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为是试管婴儿,从小身体不好,莫莉对她十分保护,从未让她对外露面。连莫嘉禾的婚礼,她也没去。
孟杳听钟牧原说完,不解地皱起眉。这故事听上去实在猎奇,怎么也不像真的。而且她是见过莫莉的,她无法将这样精彩的创业经历与一个把自己刚满 20 岁的女儿嫁给邵则的人联系在一起。
钟牧原似乎知道她在怀疑什么,轻声道:“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莫莉之前的心理医生是我的老师,她在生下小女儿后状态很好,认为自己已经痊愈,单方面中断了治疗。但她又愿意我老师将她的病情作为案例加入教学,后来还主动帮莫嘉禾联系了我老师,我因为正好在美国,经他推荐,才成为莫嘉禾的心理医生。”
孟杳问:“她的小女儿,真的是……?”
钟牧原摇摇头,“应该不是。莫嘉禾的父亲去世后,莫莉有过很多位恋人。”
孟杳愈发不解。
钟牧原苦笑:“我也不了解更多。莫嘉禾失踪后,莫莉很着急,但邵家主张悄悄找人,不要对外声张。她等到现在没有任何音讯,才联系我,想请莫嘉禾的朋友们帮忙。你知道,莫嘉禾只有你一个朋友。”
天渐渐暗下来,车子开得很快,窗外重重树影飞速闪过,孟杳不自觉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莫嘉禾和我说,她是回老家陪外婆了。她想争取外婆的支持,跟邵则离婚。”
钟牧原摇了摇头,“她外婆患阿尔兹海默症多年。”
孟杳愕然,“那莫嘉禾?”
“她可能一直不知道。”钟牧原根据莫莉这两天的反应猜测,“她一直在国外,很多年没有见过外婆。回国就结了婚,也许莫莉不想影响她的心情,就没和她说。”
孟杳陷入沉默。窗外暮色愈发的沉,从她余光中闪过的每一道树影都仿佛一个可怕的预言,让她止不住地去想那些可怕的结局。
她的手指抠着手心,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钟牧原扫过一眼,稍稍降了车速,反复打了两遍腹稿,才以一种澄澈坦然的声音道:“不要太担心,莫嘉禾独自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她比我们想的更有自保能力。”
可孟杳担心的不是这个,“可她会不会……”她几乎不敢把那个词说出口,支吾两秒,看着钟牧原沉稳理智的模样,仿佛得到了一瞬间的安慰,急切地问:“你是她的心理医生,你最了解她的状态,你觉得……她会不会?”
她执着地盯着他的侧脸,没有看到他抓着方向盘的手同样紧绷。
钟牧原在她恳切的目光中稳住心神,抿出一个淡然的笑:“不会。”
他又一次对她做了没有把握的保证。
如同他最初说他一定会治好莫嘉禾的那样。
这样虚伪,这样懦弱。
他内心天人交战,杂草蔓延,一遍一遍地梳理,却也找不到那个源头——那个,让他在孟杳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得不像自己的源头。
钟牧原听见孟杳果真松了一口气,扫着油门的脚不自觉加重,车子如一重魅影飞驰在夜色中。
*
是一个高个女生给他们开的门。
没等他们开口,她先淡声道:“孟老师吗?我听我姐提过你。请进。”
孟杳才知道她就是莫嘉禾的妹妹。可她有着和妈妈、姐姐都全然不同的相貌,莫嘉禾温婉、甜美,她身材高挑、线条硬朗,眉宇间很有英气。
说话语气也利落,并不顾及什么礼仪,甚至略过了钟牧原,只同孟杳打了招呼。
莫嘉穗领着他们到书房,径直开门,冲坐着的人说了句:“人来了,你要真的为我姐好,就坦诚点儿。”
“我会自己去找,你也别指望我偷摸着,能问的人我都会问。别跟我说什么狗屁家丑不外扬,丑的不是邵家那帮畜生?”
说完,她甚至没有兴趣旁听,冲孟杳点了点头,迈着长腿就走了。
几秒后,孟杳听到楼下大门阖上的声音。
目光移向书桌上的人,莫莉今天并没有孟杳第一次见时那样雍容,没有带妆,穿着居家的衣服。可五十多的人,仍然面容清丽——莫嘉禾其实和她长得很像。
孟杳还没有开口问什么,她抬头平静地看向她们,兀自开始陈述:“从她外婆那儿直接走的,三天前。她要离婚,我不同意,想找外婆撑腰,但她外婆前年就中风了,现在脑子也不清楚,我一直没有告诉她。她小时候被外婆带过一段时间,感情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没办法接受。”
孟杳有一霎的错愕,不知是惊讶于她的冷静与坦白,还是诧异于她这样平静地、如同录口供一般地猜测自己女儿的失踪原因。
孟杳连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钟牧原看了看她,问:“外婆家在苏城?”
