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产权在林继芳名下,孟东方这二十年软磨硬泡,想尽了办法,说她又不住,不如过户给他。
林继芳始终没松口。
孟杳从小没少听孟东方在电话里说尽好话被拒绝后又无能狂怒,后来听到他骂“老不死的这是要老子死”的时候,连沉重的心情都渐渐消失了,只是觉得好笑。
老太太是精明的,知道儿子靠不住,这些年一直在给自己攒养老本。
“你奶奶,还挺牛。”江何每回听到孟杳家这故事都感慨。
老太太七十多了,五六月的天儿能站一整天摘杨梅,不怕晒不怕热;钞票几十几十地挣,全严严实实地缝进自己口袋里,一分钱也不漏给别人。
但凡他有这么艰苦朴素的奋斗精神,江自洋先生也不至于到现在见了他还想抽皮带。
孟杳轻笑:“活在孟东方身边的女人,不牛不行。”
江何笑意有点僵,想说什么,又被冒热气的炖锅堵住嘴。
孟杳有二十多口形状颜色功能样式不一的锅,码在厨房壁柜里,蔚为壮观。
她把炖着排骨的芥末黄珐琅锅转了大火,开始收汁。又从头顶壁橱里取出一口小小的方形煎锅,顺手做个厚蛋烧。
排骨出锅后灶上换一口白色大理石质地的炒锅,一筐洗干净的小青菜倒进去,孟杳开最大火爆炒个几秒,利落地掂着锅往盘子里扣。
冰箱里有她上周腌好的糖渍樱桃萝卜,拿出来码在小碟里,简单一顿饭算是搞定。
最后黄色黑色白色三口整整齐齐码在台面上,荔枝排骨厚蛋烧小青菜热气腾腾呈上餐桌,孟杳满意地看着。
舒服!
江何看她那个满足的表情,不禁好笑。
孟杳每年生日,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的回答永远是——锅,要么就是其他刀具厨具餐具。
她柜子里那口铸铁锅,就是他前两年托人从法国运回来的,是孟杳这么多年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还真就有人拿劳动当解压娱乐的。
江何盛一大碗饭,很自觉地开始勤勤恳恳啃排骨。
孟杳自己是光爱做不爱吃的,就着一杯冷泡茶和江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江何今天很奇怪,总是问到她正接触中的那个男生。高中毕业到现在快十年,她一共交过五个男友,跨了俩国籍仨民族,没见江何对谁这么有兴趣。
“你怎么突然对我男朋友这么感兴趣?”孟杳直接问。
江何忽然抬头看她一眼,顿了一下,“怎么回事啊你,这就‘男朋友’?不是跟我说才刚认识?”
“不用这么严谨,就是概括一下。”孟杳仍然用问询的眼神看他。
“…我这不是看你眼瞅三十,怕你要是谈了,一冲动跟人结婚么。多少是件大事,我不得关心关心。”江何低头扒了口饭。
“……”她这还在互送礼物的试探阶段,他就把结婚的事给她想好了。
江何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孟杳无语:“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吗?”
江何啃着排骨,没接茬。
她当然不是。
可碰到钟牧原,她总是不一样。
“行了你少操点心吧,我谈恋爱比你靠谱。”孟杳有点不爽,“什么毛病,管东管西的。”
江何看着她,轻轻一笑,没再说话。
作者的话
林不答
銥譁作者
2022-12-24
圣诞快乐!(作者努力用宝娟嗓发出祝福……
第05章 .现代人恋爱也急,总是讲究成本,要账目明晰
周末,书店偶遇的那位男生终于迈出突破性的一步,约孟杳去吃日料。
微信消息发过来,孟杳习惯性地查了一下那家餐厅,人均四位数。她顿时有点负担。
孟杳这几年约会不少,也深谙这其中的一些原则。刚见第二面就出手过于阔绰的人,要么经济条件比她好太多,要么多少有点缺心眼,无论是哪种,深交下去都有风险。
但转念一想到江何挑的钢笔,价格上只会更没分寸——这样一看,缺心眼的人竟是她自己。哭笑不得间,孟杳反而放松下来,挑了件一片式的系带连衣裙,踩着渔夫鞋出了门。
男生到得早,站在门厅半透明的仿古窗前等她。卷发在脑后扎一个小揪,个子很高,快顶着门檐,瘦削的肩膀上仍旧背着相机。
孟杳在心里又复习一遍他的名字。
林拓。
嗯,名字也很艺术家。
林拓看起来不通人情世故的一张脸,照顾人倒是很周到。一点儿不高冷,一直分寸合宜地找话题。
原本定了包间,孟杳的目光不过在厅堂那树樱花上多停留半秒,林拓留意到,便问要不要坐在外面。
孟杳欣然点头。
菜单推到她面前,孟杳一边询问林拓的建议,一边依着节奏愉快点完了菜,一点不叫人看出来她其实不喜欢日料,也没怎么吃过。
林拓提起他们在书店偶遇时同时看上的那本书,是一位旅日作家的游记,又由此讲到他自己在京都住过两年。
是孟杳不太感兴趣的文化,但林拓讲自己,一点儿卖弄的感觉都没有,叫人能愉快地听下去。
说到他喜欢的导演,孟杳眼睛一亮。
“山田和也?”
