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林不答【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0:10

  路上遇到搬道具的林拓和张雷,一人抱俩青花瓷花瓶,胳膊上还勾着几幅装饰画。
  孟杳知道这是新添的置景道具,伸手要帮忙。
  被花瓶挡住视线的林拓看见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用手腕一推,他的花瓶还牢牢抱在怀里,孟杳却被推得一个趔趄,滚烫的馄饨洒出来,雪白的羽绒服一片遭殃。
  哗啦一声,林拓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挪开花瓶一看,居然是孟杳。
  还是张雷反应快,轻手轻脚地搁下花瓶,扶着孟杳的胳膊,“没事吧?!全脏了,我靠,这衣服算是废了!”
  孟杳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想着自己难得工作积极性如此高涨,作为一个便宜副导演主动跑来帮忙,居然出师不利,自嘲地摆摆手,“不用,我拿去干洗看看。”
  林拓又是愧疚又是匪夷所思,不知所措了半天,问:“你怎么来了?”
  孟杳再一次恨不得把几个月前跟他看对眼的自己戳瞎,白他一眼,“不是你让我来当副导演?”
  “但你不是有正经工作?”林拓是真纳闷。他邀请孟杳当副导演当然是发自真心,他直觉孟杳会是个很棒的故事家和记录者;可他又并没抱太大的期待,孟杳看起来并不是很有热情的那类人,他以为她顶多能做一个不出错的辅助。
  孟杳心里莫名地有一种受挫感,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没有过了。往前追溯的话,大概就像五六岁上小学的时候,兴致勃勃地穿了新衣服背好小书包,到了学校却发现课桌破、老师凶、同桌鼻涕还多。
  她撂下一句:“被开了。”把稀烂的饭盒并一袋子汤汤水水丢进垃圾桶,脱下羽绒服瑟缩着冲进林拓家。
  东城不供暖,孟杳不得不穿上张雷买来给穿反季戏服的演员保暖的备用军大衣,缩成个鹌鹑坐在监视器前度过了她正式作为导演的第一个下午。
  隔三差五她还脱下军大衣下场帮忙,陪精益求精的谈梦顺台词、给过于热情的唐玛丽女士降降温,甚至帮两位女主角整理发型,她这副导演当得特别任劳任怨,每次缩着脖子去缩着脖子回,鼻头一次比一次红,看得林拓傻眼,啧啧啧地给她比大拇指,“敬业!”
  孟杳回他一个微笑,“彼此彼此。”明明他也不断来来回回,调道具、镜头、台词,冻得脸都白了。
  演员拍到六点收工,孟杳留下来帮林拓和张雷收拾收拾现场,顺走了一件军大衣,再坐回车里已经快八点。
  手机里多了很多消息,胡开尔一人就占了大半,夸她做的三明治太好吃以后一定要教她,夸她留下的便签很详细帮助她烤出了非常成功的金条蛋糕而江何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一个人吃了三块,甚至连她写在便签上的字她也夸,说好看、书法家!
  她一个人在孟杳的屏幕里热热闹闹地讲了很多,孟杳哭笑不得,回了一串表情包说谢谢。
  紧接着看到莫嘉禾的消息,在她发送消息两个多小时后,她回复说家里事忙,最近可能不方便去片场了。
  孟杳皱了皱眉,但终究没多问。她们俩越是相熟,莫嘉禾似乎就越不愿意跟她谈论她的家庭。孟杳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钟牧原,他的回复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说她们是朋友,那就按照朋友之间舒适的方式相处,更难的部分,交给他这个医生。
  他不再告诉她莫嘉禾的病情状况,每次都说她已经好转很多;他也不再提及“参与治疗”、“协助治疗”的字眼,这让孟杳感激。
  她更想做莫嘉禾的朋友,像所有普通的好朋友一样相处。总是被提醒莫嘉禾是抑郁症患者、而她需要对她的治疗负责,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压力。孟杳知道自己不能胜任朋友之外的任何角色。
  孟杳回复完莫嘉禾才看见最后一条消息。
  是少有联系的房东,很有风度的东城老太太,微信措辞有礼:[孟小姐,近几天是否有空?关于你的租约,我们谈一谈吧。]
  孟杳大致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在车里坐了很久,沉沉地叹了口气,发动车子去面对接踵而来的又一件不如意。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 ー̀εー́ )
  一些你怂我也怂但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的互相试探。
第36章 .“那住我家吧,借个房间给你。”