“是。”
“苏城没有飞机……”
莫莉打断他,又看向孟杳,“孟小姐,我没有警方的人脉,邵家又不同意报警,你可否帮忙查一下她有没有乘飞机或火车?查到的话,就好办了。”
孟杳绞起眉毛,觉得荒唐——邵家不同意报警,她就真的不报?
莫莉却紧接着解释道:“我看你与江家小孩关系很好,他们应该能帮这个忙。”
孟杳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平复两秒,她说:“如果你真想尽快确认她的安全,那就应该报警。”
莫莉很平静地接受她审视的目光,然后摇了摇头,“可以自己解决的事,不必闹到那一步。”
孟杳心头一梗,怒火翻腾。
莫莉却如同分配任务一般,继续对钟牧原道:“小钟医生,这两天不忙的话,能不能帮我盯着嘉穗?那小孩没清头的,别让她真的乱来。”
钟牧原也是一愣,只觉荒谬。
两人都一脸荒唐地看着她,莫莉察觉到,恍然一笑,补充了一句:“谢谢你们帮忙。”
孟杳皱着眉问:“我们要是帮不上这种忙呢?”
莫莉表情分毫未变,“我会拜托其他朋友。”而后敛了笑意,严肃道:“但无论你们帮不帮,请尊重我的家事,不要擅自报警。”
这一句话说得威严凛冽,让孟杳一瞬间便相信莫莉曾经是个纵横商场的企业家。
可这让她更加觉得荒唐。
目光瞥到莫莉身后书架上摆满的相框,有一家三口的黑白合照,有莫嘉禾、莫嘉穗每个年龄段的照片,有莫莉和莫嘉禾的母女合照。
孟杳无法理解。
“你为什么会让她嫁给邵则?”她略显突兀地问,“她才 20 岁,你就让她去联姻?”
莫莉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什么叫联姻?!我让她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她从小就跟我说她喜欢邵则,她要嫁给邵则!我是成全她幸福美满过一辈子,为了她我天天赔笑,半边生意割给邵家那些蠢货,我还有错?!她成绩不好,性格又那么弱,我难道还要指望她来做这摊狗尾续貂的生意?!”
她气势太足,孟杳几乎被吓到。年龄和阅历的差距在这一刻清晰显现。
可她还是勉力保持冷静,思索两秒后,更觉荒唐地冷笑:“喜欢?她从小跟邵则一起长大,十几岁小姑娘说一句喜欢,你就真当是一辈子的事?你自己没年轻过吗!你说她成绩不好,可她写得一手好文章,你又为什么不让她写?”
莫莉却真动了怒,将面前文件狠狠一推,眼睛猩红地瞪向孟杳,“孟小姐,是我太客气了所以你敢这样无礼?谁准你揣测我的家事,谁准你质疑我的判断?!文字误人,书里那些酸腐的故事看多了,只知道春花秋月,脚下的日子还怎么过?!”她说到这里,忽然鼻翼翕动,声音也颤了两分,好像有些伤心,却很快克制住了,冷冷看着孟杳,“小姑娘,你才多大,觉得自己看得通透?等你结了婚、生了孩子、经历过生离死别,再来评价我。”
她倨傲地坐在紫檀书椅中,下逐客令,“请回吧,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忙了。还有钟医生,以后也请不要私自联络莫嘉禾。”
孟杳觉得她不可理喻,还要说什么,被钟牧原握住手腕制止。他用手上的力度提醒她,多说无益。
在他们俩走出书房之前,莫莉又冷声强调:“不许报警,否则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就不止今天了。”
*
回程的车开得慢,孟杳心里乱成一团,一边惴惴不安地分析莫嘉禾可能去了哪儿,一边还想要试着理解莫莉的心理。
“你和莫嘉禾聊天的时候,她有没有提过喜欢的地方?她是不是会自己去喜欢的地方散心?”她问钟牧原。
钟牧原:“她只提过湖城和巴黎。她的成人礼是邵则为她在巴黎办的,那时候他们的恋爱还很愉快……”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什么,“也许我们该问问邵则。虽然他现在变成这样,但莫莉有一句话没错,至少在十六七岁前后,莫嘉禾是真的喜欢邵则。”
孟杳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建议,冷嗤道:“就算她说过,邵则也根本不会记得!十几岁喜欢了个垃圾,还要求她当一辈子垃圾桶么?!人又不是活到二十岁就死!”