“你知道他?”林拓意外地睁大眼睛。
孟杳笑:“我特别喜欢普洁。”
Puujee,中文译名叫《蒙古草原,天气晴》。山田和也本人在国内没什么名气,这部片子却有很多人喜欢。
里面的主角,一个马背上长大的小姑娘,叫普洁。
孟杳非常确定她在林拓的眼睛里看到了真正的惊喜,就是那种,“我只是来装个逼没想到你真的懂”的惊喜。
说来奇怪,孟杳也挺惊喜的。
虽然她是刻意把话到嘴边的《蒙古草原,天气晴》说成了电影的原名《普洁》,也是知道林拓这种艺术家总有“觅知音”的幼稚毛病才故意这样做,可她还是挺惊喜的。
大概是因为,林拓刚刚那一瞬间睁圆的眼睛亮晶晶,还挺可爱的。
约会渐入佳境,碰上难得合眼的人,聊纪录片,孟杳能聊十个小时不带重样。
林拓终于也不再拘谨地彬彬有礼,他讲之前在日本给一个不出名的小导演打黑工,讲到兴起处,脑后的那个小揪儿也跟着雀跃。
孟杳心想,待会儿要送出的钢笔很适合他。
一片清爽的北极贝送进嘴里,一向觉得刺鼻的芥末也品出独特风味来的时候,孟杳忽然听到一句声调上扬的——
“杳杳?”
见鬼。
三四年没人这么喊她了。
这才几天,连着听见三回。
孟杳回头,看见西装革履的钟牧原,微微倾身,像是不确定看到的背影是不是她。
他身边,莫嘉禾穿着粉色针织连衣裙,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一亮。
…流年不利。
孟杳心里叹一声,同他们打招呼,“好巧。”
钟牧原当然不可能如她所愿地站在原地打完招呼就错身离开,他迈步迎上来,“真的很巧,嘉禾说这家店环境好,找我来聊聊天。”
一句“我们来吃饭”就能解决的事,他说这么两三句。
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是心理医生,莫嘉禾找心理医生聊天,还能是因为什么?
钟牧原还没有放弃拉她一起参与莫嘉禾的治疗。
孟杳不去深想莫嘉禾的抑郁症到底多严重,只想他打完招呼就走。
可钟牧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眼色和脸皮的?
他自来熟地笑着看向林拓,问道:“这是?”
孟杳心中不耐,但碍于林拓在,还是礼貌介绍道:“这是林拓,我……”到底还是俗套地磕巴了一下,“我朋友。”
钟牧原又主动去跟他握手,“你好,我是孟杳的同学。”
林拓礼貌回握。
这一番招呼完,眼见莫嘉禾又要走上前再来一番,孟杳疲于应付,于是主动同莫嘉禾笑了一笑,又看向钟牧原,“这家店的北极贝挺不错的,推荐你们点。”
只要钟牧原这八年里没摔坏过脑子,他就能看出来她现在有多不耐烦。
果然,钟牧原终究还是体面人。
他笑了笑,颔首:“那我们先过去了,你们也慢吃。”
孟杳淡淡点了个头。
钢笔还没送出去,约会就横生波折。
孟杳隐隐在为自己可能被浪费的暑假心疼。
然而更糟的还在后头。
钟牧原刚转身,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显示是岚城那边,她皱眉,接起。
“是孟杳吗?”电话那头的人操着浓浓的长岚口音,语气焦急。
“…我是。”孟杳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你奶奶在家昏过去了,你赶紧来看一下。”那人和她说完,似乎又在和身边的人念叨什么。
长岚方言,孟杳隐约听到“吓死个人”、“这怎么搞”、“赶紧叫她家里人来”之类的。
她心下一沉,“你们能帮忙先把她送到医院去吗?我在东城,尽快赶回去。”
“她说不要去医院!”那人不太耐烦,“再说了,我帮你送过去,中途万一出了事怎么算?!她到时候还要说是我害的她!”
林继芳在村子里人缘不好,那人听起来就是不愿帮忙的态度。
“算我的,您只要……”孟杳继续请求。
“啪”,那边挂了电话。
孟杳举着手机愣了两秒,冷静下来打算买票。
这会儿才感觉到三道灼灼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林拓一脸不明所以,钟牧原则又折返回来,倾身问她:“怎么了?”
