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林不答【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0:10

  但他知道,要是这么说,孟杳一定把他当神经病。
  “…130。”钟牧原最终妥协。
  “刚好整数?”孟杳问。
  “…138 块 2。”钟牧原再退一步。
  “那我把钱给你,”孟杳这才拿出手机,“你把那个码调出来给我扫一下吧。”
  钟牧原看她拿出手机,心中犹疑半秒,决定不要脸一回。
  孟杳指的“码”当然是收款码,但他面不改色地调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孟杳面前。
  “嘀——”一声,他看到孟杳明显一怔。
  钟牧原搁在自己膝盖上的左手紧张地扣了扣裤子面料,面上却极力平静地接受孟杳的注视。
  这个情况,孟杳不论是问“为什么是加好友”,还是说“你给错了,我要的是收款码”,都会造就一个史诗级别的社交车祸现场。
  而她擅长规避麻烦。
  于是她也面不改色地添加了钟牧原,将 138.2 元转账过去。
  “那我就先回家了,这么多菜,要做晚饭。”孟杳向他告别。
  钟牧原淡淡点头。
  “杳杳!”
  却又在她走出卡座之后叫住她。
  孟杳脚步一顿。
  有点头疼。
  “杳杳”这个称呼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一有人这么叫她她就觉得不自在?
  “如果,我是说如果,”钟牧原罕见地结巴起来,“你还有兴趣,或者不那么忙了……愿意参与的话,能不能联系我?”
  “作为莫嘉禾的心理医生,我觉得你的参与对她来说有非常积极的作用。”
  “…拜托了。”
  看着他冷静而真诚的眼神,孟杳仿佛又回到高中时代。
  她是个作文 800 字封顶,一个字也不会多写的混子,偏偏跟钟牧原这种严于律己、乐于助人的超级学霸做同桌。
  钟牧原好像见不得身边有人混吃等死,于是强行拉着她,上课不准打盹,自习课不能看漫画,错题不可以只做一遍。擅长中庸的孟杳成绩一路狂奔,从一百开外到稳居年级前五,只用了半个学期。
  现在,钟牧原又想拉着她,做一个热爱世界、心怀梦想、关心他人的优秀青年。
  就像她高中英语作文爱用的万金油结尾——
  Let’s make the world a better place.
  孟杳在心里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不能”。
  面上却微笑点头。
  钟牧原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谢:“那我等你联系我。”
  孟杳笑笑,转身走出咖啡厅。
  暑气继续蒸腾,孟杳被并不刺眼的阳光烘烤,觉得好困好困。
  回想这一天,唯一宽慰的一点是,至少晚饭有了着落,杨梅也不会浪费。
  *
  过了两天,孟杳跟同事换了晚自习,去机场接机。
  明德换课很麻烦,要打报告走程序,孟杳原本不想费这个事,但想到江大少爷帮她代购钢笔,又觉得,还是麻烦这一回吧。
  可流年不利,刚出门她的车就被人追尾,送修后时间来不及,她只能匆忙乘机场快线过去接人。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江何推着行李走出机场的时候打上了照面。
  江何穿一件茶白色的长袖薄衬衫,后背飘带设计,整个人在夜风里清瘦挺拔,搭着行李箱皮笑肉不笑地睨她。
  “孟杳,你可真行啊。”
  那意思就是——
  “你觉得小爷我什么时候坐过机场快线接的机?”
  孟杳自知理亏,但不至于愧疚,主动伸手帮他推行李箱,轻飘飘安慰一句:“放心吧,坐一回地铁死不了人。”
  “……”
  江何一把把自己行李箱抢回来,“少给我献这种没用的殷勤。”
  说着就长腿迈开,自己推着行李箱走好远。
  孟杳:“……”
  不献就不献,她还省力气呢。
  夜晚,机场快线上人很少,明晃晃的白灯吊在头顶,整节车厢只映出他们俩的影子。孟杳总觉得今天的江何有点不对劲,话太少了。
  扭头看他,敞着长腿的姿势,那只大行李箱被他一手搭着、一腿别着,牢牢固定在原地。江何微微勾着脑袋,半阖眼,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飞机上没睡?”孟杳问。
  江何懒懒“嗯”了一声。
  见他困,孟杳也不再说话。
  可江何默了半分钟,忽然手一动,微微弯腰,仍闭着眼,从行李箱外部的拉链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盒子。
  像是懒得说话,就直接往她眼前一递。
  是她要买的钢笔。
  孟杳打开,看见深棕笔杆和玳瑁的笔帽,心中很是满意。她知道江何的审美一向好,所以连款式都懒得自己去指定。
  “谢了。”孟杳眉开眼笑,问他,“多少钱?我转你。”
  江何轻嗤一声,像是很瞧不上她这种计较小钱的做派。
  他不答话,仍是闭着眼,嗓子微哑开口问:“那男的怎么样?干什么的?”
