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机第一天,场景是年轻女主角被男朋友带回家见妈妈。不需要外景,张雷就盯上了林拓家,说这老小区可不就是现成的烟火气。
于是开机仪式也在林拓家。
林拓和张雷都抠,但表面功夫还是勉强顾及了。赶着午间的好天光拍完第一场后,张雷拿出两支香,让一老一少两位女主角在院子里对着也不知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象征性地拜了拜,然后敷衍地喊了句“大卖大卖”。
虽然这里谁也没指望这部片子能大卖。
但孟杳和莫嘉禾站在一块儿,还是特别真诚地鼓了很久的掌。
这点仪式做完,众人就要散。唐玛丽女士催儿子赶紧去挪车,她要去抢菜市场关门前最便宜的那些菜;谈梦说她要回实验室报到;莫嘉禾也赶着回家,因为今天邵则可能会提早回去。
林拓却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纸杯蛋糕,还有许多杯刚刚做好、热气腾腾的咖啡。大家挤在不算大的屋子里,被飘香的咖啡牵住脚步。
“来吧,喝了这杯咖啡,各位以后就跟我一条心了啊。”林拓讲这话的时候有一点江湖气,潇洒爽朗,“这片子,我尽力,也麻烦各位托住我,拜托了。”
然后自己拿了杯咖啡,喝一口,嘴唇边一圈泡沫,“别说,我做咖啡真的有一手,应该比做导演强。”
又看向孟杳,不满地啧声:“副导躲那么远?讲两句呗。”
孟杳冷不丁被点名,愣了一愣,还是走上前,清清嗓子说:“我不是专业导演,但愿意尽全力辅助,各位这几个月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帮忙,谢谢大家。”
林拓打趣一句:“行,你这打工人的态度摆得挺正确。”
众人哄笑,很给面子地鼓了掌。
孟杳趁机多拿一杯咖啡,又薅了俩纸杯蛋糕,递给莫嘉禾。
莫嘉禾有点犯难,“…我最近有点胖。”
孟杳看她一眼,她的确比之前胖了点儿,原本瘦削的脸庞圆润了。孟杳知道这是吃药的结果。
她摇头,“不胖。”莫嘉禾现在也许说不上瘦,但跟胖绝对不沾边。
莫嘉禾看起来挺馋,蹙着眉终究也没抵挡住诱惑,接过蛋糕咬了一口,惊奇地瞪大眼睛,“这也很像明德以前那家咖啡馆的!”
孟杳愣了一下,旋即下意识地看向林拓。
他正跟张雷说着什么,笑得特别放肆,没有关注她们这边。
莫嘉禾三两下吃掉那小小的纸杯蛋糕,“唔……林导的手艺真好,蛋糕也做得好。这么小一个,应该不会发胖吧……”
孟杳看着她小鹿一般圆圆的亮晶晶的眼睛,笑了。她懂她的意思,于是又上前拿了一只蛋糕直接递给她,肯定道:“不会!”
莫嘉禾不犹豫了,笑嘻嘻地接过蛋糕,这一次吃得慢,细细品尝。
孟杳看着莫嘉禾为一只蛋糕露出多日没见过的满足笑容,而林拓在另一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奇。
忽然就有点恍惚。
正发呆,手机忽的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明德的 HRBP。
孟杳皱了皱眉。
走到没人的院子里去接电话,对面 HRBP 开口很温柔:“孟老师,假期愉快。有去哪里度假吗?”
孟杳腹诽,明德也不是人人都有出国度假的财力,尴尬地笑了两声,说在家休息呢。
明德的 winter break 在两周后,孟杳已经没课了,考虑到《泳》开机之后事多,便连着年假提前开始了假期。
今天是她假期的第二天。
平时并不关心她们这些“太子伴读”的 HR 突然打电话来问候她的假期,孟杳登时便有了预感。
果然,HR 下一句就提到她的劳动合同。
入职时她签了三年,按惯例是会自动延期,但 HR 说由于集团业务调整,明德不打算和她续约。
反正没编制,又是外企,赔偿给得大方,明德裁员一向恩威并施、干脆利落,孟杳早有耳闻。
但就这么一通电话、两分钟的时间,她忽然就失去了工作,孟杳多少有点恍惚。
手机还贴在耳边呢,忽然又铃声大作,孟杳吓了一跳,看见来电显示是项主任,无奈地接起。
“HR 是不是联系你了?”项主任平时跟孟杳嘻嘻哈哈,看着挺随和,但毕竟是在明德这种地方混了十几年的人,从集团总部到校内同事到家长关系,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叫每个人都心服口服,是个能力非凡的女将军,严肃起来万夫莫开。
孟杳也不敢再不认真,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劝退?”