她语气强烈,实在是被刚刚莫莉傲慢又荒唐的论断气得不行。
说完她又陷入思考,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莫嘉禾和她那个奇怪的妈,根本没空注意到钟牧原渐渐黯淡的眼神。
十几岁喜欢就喜欢了,不喜欢也就不喜欢了。
往后还有很多人,二十岁以后的人生和十几岁一样过。
孟杳是这样的。
莫莉斥她是小姑娘,自以为是的通透,可钟牧原知道孟杳,她从来都很通透。
所以她十几岁喜欢他,但不会一直喜欢。
钟牧原觉得孟杳是飘在海上的一叶舟,走到哪儿算哪儿,而他是被她看见、拉上船的人。她载他太费劲,于是他又回到了海里。
随波逐流的舟是不会停的,他也许再也上不了她的船。
可钟牧原在渐渐下沉的过程中又燃起一点儿几乎恶毒的希望——为什么不能呢?他已经从茫茫大海再次找到了这只舟,而这舟上的人,也总有下船的一天。
*
钟牧原送她回了家,孟杳走到单元门又折返,一股混杂着忧虑憋屈愤怒不解的气让她静不下来,决定去买点菜。
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怎样找到莫嘉禾。
挑了一块牛腩、两样蔬菜,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机。
在摊主的殷切注视下她更加烦躁,正要硬着头皮走开,一只手臂伸过来,替她扫了码。
“你怎么还在这?”孟杳诧异地看着钟牧原。
“真的没跟着你,我也要买菜。”钟牧原几乎觉得惊喜,又怕她误会,举起了手上的袋子——他是真的顺便买菜,没有想到孟杳会折返。
孟杳没有精力再去想他到底是凑巧还是故意,道了谢说待会儿手机充了点再给他转账。
“行。”钟牧原淡淡一笑,跟她一起出了小菜场。也没多寒暄,在小区门口,一个往里一个往外,就此告别。
孟杳回到家就撸袖子做饭,牛腩炖上的那一刻,听见轻缓的咕嘟声,久违地感受到一种精神按摩一般的放松。
洗好了芦笋,笃笃笃切成段,忽然听见玄关处响动,扭头一看,“咦?你怎么来了?”
平时她大概会玩笑一句“是不是闻着味儿来的”,今天她心里实在太乱,没有力气同他笑闹。
江何看她系着围裙,刚进门时脸上覆着的霜化去,没叫她发现。
“…你手机没电了?”他知道她做饭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没进厨房,在沙发上坐下后才发觉这场景很像以前。
像他们做朋友时那样。
“你找我啦?”孟杳一边炒菜一边应,“我去了趟莫嘉禾家,手机在路上就没电了。”
“哦。没什么,就是看你一直不接电话,怕你出了什么事。”江何解释自己过来的原因,“莫嘉禾还没有联系你?”
“没有,莫家人在找了。”孟杳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拜托江何去查莫嘉禾的出行信息,便没多说,倒唤他,“刚好欸,我刚一冲动又买了好多菜,你帮我吃掉吧!”孟杳想,这一天总算有一件完满的事情——她可以看到三个光盘了。
“嗯。”
她专注于炒菜,忘了和他提一嘴,她是和钟牧原一起去的莫家。
江何看着她忙碌的模样,终究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和钟牧原一起买菜。
等三盘菜上桌,孟杳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饭。
江何看着眼前像童话故事里一样堆成了小山的饭,无语地笑了声:“我认识你二十多年没成个胖子真是奇迹。”
“你以后也不能变成胖子,我很挑的。”孟杳接茬。
江何闷头扒饭,无所谓地点了个头。
孟杳看着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手机里忽然弹出林拓的消息,催她明天一早跟他进机房剪片子。还提醒她备好泡面,他剪起片子来没日没夜。
一贯的魔鬼作风,一贯的除了电影什么也不在乎。
孟杳却忽然不想再管顾所谓的亲疏和隐私,她回复一条信息给林拓——
[如果莫嘉禾想找个地方散心,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03-03
写了一个“疯批老妈”角色哈哈哈,还挺爽。 以及,一个朴素广泛但很少出现在言情文中的事实:十几岁喜欢的人,真的很难一直喜欢。但十几岁起一直喜欢的人,倒有可能走得久一点。(有点像绕口令但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第62章 .“但你很好,我知道。”
消息发出去,等了会儿,没见回复,连“正在输入”的标识都没有。
大概还没看到,孟杳按下心中的焦躁,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眼江何,发觉他今天看起来有点累。
子曰跳到椅子上来,孟杳将它抱在怀里,问江何:“你今天干了什么?”
江何抬头,长手一伸摸了摸她怀里的猫猫头,“去孤山岛看了看。”
孟杳眼睛一亮,“冲浪店是不是快完工啦?”
“夏天就可以开业了。”
“我什么时候能去看?”
江何愣了一下,半玩笑地回答:“你现在就能去看。”
孟杳兴奋的眉眼还没弯起来,肩膀丧气地垂下,“如果可以,我还真想现在就跟你跑路。”
话说到这里,她正想开口同他商量莫嘉禾的事,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她最近累得有点神经衰弱,被这突然的巨响吓得一抖。江何撸猫的手上移到她的脑袋上,安抚地摸了摸,才起身,面色不虞地去开门。
是林拓。
他直接冲进来,找到孟杳,“莫嘉禾出事了是不是?”
子曰被他这阵势吓得炸毛,尖叫一声跳下桌蹿进了屋。
孟杳愣了一刹,林拓的直接和焦急让她再没有犹疑的空间,想了想,说:“你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