  孟杳回到新梅雅苑才发现房东太太已经等在楼下。入冬的天,单薄的老太太裹一件蓝色棉衣,脊背挺直的。她身边跟着人高马大、身穿一件短款羽绒服的儿子,揣着兜,倒显得背影瑟缩。
  何阿姨的儿子是来找孟杳要赔偿的。
  林继芳在这间屋子里过世,那天救护车来的阵仗很大。孟杳知道何阿姨一早心里就为难,因为她这一个月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嘘寒问暖,但始终没有点破主题,毕竟是体面人,孟杳的亲人刚过世,她不愿意开口。
  孟杳一直想着主动和她协商,但事情太多,耽误到现在。
  就等到了何阿姨这个特别盛气凌人的儿子。
  他劈头便埋怨孟杳不厚道,屋子里多一个租客常住本就不合规矩;又说他母亲是靠这套房子养老的,现在房子成了凶宅,以后租或卖都难,这孟杳要负责任;最后点明诉求,孟杳得赔钱,不然就上法庭。
  孟杳知道从法律上讲房东是没有立场向她索赔的,可她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她记得第一次看房时见到何阿姨,她刚从琴行上课回来,穿一件简单又时髦的米白色风衣,背了一把大提琴,满头银丝间写满风华。
  何阿姨那时刚退休,但被一家有名的琴行请去代课,儿子说琴行离他家近,便把她接到家里住。
  她是孟杳从没见过的那种老太太,叫孟杳第一面就心生好感。
  租房三年,何阿姨涨了两次价,但逢年过节寄来的点心水果更多。每一份礼物都细心妥帖地包装好,叫同城快递送过来,附一张亲手写的卡片,简练一两句祝福,有几乎不像现代人的好风度。
  孟杳试图问何阿姨的意见,却总被那男人打断。他满口说着“不要欺负我妈心软”、“老人家不懂”,阻止孟杳与何阿姨沟通。
  孟杳筋疲力尽,陷入僵局不愿再争吵时,一直沉默的何阿姨忽然爆发了。
  她很用力地搡了一下自己的膀子,从儿子的手臂下挣脱,然后退了一步远抬头质问他:“我怎么不懂呢?我也是音乐学院本科毕业的,我在重点中学教了一辈子书,我的学历和工资不比你差,我为什么不懂呢?”
  他儿子也懵了,低声哄了几句,见她坚决不要孟杳赔偿,也火大了。母子俩当着孟杳的面大吵一架,家里头拿何阿姨当免费保姆、借何阿姨存款退休金买房的腌臜事全抖出来,一地鸡毛。
  最后男人恼羞成怒,摔门而去。
  何阿姨鼻翼翕动两下,硬生生将委屈的眼泪忍下来,再抬头依旧对孟杳笑:“孟小姐,我不需要你赔偿什么,这在法律上都是没道理的。只是可能要麻烦你,能不能尽快搬出去?”
  “押金和多付的租金我全数退给你,我知道这有些突然,但如果可以的话,一周内,行不行?”何阿姨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您是要自己住吗?”孟杳看着她问。
  何阿姨眼神闪烁了一下,笑了笑,“是的,所以麻烦你了。”
  孟杳点头,“我明天就搬出去。”
  “不急,不急……我知道这太匆忙,一周内就很好了。”
  孟杳笑着摇头,大言不惭,“不匆忙,我朋友很多,想找房子随时都有!”紧接着又问:“您今晚……要不就在这里住吧?我刚好把卧室收一收,很快。”
  “不用不用!”何阿姨反应强烈地拒绝了,“没有那么匆忙的。”
  孟杳沉默,她怀疑何阿姨今晚并没有地方可去。
  何阿姨看着她顿了两秒,笑着拿出手机给她看,“我今晚准备了好地方呢。你看,这是我在抖音上抢到的酒店。”
  孟杳看了一眼,的确是某高级连锁酒店两天一夜的体验券。但是验券日期快过了,想必已经囤了很久很久。
  “我想去泡一个澡,明天还有早餐和下午茶……这家饭店的蝴蝶酥很不错的,我以前很喜欢的。”何阿姨盯着手机屏幕,有点像在自言自语,忽然又抬头问她,“这种券,不是骗人的吧……我是不是去那个酒店,让人家扫一下码就可以啦?”
  孟杳笑了,肯定地点头,“是真的,您带好身份证就行。”
  何阿姨高兴地点头,似乎又有点不好意思,用很小的声音说:“其实这种东西,我是真的不太懂了……老啦,越来越差劲……”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出她深刻的皱纹和被皱纹包裹住的,一双黯淡的眼睛。
  和孟杳第一次见时很不一样了。
  孟杳很难过。
  “我送您过去?”她问。
  何阿姨似乎有点惊讶,愣了几秒摆手,“不不,不用了,我会用打车软件的。”
  孟杳这次没那么客气,她自作主张地揽着何阿姨的肩,“顺路呢,刚好我去找朋友让他帮我留意租房的事情。”
  何阿姨没再拒绝,但仍在小声道歉:“真不好意思,让你这么匆忙……”
  *
  孟杳看着何阿姨穿着那件不太好看的蓝色棉服走进酒店大厅,背影依旧挺拔优雅。
  她又在车里呆坐了很久,回过神来的一刻看见街角有个男人勾着背抽烟,盯着垃圾桶的目光专注得几乎有些深情,忽然觉得自己也像一个被生活摧残不愿意回家的中年男人。
  她自嘲一笑,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给胡开尔。
  视频接通,胡开尔看起来在车上,开朗地问她:“怎么啦姐们儿?”
