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月点了下头,动作微小,几乎不能被看见。
“好,那咱们就聊聊吧。”顾薏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动作,立刻更进一步的提出问题:“你的家境很好,生活无忧,所以让你烦恼的问题并不在这里,对吗?”
“妈妈说过,要把我送到贫困人家里过几天穷日子,那样我就正常了,她说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话引起了陈曦月的共鸣。
“但我猜,你更愿意去过那种日子,是吗?”顾薏问。
陈曦月转头看了她一眼:“我有时候甚至看到路边乞讨的小孩都会觉得羡慕,他们看起来至少是自由自在。”
“那么你不自由吗?”
“我不知道,每年爸爸妈妈都会带我出去旅游,去风景很美的地方,我也会感到开心,但是很短暂……我没有朋友,从小到大都没有,妈妈不许我结交家室不好的人,但是那些家室好的,都很骄傲,和她们在一起我并不开心。”
“妈妈总是管我管的很严,才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去学各种才艺,功课也不能落下,我们每年都要去清华校园看一看,她告诉我,这是我以后上大学的地方,但我很笨,虽然努力学了,但今年还是落榜了……”
在顾薏的引导下,陈曦月渐渐放下防备,缓缓叙述了起来,她好像是憋太久了,很久没有人能倾诉,所以话语断断续续的,却始终没有停下来,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期间顾薏只是简单的应答几句,显示自己正在倾听,同时又不打断她的思路。
陈曦月继续说着,其中有一件事情让顾薏印象深刻。
她是这么说的:“我小时候,在小学三年级曾经也有过一个朋友,她的小名叫贝贝,家里不如我家有钱,父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送到这个贵族学校里去,有一次我被一群家里特别有钱的小孩子欺负了,贝贝就去帮我,结果两个一起被打的满头是包,第二天老师就把我们的家长叫到了学校。”
“我妈妈知道欺负我的人家室很厉害之后,就很生气的把我打了一顿,把我拎到欺负我的那帮人跟前,让我低头道歉,并且警告我以后不要再惹她们,而对于和我一起挨打的贝贝,她的态度很不好尖酸的嘲笑了一番她的父母,第二天就逼的她转了学,从此以后,我就再没见过贝贝。”
“自那以后,我的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印象,妈妈区分人的方式似乎和我有些不一样,但我不知道哪个是对的,理智上,我应该听妈妈的,但内心却并不认同。”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自己是正确的呢?”顾薏忽然问道。
“什么?”陈曦月有些发愣。
顾薏看着她,一字一句:“你必须要清楚,父母并不是神,他们的想法做法有一些都是错的,不能因为他们是长辈就随意的听从,你已经十八岁,成年了,既然你的妈妈让你这么压抑,痛苦,那你为什么不摆脱她呢?”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曾经,我和你一样,但是我现在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过上了自己的生活,所以我现在很快乐。”
出了病房的时候,顾薏迎面遇到了陈曦月的母亲,这个中年女人仍然梳着一丝不乱的发型,正不满的和精神科医生攀谈着什么,语气间全是命令。
顾薏从她身边经过,并不想停下来多说什么。
悔改吗?对这种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即使她女儿真的死了,她也会认为是医院失去职,借此大闹一通,而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下楼的时候,她想起什么,给顾时笙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姐?”这小子正是午休时间,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口齿不清。
“没什么,有时间过来找我,我带你去吃饭。”顾薏说了一句,便挂断电话。
…
之后的一周,苏恪一直没有露面,顾薏不看新闻也知道,航生集团正在进行着一场很大的变革,而他作为总裁,一定也忙的很。
吃住都在顶层的vip病房里,她也就顺便见证了很多事情,苏恪的父亲苏行云在手术后第一次清醒了过来,恢复了几天后,警察就来到了病房,开始重新调查三年前的坠海案。
精神科的陈曦月因为按时接受治疗,病情也稳定了不少。
送汤的阿姨天天都来,顾薏总觉得自己这几天胖了不少,脚踝也差不多消肿了。
看着阿姨那热情的脸,她想要拒绝那碗汤,又实在没办法开口,拿出手机给苏恪发了微信:“能不能不送补汤了?”