  “长得挺帅,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干什么的暂时不知道,没问。我感觉像自由职业。”
  江何回想钟牧原的模样。
  他个书呆子,说话能有个屁的意思。
  孟杳什么时候能眼光好点?
  高中老同学重逢,哪个正经人不交代一下工作啊?
  江何没好气地说:“这都多少天了你还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自由职业,听起来就像骗子,你小心点。”
  “……”孟杳瞪他,虽然他看不见。
  “你别忙着瞪我,”江何也不知哪里开了第三只眼,幽幽道,“我跟你说真的,现在男的都不行,你小心点好。”
  “……”好欣赏你这种自我批判的精神。
  “你放心,我身边最像骗子的男人就是你。”孟杳漫不经心地回怼他。
  以前在长岚的时候还好,身边都是同学,大家都听过江自洋辉煌而奇迹的发家史,也知道孟杳和江何从小就是邻居,所以玩得好。
  到了新城市,大家都是重新认识彼此。每次有同事看到江何,孟杳都要费很多口舌解释“为什么我这么穷但我有个开迈巴赫的发小”,还未必能让同事相信她不是遇到了杀猪盘。
  江何闻言,低低笑了两声,仿佛还挺满意“骗子”这个身份。
  “你家有吃的没?饿了。”他又说。
  孟杳很激动:“有!”
  江何被她雀跃的语气吓一跳,“干嘛,你整了个国宴?”
  “不是,有荔枝和杨梅,还剩一斤排骨。”孟杳细数冰箱里那些正令她头疼的存货,“我可以给你做荔枝排骨。”
  哦,荔枝和排骨。
  江何似是睡意沉沉,隔了几秒才点头。
  “行。”
第04章 .长岚镇的夏天倏地过去,孟杳就这样认识了她的阔少朋友江何。
  孟杳租住在东城老城区,一个三十多年的小区,叫新梅雅苑。回国后分期买了车,只有老城区的整租是她能负担得起的价格。
  江何很嫌弃新梅雅苑里贴满男科广告的电梯轿厢,每回来都跟过敏似的,没待两秒就开口给孟杳找不痛快:“喂,不行我借钱给你买套房好吗,非住这?”
  孟杳懒得理他,“嗯非住这,爱吃吃不吃滚。”
  “……”
  一通怼完,孟杳继续在心里盘算家里还有哪些吃不完快烂了的东西,准备一起给江何打扫了。
  江何继续过敏反应,原本一双颇具冷感的眼睛耷拉着,怨念地盯着孟杳。
  孟杳爱做饭,江何没人管。
  说起来,这就是他们俩友谊的原点。
  江何上初中之前,他爹妈正在岚城大展宏图,忙得无暇他顾,就把他放养在老家长岚镇。他爷爷是麻将馆常客,整天在牌桌上厮杀,也没空管他,每天麻将桌上抓一把毛票,让他爱吃什么买什么。可偏偏他又是个天生金贵的主,稍微吃点不那么干净的东西就上吐下泻,吓得麻将馆老板都不敢招待他,怕他吃坏了算自己头上。
  孟杳第一回 见江何,以为他是跟猫抢东西吃的流浪儿。
  这个误会至今都让江何很不爽。
  小镇夏天,孟杳把中午做饭前留好的肉和饭端到门口喂小猫。她常这么干,所以长岚镇上那几只小猫熟门熟路,每天踩点来用膳。
  那天也一样,孟杳蹲在地上看小三花啃排骨,抬头看见石板路对面有个瘦瘦的男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猫食。
  …饿到这种程度吗,不会要抢猫食吃?
  孟杳犹豫了一下。
  然后那男孩子就不见了。
  后来又反复遇到他好几次,孟杳总觉得他一次比一次瘦。每次他默默走开的消瘦背影都在唤醒孟杳为数不多的同情心。
  终于有一天,孟杳下定决心,把桌子搬出来,大夏天的坐在门口吃饭。
  男孩照旧飘过,果然停住脚步。
  像见鬼一样看着她。
  …不热吗?
  江何抬头看了眼太阳,被刺得眼冒金星。
  而在当时的孟杳看来,那种见鬼一样的眼神,仿佛是天大的感动。
  她终于迈出善良的一步,起身邀请:“你饿吗?”
  江河愣了。
  孟杳又说:“我吃不完。”
  江何又抬头看了眼太阳。
  …这姑娘多少有点缺心眼。
  但鬼使神差,他还是坐下了,把兜里价值高达五块钱的脆皮雪糕搁在木桌上。雪糕化得快,哗啦啦淌水。
  孟杳看见,先是愣了下,而后又很快想通,不再多话。
  原来他还有点手艺在身上。
  但好像不太聪明。
  要偷也该偷点面包火腿之类的吧,偷雪糕,多不管饱。
  她一边想一边给他夹了块排骨,“多吃点。”
  那是孟杳人生中,唯一一次干主动给人夹菜这种充满温情关怀的事。
  后来江何才知道她以为自己是流浪儿,气得头发都竖起来。
  “老子全身上下哪儿点像没人要的?!”