姿态亲昵,声音关切。
孟杳再没工夫管他。
她歉疚地对林拓解释:“不好意思,我奶奶出了点事,在岚城那边,我可能要现在赶回去……”
林拓立即起身,“没关系,有急事的话,你赶紧去。”
孟杳既觉得抱歉,又有点可惜,拎起包,“真的抱歉,下次我请你吃饭,你刚刚说的那部电影,我有导演签名的……”
林拓和气地打断她,“不急,下次见面聊。”
孟杳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林拓的目光刚刚就在钟牧原身上探询了好几次。
钟牧原表现得不像普通同学,而她的不耐烦也不算隐晦。再加上旁边还站着一个漂亮却不敢上前的莫嘉禾。
外人看来,就像三人之间有什么前尘往事尚未斩断的样子。
现代人恋爱也急,总是讲究成本,要账目明晰。
而林拓翻第一页就看到一笔不太清楚的账,所以他不想惹麻烦。
孟杳可以理解,但有一点点惋惜。
这个人在这方面,又不那么艺术家了。
她也没说什么,笑笑同林拓告别。
最后倒是林拓走得比她还急。
孟杳低头继续买票,钟牧原手掌伸过来遮住她的屏幕。
她彻底恼火,“你干嘛?”
“我送你。”钟牧原理智分析,“东城到岚城没有高铁,动车要三个小时,我开车去,两个小时就能到。而且你去高铁站还要时间,东城到岚城的车次也不多。”
孟杳不想答应他,可岚城躺着一个情况未知的老人。
虽然这个老人跟她也不是很亲,但毕竟……算是把她养大的人。
她犹豫不决时,看到了莫嘉禾。
“你们不是要吃饭?”她把问题抛出去。
没等钟牧原回答,莫嘉禾居然主动上前,“我能一起去吗?”
“?”孟杳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也只是想出门散散心,吃饭还是去外地,都行。”莫嘉禾笑得文静,“孟老师,让钟医生开我的车吧,应该快一点。”
最后和莫嘉禾一起坐进卡宴宽敞的后座,孟杳焦虑得抓心挠肝。一会儿想的是林继芳状况究竟如何,一会儿又想最后要怎么跟这两个人收场。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不自在过了。
保时捷和钟牧原都很给力,最后他们不到两小时就到了长岚。
给孟杳打电话的人已经联系不上,老屋外静悄悄的,孟杳站在摇摇欲坠的木门前,忽然想象力发散,有点儿胆怯。
她现在推门进去,应该不至于看到人躺在床上没了呼吸之类的场景吧……
那该死的孟东方又去了哪里?!
她的手指蜷了蜷,稳下心神,回头对钟牧原和莫嘉禾道:“谢谢你们了,我进去看看,你们在镇上随便逛逛就行,山上风景也不错。”
钟牧原不放心,“我陪你进去看看吧。”
孟杳摇头,态度坚决,“不是说要散散心吗?镇上空气还行。”
说着,她转身背对钟牧原,是明显的抗拒态度。
钟牧原不敢再坚持,犹豫着走远了。
孟杳抬手要再次推门,忽听“咣”的一声,下一秒老木门被人从里猛地拉开——
“哪个在老子门外吵死了?!”
林继芳的黑色碎花弹力裤被卷到膝盖,露出两条嶙峋的、斑纹密布的腿,吊着两袋皮肉下垂的腿肚子。
这样衰老消瘦的腿,却和一张爆竹嘴巴搭配。
林继芳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想教训外面不懂事的人,没想到看见三年没见的孙女。
孟杳也愣。
她不太能回想起来林继芳以前的模样,因此不太确定,是她老得太快还是她从未留意。
“你……怎么来了?”林继芳问。
“有人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我来看看。”孟杳解释。
林继芳安静两秒,然后开口:
“——死了娘的东西叫她不要多嘴!老子撕烂她的嘴皮子!”
骂完,歇一口气,又看孟杳一眼,“我没事,就是天气热。”
“你要进来坐下不?屋头乱,坐下子还可以。Hela”
意思就是——
坐一会儿行,住不行。
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搁以往,孟杳转身就走,反正看她中气十足。
可今天孟杳总觉得林继芳不太对劲,她一直以来因脾气不好而凸出的眼球好像在发出不祥的信号。
孟杳抿抿唇,“嗯。”
林继芳愣了一下,才后退半步让开路,“那,那进来坐嘛。”
又看到门前马路对面的两人,“那两个是你朋友?一起叫进来坐下?”
孟杳回头看,钟牧原和莫嘉禾果然没走远。
她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