到了晚上,那边才回过来:“不行。”
简简单单两个字,看着却十分欠抽。
…
苏恪放下手机之后,围坐在会议桌上的人都在看他,宽大的室内冷气开的很足,在座的一身正装,都是业界难得的精英。
他已经完成了航生内部高层的一次重组。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散了吧。”苏恪淡淡的说了一句,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动。
虽然高层中有好几个长相出众的西装男,但毫无意外,他仍是中间最出众的那个,不光是因为英俊的长相,浑身上下冷恪的气势更人人感到惧怕。
“苏总。”人都走光之后,秦秘书这才凑过来,低声说道:“苏行水带了好几个股东过来,说要见您。”
“让他们去小会议室等着。”苏恪摆摆手,腕表在灯光下闪着莹莹的光泽:“不着急,多等一会儿。”
按了按眉心,他闭目养神了一刻钟,这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
到了小会议室门口,秦秘书替他拉开了大门,自己却低头守在了外面,可以往远站了些,避免听到里面的谈话。
一个多小时后,里面的人陆续出来,最前面的是几个股东,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满脸上都写着精明。
他们小声的互相议论几句,便领着秘书下到底层开车离开,随后出来的是苏恪,仍旧是没什么表情,但气势压人。
苏行水是最后出来的,和刚才来的时候不同,此时的他完全是脸色灰败,眼中也不再有神采,就像是重病的人似的。
“阿烈。”他忽然开口叫住苏恪。
苏恪转身,沉默的看着他。
苏行水张了张嘴,终于说道:“放过叔叔这一次,好吗?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
“从你把我爸爸推进大海,妄图侵占公司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亲人。”面对他哀求的目光,苏恪不为所动。
“既然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真相,那你为什么一直任由我这么做下去呢?”苏行水仍不死心。
苏恪淡淡一笑,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年人,面带嘲讽:“那时候我刚刚回国接管公司,对于内部的事情一概不了解,甚至连基本的商业规则的不清楚,而你已经牢牢的掌握了公司的大权,如果我不装傻,你又怎么会让我做这个挂名的总裁呢?”
“那之后呢。”苏行水脸上出现一丝悔色。
“后来?”苏恪冷笑一声:“后来也是一样,我需要借着你的手稳住公司内部的高层,保持公司的正常运行和发展,并且在暗中培养着自己的势力,等到时间来临,再把你名正言顺的赶出去,怎么样?多年来耗费的心血却原来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这样的感觉好受吗?”
至此,苏行水再无什么话可说,他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可以不要连累到我的儿子吗?”
“可以,但是有条件。”
“你说。”苏行水答道。
“把你名下用侵吞公司资产置办的所有资产交出来。”苏恪看着他,挑挑眉说道。
苏行水走后,苏恪便回到了办公室,三年多的仇恨终于在今天了解,但他却没有太多的喜悦,神情阴霾,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秘书又在外面探头探脑。
“什么事儿?”他皱眉问了一句。
“二少好像回来了,我接到消息,他今天买了回国的机票。”秦秘书这才说道。
“苏洲?他不上学吗?”苏恪挑挑眉,面色有点儿不好。
“他……好像退学了,这事儿太太知道,唯独瞒着您。”秦秘书低头。
气氛一时凝滞。
…
顾薏这几天在忙着搬家,事情总算解决了,医院顶层的保镖也少了很多,但是因为原先公寓的楼下出现过不明人员,所以她总觉的不太安全。
这个公寓是她早几年买下来的,本打算一直住下去,现在只好先出租上几年,看看情况再说。
撞坏的车子几天前就有人给她送了回来,不光是修好了故障,里里外外的又重新保养了一回,座椅什么的都换了新的,想必也是花了不少钱。
反正这车也是因为苏恪那边的原因才损毁,顾薏也就欣然接受了。
下班后开车到处找中介看房,一直都没有满意的,最后还是伊寻给介绍了个亲戚家的房子,顾薏过去一看,还算满意,就定下来了。
周六就开始搬家,大件儿什么的都不要,留在原来下公寓里,不到一天就全搬完了。
晚上,迁居第一顿饭叫了伊寻来吃,两个人照例点了火锅外卖,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最近还是不怎么和家里联系吗?”伊寻夹了一筷子白菜,有些担心。
两个人从少年时就在一起长大,彼此对对方的事情都很了解。
“还行吧,半个月前还一起去山底下的别墅吃过饭呢,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差点儿出事儿。”顾薏随口说道。
看了眼手机,母亲竟然十分巧合的来了电话。
她有些抗拒地皱皱眉。
“接吧。”伊寻在一旁劝道。
顾薏点点头,起身去了阳台。
“妈。”按了接通,放到耳边淡淡说了一句。
“吃饭了吗?”母亲的语气还是那样,问了几句之后,这才说道正题:“又好几个星期没见到你了,你就打算这么一直不露面?”
她说什么都是质问的语气,顾薏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只‘嗯’了一声,听她的下文。
只听母亲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意见,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好好聊聊行吗?”