“合同到期自动解除。”孟杳复述 HR 的话术,“但给了一个卓越贡献员工的 title,有 2N 的奖金。”
项主任沉默两秒,低声爆了句粗。孟杳知道是为什么。明德内部有一些派系之争,孟杳是项主任招进来的人,HR 要开人,孟杳直接被通知,一点儿预兆也没有,说明项主任也被绕开了。
依项主任的脾气,这笔账是要好好算的。
孟杳正等着她发火呢,比如说她太不争气任人拿捏之类的,可对面沉默了半分钟,只听见一句平静的:“你自己怎么想?”
孟杳愣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回味自己的心情。
乍然被炒了鱿鱼,同时得到了一笔高昂的“遣散费”,她只觉得有点儿意外;对于至少半年都不用去上班而不会被饿死,又好像有点儿隐隐的兴奋。
但这话她不敢说给项主任听,那根总是戳她脑袋的食指好像就悬在她脑门儿前,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她支吾了两秒,正打算扯两句,听见项主任冰冷的声音:“实话实说。”
“……”
孟杳苦笑一声,真就说实话了,“其实我没什么想法,刚被炒,没来得及细想呢……但实话就是,想到能白拿那么大一笔钱,以后还不用被学生家的豪车名表强暴眼睛,当下这一刻还挺爽的。”
项主任没说话。
孟杳害怕自己说得太实诚,又往回找补,“但长远考虑以后的职业发展,明德确实是难得的……”
刚开口,又被项主任打断,“行了别编了。”
“我还不知道你?你就算留在明德,就能认真为自己的职业发展打算了?还不是照样混日子。”项主任叹了口气,严肃道,“我正经问你一遍,你要是真舍不得明德这工作,我可以去跟集团谈,那些老东西总要卖我一个面子。但你要是还想不清楚呢,我也不去现这个眼。”
“你以为明德真是随随便便开人?你以前得罪过家委会,最近又请了那么多假,人家开你的理由特别充分。”
几句话讲得孟杳有些愧疚。她以前不会愧疚,哪怕项主任期待一个一百分的自己人,而她总是心安理得地拿 60 分了事。孟杳想,60 分说明合格,她做好了份内的事,又没多拿奖金,有何不可?
可今天是项主任头一回这么严肃地说她,她知道自己受项主任照顾三年,却这么不思进取,就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她低声道:“…抱歉,老师。”
项主任的语气里添了点儿生动的怒意,笑骂她:“你道哪门子歉?我又不是指望你能升职才把你招进来的。我对我的选择负责。”
孟杳觉得她这话多少有点木已成舟后自我安慰的意味,没接茬。
项主任却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道:“如果我真指望你升职往上爬,那早在你当年跑去找学生出书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摁住。”
孟杳一愣,这说的是她当年喜欢莫嘉禾的文章、问她要不要出版的事?可项主任怎么会知道?
“您怎么知道?”她问。
项主任嗤一声:“你被那女生的家长投诉过,不知道吧?”
孟杳真不知道,知道了更觉得疑惑,她的行为,有什么值得投诉的?
项主任太了解她在想什么,解释道:“她们这种家庭,对小孩的署名很在意。人家家里十二岁就在荷兰办画展了,当然觉得你不会有多好的资源,推荐的出版社上不了台面。更何况你只是作文老师,出版物的选择和发表,学校里有专门的老师去负责,这关系到她们申请学校。”说到这,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而且那女生,叫什么来着……她家里好像不太赞成她写东西。当时估计是小孩跟家长提了一嘴,家长就警惕了,来跟我们反映了一下。”
“好在那女生是不是很快就出国去了?后面他们也没说什么。”项主任说着嘟囔了一句,“反正明德这地方,奇葩家长还少么,总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和禁忌。”
孟杳惊了,她不知道这事还有这样一段插曲,怎么想都觉得莫嘉禾的父母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脑回路。
又想了想这次她给莫嘉禾联系的杂志社和出版社,想必也属于“上不了台面”的范畴了。怪不得莫嘉禾始终戒备,从来没有告诉家里人她要出书和拍电影。
“行了,我知道你不会舍不得明德,我也懒得为你豁这张老脸了。”项主任一通电话打完,孟杳什么都没说,她倒自己说服了自己,最后语气特别潇洒,教训孟杳,“你以后别再跟个驴似的蒙眼转圈,找根胡萝卜吧!”
孟杳笑了,她知道悬在自己脑门前的那根食指再也不会戳上来了。项主任把她恨铁不成钢的食指换成了一句祝福,祝福她找到自己的胡萝卜。
“我努力,您也早日升职啊。”孟杳回敬一句祝福,这次不嬉皮笑脸,特别真心。
项主任哼了声,挂断电话。
冬天天黑得早,孟杳收起手机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
回头看屋内,人也走得差不多,剩下张雷被林拓扣下来收拾餐桌。
林拓走出来,问她:“莫嘉禾家里有急事吗?我看她走得慌慌张张,想找你又看到你在打电话。”
孟杳低头看手机,莫嘉禾给她发了微信,说已经打车回家了。
她摇摇头,“应该没有。”只是邵则喜欢回家的时候看到莫嘉禾已经在家罢了。看林拓担心的样子,又问:“她很着急?那你怎么不送她?”