  孟杳有理有据:“你都快跟猫抢东西吃了。”
  “…你家斜对面是小卖部!老子是去买冰棒的!”江何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护。
  孟杳八风不动,“那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给猫留的剩饭。”
  “因为我在纠结要不要吃冰棍!”江何彻底被她打败,昂扬的斗志也渐渐熄灭,消极抵抗地解释,“冰棍吃了拉肚子但天热我又不想吃别的所以我很纠结,我在数你那只肥猫要几口啃完排骨,单数我就不吃双数我就吃!”
  “……”孟杳叹为观止,想说你真的好闲。
  “再说了,那年头要饭的买得起五块钱的雪糕?!”江何仍忿忿。
  孟杳幽幽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以为那是你偷的。”
  空气停滞了半分钟。
  江何气得头顶竖起一撮呆毛,“你还拿老子当小偷?!”
  孟杳:“……”
  江何像只愤怒的鹦鹉走来走去嘀咕个不停,孟杳看烦了,敷衍地安慰他:“有什么区别,反正你还不是吃了我家的饭。”
  …因为你做饭确实好吃。
  这话江何没说,他只能小声反驳:“…那我也请你吃冰棍了!”
  这话倒不假,后来江何蹭饭蹭得越来越频繁,两人也越来越熟,江何每次来吃饭都会给她带零食。
  孟杳才渐渐发现,这家伙不仅不是要饭的,还是个非常有钱的小少爷。
  他给孟杳带来的“饭票”越来越高级,从小布丁到星球杯到印着日文的甜点,从零食到漫画到限量版磁带。
  长岚镇的夏天倏地过去,孟杳就这样认识了她的阔少朋友江何。
  *
  孟杳拿做饭当解压,人生中最舒适的时刻就是一边看着食材在锅里咕噜咕噜翻滚沸腾,一边完全放空大脑。
  因此,她不喜欢别人进她的厨房。
  也因此,江何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瘫下了。
  孟杳去冰箱拿杨梅,瞥了眼客厅里的江何。
  江何是她见过,葛优躺最标准的人,可能比葛优本人还标准。
  但偏偏仗着一张脸,别人就觉得他躺得贼矜贵贼不羁。
  之前在伦敦,有个全身 Celine 的大小姐包了江何常去酒吧的隔壁包厢,雷司令连请好几天,就想要到江大公子的微信。
  孟杳有天路过,顺便进去看了眼,被那一座无人问津的香槟塔震惊,想到它们会被浪费,有点心疼。又见那大小姐长得好看,顺手就帮江何给了。反正江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微信里到底有多少个女生。
  那姑娘高兴得当场把手上的山茶花链子脱下来送给她。
  孟杳没要,只是忍不住灵魂发问:“…你去要葛优的微信应该更省事吧?”
  大小姐没懂,眨着一双灵动的狐狸眼:“哈?”
  孟杳摇头,“…没什么。”
  反正他们这圈子里的人多少都有点毛病的。
  排骨需要时间去炖,杨梅先上桌。
  江何一向是给什么吃什么,也不管这杨梅其实有点酸。拿手拈进嘴里一个,酸得皱了下眉,咽下去,又继续拿第二个。
  他知道这也是孟杳的解压方式之一——看着家里的食物被有序、完美地消灭。
  “酸吗?”孟杳问。
  “还行吧。”江何嗓子微哑,“有点困,酸的提神醒脑。”
  “我用盐水泡过了,应该还好。”孟杳说,“给你拿蜂蜜?”
  江何摇头,“反正待会儿要吃饭,开胃。”
  “…你道理还挺多。”又是提神又是开胃的,孟杳轻哂。
  “你奶奶寄来的?”酸劲儿缓过来,江何居然有点上头,一颗接一颗不停吃着,“她又摘杨梅去了?”
  “应该是吧。”
  孟杳高中是在东城念的,后来就很少回岚城,也懒得过问那边的事。
  但每年初夏,总有杨梅寄过来,肯定都是奶奶顺手寄的,她爸才懒得关心她的死活。
  孟杳的奶奶,林继芳女士,在长岚镇是出了名的古怪老太太。
  据说,孟杳她妈梅月霞被骗到岚城嫁给孟东方之后,林继芳跟新媳妇不合,日子过得辛苦,每天都愁容满面的。
  次年孟杳出生,林继芳心气更不顺,干脆上了静岚寺,负责寺里的斋饭和打扫。
  孟杳上小学那年,梅月霞南下打工,攒够了钱找蛇头去了英国,再也没回来过,但林继芳还是不愿意从静岚寺下来。不过每年杨梅成熟的季节,她会去打短工,摘杨梅,80 块钱一天。
  到现在,林继芳还是长居在静岚寺里,孟杳上回见她,已经是出国读研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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