“好的,周六日都可以,您定时间吧。”顾薏想起之前那个陈曦月的遭遇,也有些感慨,就答应下来。
自己和母亲总不可能走到那个地步吧?
“好,那周六,兰馨大厦顶楼旋转餐厅,晚上六点半。”母亲很快说道,像是早已经做了决定。
挂断电话后,顾薏稍稍有些皱眉,总感觉不对劲。
“快吃吧,肉都老了。”伊寻在客厅叫。
她答应一声,出去了。
…
到了周六,一白天好好的睡了个懒觉,等到中午起来了,顾薏又去厨房随便下了些面条吃完,泡泡澡,贴贴面膜,时间就很快过去了,到了下午五点钟的,她穿好衣服,下楼开车。
车子经过一番休整后好开了很多,尤其座椅的角度调的很好,省得她手动去弄了。
到地方后有门童过来泊车,她整了整衣服,踩着高跟鞋进电梯,关闭之后,借着光滑的四壁打量了一下自己。
瘦高的身材,裙子下的双腿笔直,一张脸上淡淡化了妆,越发显得双眼灵动狡黠,不笑的时候显出些单薄的倔强,一旦笑起来,又有一种淡淡的媚感,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
从某种角度讲,她和母亲长的真的很像。
旋转餐厅顾名思义,它的整个楼层是可以旋转的,全透明的玻璃围墙,坐在里面就可以将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外面渐渐亮起了各色的灯光,马路上一排排车流穿梭不息,像是两道金色的长龙。
服务生迎过来,顾薏停住脚步说道:“是秦女士预定的位子。”
“好的。”服务生领着她到了一个靠窗的桌边,放上菜单:“您要点些什么。”
顾薏坐下后,摇摇头:“现在先不点,还有一个人没来,你给我上杯柠檬红茶。”
服务生退下,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茶水便送了上来。
顾薏喝了一会儿,时间已经到了,却始终没有人来,她就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
那头一会儿就接通了,背景很吵:“什么事儿?我在应酬。”
她竟然把这个约会忘的一干二净?
顾薏咬了下嘴唇,直接问道:“妈,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和我吃饭吗?”
母亲沉默一会儿,噪杂的背景音消失,估计是到了走廊上:“不是我要见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给你约了一个相亲对象,家室很好,配你绝对配的上,虽然不掌权,财产也绝对够花,还清闲,结婚之后陪你的时间多。”
她说的就好像顾薏明天就要和这个人结婚似的,想起一点,又补充道:“对了,这男孩儿比你年龄小,估计是二十岁左右,你的脾气不好,找个年纪小的以后能把他压住,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
还想再说什么,顾薏已经把电话压了。
谈什么,有些什么好谈的?她现在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但想想相亲对象并没有过错,白白放人家鸽子不对,好歹也要把人等到解释清楚。
结果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小时,顾薏挑挑眉,大概想明白了,对面的小男生这是也在抗拒啊,拗不过父母就故意迟到,想让对方生气了,提前离开。
原本他要是正常来了,两个人说两句话就好说好散,各自回家好交差,但现在这小男生这么一迟到,顾薏倒是生起了几分兴趣来,挺有意思的一个人,大不了就陪他玩儿玩儿好了。
抬手叫来服务生,点了几道餐厅里的招牌菜,还开了瓶昂贵的红酒,顾薏一边欣赏着夜景,一边悠闲的吃了起来。
又过了十多分钟,后桌的一个人终于按耐不住,起身走了过来:“小姐,我看你在这儿坐了很久了,你还不走吗?挡到我看风景了。”
顾薏抬头,见是一个挺年轻的男人,穿着打扮很是休闲,身材高大,只是有一点偏瘦,头发是时下男明星们最常剪的那种,前面遮着些刘海。
她就故意笑了笑:“我在等相亲对象啊,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居然还没来,我打个电话过去吧。”
她说着就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在打翻通讯录,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号码。
那小男生却不住诈,急忙坐下来说道:“好了,别打电话了,我就在这儿呢!姐姐你怎么那么有耐心啊?”
苏洲这会儿也是郁闷的很,他刚回国没几天,不光要偷偷躲着自己亲哥,待在家里都不敢出去浪,还要接受母亲每天无休无尽的唠叨。
昨天她老人家出去和别的阔太太聚了个会,转头回来就让他去相亲,他才刚刚二十岁啊,女朋友还没找几个,相什么亲!
结果还是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在约定的时间过来了,越想越觉得憋屈,就打算来个阴奉阳违,反正自己来这儿了,但就不过是,让那个相亲对象自己走了就完事儿。
谁知道会遇到这么一个难缠的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