林拓淡声道:“现在打车很方便。”而他也只是请她把司机信息截图给他,像他送每一个女同事时一样。
孟杳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了,想问,可林拓表现得太淡然,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林拓开口赶人了,“还不走?”他扫了扫孟杳放在沙发上的包和礼盒。
孟杳看一眼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她觉得自己一小时内接收了太多信息,作为一个刚刚失业的人,不可避免地有些疲惫,却还是挺了挺肩膀,背上包走了。
老小区里车停得乱七八糟,她在林拓的指挥下艰难地把车挪出来,时间就过了五点半。孟杳被愈发浓重的夜色催促,一脚油门,向城外高速驶去。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01-29
今天双更,十点还有一章。谢谢大家~
第34章 .“…我怎么就跟你们这帮玩意儿做了朋友了。”
孟杳最终还是迟到了。
周末堵车,孤山岛又并不近,她开上孤山岛时,已经到了八点。
她在不见尽头的海边公路上一直开着,总觉得怎么也到不了地图上那个终点。终于看见一片别墅群时,孟杳放慢车速,仔细辨别着江何发来图片里的那一栋。
尚未开发完全的地盘灯光很暗,耳边回响着海浪拍岸的声音,让人无端觉得更冷了一些。
她把车停在路边,抱着礼物盒子走下去,谨慎地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没走几步,远远地看见江何站在墨色的海浪前,嘴里叼着烟,一点星火,明明灭灭。
孟杳忽然顿住了脚步。
江何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这个人当然是不会有什么“过生日穿黑色不好”的忌讳的。身影挺拔颀长,显得清癯孤寂,让她想起他跪在灵堂的那三天,也让她想起香火稀疏的静岚寺里也有人年年落笔的功德簿。
自她从静岚寺回来,这是第一次见他。
她以为自己会很平静,会一如往常,可似乎没有。她心里涌动着什么,并不平静。
正当恍惚时,江何似乎看见了她,“孟杳?”
叫了一句,孟杳还没来得及应,就听“咣”的一声,然后眼前一片大亮。
江何举着一个巨大的手电筒对着她,将方圆十几米的海滩都照得一览无余。
“……”孟杳心里那点暗涌,一瞬间归于平静。
“愣那干嘛,还不够迟?”江何开口,没什么好气。
孟杳撇撇嘴,抱着礼盒走上前,嘀咕:“…你哪来这么大的手电筒。”
说到这个江何更无语了,“裴澈刚送的生日礼物。”裴澈这缺德玩意儿最近被绑回去继承家产,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拨冗来参加江何的生日聚餐,还说实在没空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就那天视察工地的时候恰巧看见这种手电筒觉得不错,很适合夜晚黑漆漆的孤山岛,特地向工人买了一支新的送给江何。
江何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丝带给孟杳看,“他还绑了个蝴蝶结送来的,操!”
孟杳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就心意来说,确实挺用心的。我刚一路开过来,真的挺黑。”
江河不爽地睨她,“…我怎么就跟你们这帮玩意儿做了朋友了。”一个迟到,一个生日送手电筒,还有一个带着女朋友来,上来就赢了他两万块——谁他妈有一点对寿星的基本尊重?!
孟杳笑笑,解释道:“那边开机仪式搞得有点晚,路上又堵车了,对不住啊。”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刚失业的事。过生日,就别扫兴了。
江何哼一声:“真对不住待会儿就帮我把胡开尔虐哭,我过生日不想输钱。”
孟杳爽快地应他:“好说好说!”
进屋,牌桌却已经散了。胡开尔在开放式厨房捣鼓吃的,沈趋庭尾巴似的在她身后。裴澈和雷卡两人靠在沙发上打游戏。桌上满满一席菜,没怎么被动过筷,倒是酒已经空了两瓶。
孟杳乍一眼看过去,这确实不太有个生日宴的样子。除了雷卡新染一头绿毛,独自醒目。
“…我怎么觉得你今年生日这么不热闹呢?人好像少了很多一样。”孟杳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江何还没说话,沈趋庭转身贱兮兮地道:“这还不明显么?往年我们几个,至少有仨带家属啊,今年只有我喽!”
话虽欠扁,但似乎一语中的。孟杳想了想,确实,往年江何生日的时候,他们几个几乎都在恋爱中。最热闹的是那一年在伦敦,所有人都带着伴,大家挤在一块儿喝酒聊天,德扑打了通宵。
裴澈和江何两人的眼刀飞过来,沈趋庭反而更得意。直到江何冷笑一声:“那要不让你今年的家属认识认识往年的家属?毕竟你带人不重样,明年是不是又换一个?”
说着就喊人:“胡开尔——”
沈趋庭急了,扑上来捂江何的嘴,“做个人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