他没睡在床上,而是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闭眼睡着,西装脱下来盖在身上。
  他脑袋微微垂着,头发的阴影遮住上半张脸,下巴上有浅浅一层青色的胡茬。
  她还没开口,他不知怎么就醒了,出声道:“困了?”
  没等她回答,他拂开身上的西装起身,“你睡吧,我去守着。”
  “你干嘛不睡床上?”孟杳问。
  “又不睡多久,而且这床太硬,我睡不惯。”江何擦过她身边,感觉到一阵凉意,回头添一句,“你睡吧,盖被子。”
  说完便走出去关上了门。
  *
  孟杳是被白粥的香气唤醒的,睁眼果然看见桌上摆了粥。食盒旁边是江何的手机,他守灵的时候手机也不带,就真是心无旁骛地在那跪着。
  吃完之后去替江何,看见他胡茬更重,眼下多了一层乌青。
  “粥是殡仪馆送的?”味道居然很不错。
  江何说:“我助理买的。”
  “……”他还真有助理。开酒吧为什么需要助理?
  “你守吧,我去洗个澡。”江何拎出个纸袋子给她,“你多大人了衣服都收不明白?晚上特别冷。”
  孟杳低头一看,里头是件毛呢大衣,黑色的。
  “…哦。”其实她自己穿了风衣和针织衫,够保暖了,平常根本不会冷。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夜,寒气就顺着地板往上爬,根本挡不住。
  第三天,黄晶从长岚赶来,抱着孟杳安慰了好一阵。她家里事忙,又要安顿小孩,所以到第三天才有空。
  看见江何在,她愣了好久,不敢跟他说笑。倒是江何冲她笑笑,“你们俩先守,夜里我换你们。”
  等他进了卧室,黄晶才拉拉孟杳的袖子,“…他陪你守灵啊?”
  孟杳跟江何交替守了两天多,没觉得有什么,被她以这样的语气一问,居然莫名地有点不自在,“嗯,他这人仗义。”
  黄晶不晓得他俩什么关系,没敢乱说话,只是心里在想,这也太仗义了点。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也一样仗义么?都是长岚的,从小玩到大,孟杳又摊上那么不靠谱一个爹,这个忙做发小的确实该帮。只是她总觉得江何现在身份不一般,所以看到他愿意来做这种事,就特别不可思议。但正经说起来,既然是朋友,哪管什么身份不身份呢?
  这么想一想,黄晶就理解了,心里一时有点百感交集,还是小时候的朋友好啊。都是真感情。
  告别仪式第四天上午十点开始。向斯微一早打了视频电话过来,江序临不在东城,也代表江家父母,派人送了花圈挽联。
  黄晶和孟杳站在告别厅左前方,作为亲属和宾客握手。
  江何实实在在替林继芳守灵三天,这会儿却站去宾客的位置上,和沈趋庭胡开尔在一块,向遗体鞠躬、绕遗体一圈致哀。但在看到胡开尔拒绝握手、用力拥抱孟杳之后,他伸出去的手犹豫片刻,也绕到孟杳背后,轻轻地抱了她一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孟杳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闻到他毛衣上很淡的一股香味,忽然有点眼热。
  钟牧原走到面前的时候,孟杳才发现他也来了。
  两人对视几秒,孟杳主动伸出手,“谢谢。”
  钟牧原发现她眼眶渐红,心里抽疼一下,握住她手时,低声说:“杳杳,我们聊一聊,好不好?”
  孟杳看他,“回去之后吧。”
  一直到告别仪式结束,林继芳的遗体被推去火化,孟东方都没有露面。
  黄晶说她来东城之前看见孟东方、跟他说了林继芳过世的事,孟东方大概是觉得丧葬事费钱,怕来了要他出钱、不好脱身,所以没来。
  孟杳送长辈出去的时候听到那些舅舅阿姨咒骂,说孟东方真不是个东西,老孟家到最后还要靠月霞生的女儿撑着,真是一辈子摆不脱。
  有个心直口快的阿姨甚至忍不住,伸指头点了两下孟杳的额头,“小姑娘,不要太心软了哦!这家老太太死了,跟你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以后可别叫你爸欺负你!”
  江何在她身后两步看着,心里不大舒服,管她是有什么好意,她哪来的资格这么指点孟杳?她哪位?就是梅月霞在这她也没资格这么戳孟杳的脑袋。
  可他终究没出头,只是等着,等孟杳把长辈们都送走,再陪她去收敛骨灰。
  两个人站在火化室门口,孟杳忽然说:“你记不记得以前那个节目?说遗体在火化的时候有可能会突然坐起来。”
  “…你怎么那么喜欢那个节目。”江何觉得挺好笑。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什么走近科学啦、湘西赶尸啦,哪怕是最劣质的国产恐怖片,他都不大敢看。他倒不是怕鬼,他是怕那些阴间 BGM 和故弄玄虚的猜测,每回看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就孟杳和江序临爱看,他偶尔会跟着,实在毛骨悚然的时候还能抓个江序临挡着。后来江序临出去上学了,孟杳就一个人看,江何一般不参与。
  孟杳好笑道:“你这么怕,怎么还敢跟我守灵?”
  江何觑她,死不承认,“你真以为我怕?”
  孟杳也不戳穿他,笑着笑着认真起来,看着江何,觉得自己应该跟他郑重地说一声谢谢。但又觉得不止是谢谢,她似乎应该和江何说更多的话。
  江何被她看得不自在,“看什么?火化室门口你这个眼神可不合适啊。”
  孟杳心里那点儿感动被他一句话搅没了,撇撇嘴问:“我要是跟你说谢谢,你是不是又嫌我废话多?”
  “是。”江何很不近人情地说,“谢谢顶屁用,请我吃顿饭吧。”
  “…我不是经常请你吃饭?还是私人订制呢。”
  “所以啊,我吃你们家那么多顿饭,帮老太太守个灵而已,你有必要跟欠了我两百万似的吗?”江何混不吝地道。
  “……”你还挺会反将一军。
  孟杳没话了,江何这人,是一辈子他心他主,干什么不干什么全凭他愿意与否,有没有人跟他说谢谢、有没有人给他回报、有没有人记他的好,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看不上。
  但孟杳沉默了几分钟,还是说:“谢谢。真的。”
  江何气笑了,“…行,你爱说我就接着吧。也不嫌累。”
  孟杳跟他抬杠,“哦,那谢谢。”
  “……”
  “真的。”
  江何咬牙,“…有病吧?”
  拿到骨灰,林继芳的葬礼就算真正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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