  “你还在孤山岛吗?”孟杳问。
  “正回呢。”
  “问你个私事……你现在,是自己住还是和沈趋庭住一块儿呀?”孟杳硬着头皮问。
  胡开尔并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自己住!我才不跟他住呢,他睡觉打呼!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我这两天,能去你那儿借住一会儿么?”说不清为什么,孟杳有点抗拒住酒店。大概是她觉得自己最近已经够倒霉了,再一个人住酒店的话,过于凄凉。
  “当然可以啊!”胡开尔严肃起来,“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孟杳自嘲:“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什么时候?”视频里却忽然插进一道男声。
  孟杳吓一跳,“江何?”
  镜头向前移,孟杳看见江何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目不斜视,但紧皱的眉示意他在等一个回答。
  胡开尔说:“…我们一块儿回去呢。”
  孟杳:“……”
  “什么时候?”江何又问了一遍。
  “…今天。突发情况。”孟杳极简回答。
  “现在在哪?新梅雅苑?”江何问得也简略,但无端透着一股让人屏息的凉意。
  “…嗯。”孟杳没说其实她像一个颓废的中年男人一样坐在车里思考人生,就差来根烟了。
  “我去找你。”
  江何说完这四个字就没话了,镜头在他平板无波的侧脸上停了一会儿,又被悻悻地收回去,挂了。
  *
  孟杳赶在江何来之前回了新梅雅苑,刚进门听见楼下有喇叭声,到窗边一看,果然是江何的车。
  老小区停车老大难,他正一点点往花坛车位里挪。
  孟杳就站在窗边看,早晨从海边别墅慌忙跑路的诡异心情又弹回身体里,她一边有点紧张,一边仍然莫名地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
  直到江何下车,冷不防往楼上看了一眼,她像做贼似的往回一闪,胯骨磕在沙发角上,疼得钻心。
  但也疼清醒了,心里骂了一遍自己有病,就提前去把门打开了,然后瘫在沙发上等人来。
  两分钟后电梯“叮”一声响,江何推门进来,“门就这么敞着?你知道现在几点?”
  他这个一如既往拽上天的语气倒叫她放松,瞬间又自在了,“…不是给你开的么。”
  “两分钟足够任何人闯进来把你捅成筛子。”
  “……”
  江何来过她家无数次,大部分时间是瘫在沙发上,但今天那小小的双人沙发却被她自己占据了,他竟忽然有点无所适从。
  环顾了一圈,拖出餐桌下一把椅子坐下,问:“怎么回事?”
  孟杳抱着个枕头,“凶宅,房东找我赔钱。”
  江何皱眉,“他说这是凶宅?”
  “啊,死过人嘛。”
  “狗屁。”江何眉眼沉下来,“你把房东电话给我。”
  “没事,已经不用赔了。”孟杳摆摆手,“本来也不是房东本人要赔,是她儿子,挺混蛋的。现在房东本人要住回来,所以让我搬出去,租金押金全退。”
  孟杳低头看手机,何阿姨已经微信转账给她了,还发了长长一段话再次道歉。她把手机屏幕亮出来给他看,“看,老太太特别有风骨。”
  江何没什么兴趣了解这位有风骨的房东太太和她儿子是怎么回事,心里憋着气呢。
  孟杳这段时间接连出事,流年不利,他都想回长岚寺问问那不靠谱的佛祖,收了钱不办事是几个意思?
  而如果不是他恰巧和胡开尔在一辆车上,他有可能连这件事也不知道。
  真有意思,她和胡开尔才认识几天?
  “她要你什么时候搬?”江何问。
  “一周内。”孟杳说,“但我打算明天就搬走。老太太也挺不容易的,耽误久了她未必有地方可去。”
  “打算住哪?”江何语气听起来轻飘飘,事不关己似的,“一直赖胡开尔家?”
  “当然不是,过渡而已。”
  “收拾东西,我给你订个酒店。”江何说着拿起手机。
  孟杳语塞,“…我是自己订不起酒店还是怎么着?”
  “你那抠抠搜搜的德行,会给自己订什么好酒店?你这么多锅,订个小标间能放下?”江何硬邦邦地刺她。
  “我干嘛把所有东西都带到酒店去?我不能找到房子一趟一趟搬?你脑子有病吧。”
  孟杳气笑了。这人风风火火跑她家来,就是为了奚落她没钱订豪华酒店么?她要是想住酒店的话,干嘛打电话给胡开尔求借宿?
  这段时间接连面对林继芳去世、失业、被房东赶,她虽因为一贯的佛系而保持了基本的情绪稳定,可看到江何这个欠扁的样子,就有点想顺水推舟,好好地吵一架。
  反正江何嘴也毒,两人既能吵得起来,又不会真伤感情。酣畅淋漓地发泄了,多少能痛快点。
  可江何居然没生气。
  他沉默几秒,看着她,放下了手机。“不想住酒店?”他平静地说,“那住我家吧,借个房间给你。”
  他说着起身,“基本东西收一下,要不要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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