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外婆也是个奇人,几秒钟前还凶神恶煞宛若疯子,此刻被绮桑固定着手腕居然也就没有再挣扎。
“这个男的不行。”远扬听到她外婆和绮桑说,“我看到他打人了。”
说话逻辑清晰一点都不像是脑子糊涂的人。
绮桑却没有回答她,在固定了她外婆之后就扬声叫了顾嘉嘉的名字,叫完之后弯腰看着远扬,问:“有没有烫着?”
结果看到桌子下面的男人正捧着手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表情看不出痛不痛,手背一片红也暂时看不出伤势。
……
绮桑默了一秒:“你能起身吗?最好马上去冲下冷水。”
她又看向闻声跑进来的康平安和顾嘉嘉:“他烫着了,先冲冷水,厨房柜子里有烫伤膏,先处理一下就带他去医院,医药费我来。”
“那你呢?”顾嘉嘉让康平安拉起远扬去厨房的水槽冲水,转身问绮桑。
绮桑已经恢复冷静:“我先把外婆送到陈阿姨那里,再去医院找你们。”
事发突然,但是绮桑的处理迅速冷静有条理,康平安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了,就被顾嘉嘉一起打包送上了叫过来的黄包车。
顾嘉嘉叫了两辆黄包车,她自己一辆在前头引路,后面远扬和康平安两个大男人一个车。
康平安终于能问出那一句:“刚才是怎么了?”
远扬回头看着绮桑关店门,看着她半搂着她外婆拐进了宁家巷,没回答。
手背肯定是烫伤了,刚才冲冷水的时候还好,现在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已经起了细密的水泡。
但是应该不严重。
那么大一个暖锅丢过来,只是手背一块受了点伤已经算是万幸。
幸好他躲得快,幸好绮桑丢出来那条挡了一大半热汤的围裙。
“你说……”远扬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四五个小小的水泡,若有所思,“绮桑的冷静和拒人千里,是不是都是因为她外婆?”
因为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伤人的外婆,她肯定处理了很多这样的事。这种事情处理多了,她才会有这种超过正常人基本面的情绪反应?
“要不然呢?”康平安一脸莫名地反问。
远扬没吭声。
吃的很饱喝了点酒又被吓着之后再被冷风一吹,康平安此刻的大脑比平时活跃很多,居然瞬间就明白了远扬刚才那个问题的意思。
他瞪大了眼,还记得压低声音:“你之前问我绮桑的事,不会就是因为绮桑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吧!”
远扬咳了一声。
“……你这看谁都像罪犯的病真的得治……”康平安悟了以后无语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背井离乡只有外婆一个亲人,结果外婆还是个定时炸弹,三不五时就搞出今天这样的事。”
“你觉得她身边还能有朋友吗?”
“这样的女孩子你居然还指望她像个正常人一样一惊一乍有正常的情绪反应?”
“你就因为这样一直在心里怀疑她?!”
“怀疑她什么?”
“杀了人藏在墙壁里?”
这一叠声的……
远扬摸摸鼻子,解释:“那当然不是,而且也没有一直……”
也不算是怀疑……
就是每次交流都太不符合常理所以莫名在意。
康平安鄙视地看着远扬,下结论:“你真的是没有心!”
注孤生。
亏他刚才还在顾嘉嘉面前说了好多他的好话。
***
远扬那天的烫伤确实并不严重,到了医院医生也只是给开了点烫伤膏让他自己回家涂。
那天晚上的黄包车车费医药费都是顾嘉嘉抢着付掉的,远扬一个大男人怪不好意思的,第二天买了两袋水果送到了美心小吃店。
算是有来有往,也算是弥补他心里的那点阴暗小怀疑。
绮桑可能是觉得远扬伤了右手做事情不方便,隔三差五的弄点面点让顾嘉嘉带给康平安,康平安每次都帮忙,只是每次帮忙都会对远扬冷嘲热讽酸两句。
远扬耐着性子仍由康平安阴阳怪气,毕竟这面点是真的好吃,拿回家给他爸吃了一顿老人家就念叨上了。
只是他再也不相信康平安之前说的和顾嘉嘉关系一般的鬼话了。
谁家关系一般会这样护着,连朋友都一起护着。
远扬现在回想,康平安只要提到顾嘉嘉就失去了他的八卦天性,只要在顾嘉嘉面前就显得特别地成熟靠谱。
宛若孔雀开屏。
他想,这小子情窦初开的时期肯定暗恋过顾嘉嘉,或者说,现在也仍然暗恋着顾嘉嘉。
谁都没有想到,和远扬一样想法的人居然还有一个,那就是顾嘉嘉的男朋友廖临水。
和远扬在心里腹诽两句不同,这廖临水居然在某一天晚上康平安下班的路上堵住了康平安。
那天远扬回爸爸那边送面点了,康平安落了单。
而廖临水那边是有备而来,拿着铁棍,大雾天,康平安刚骑过拐角就被铁棍撬翻了自行车。
康平安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捏着拳心想今晚要糟。
他今天还穿了新鞋子新衣服。
他和廖临水是打过架的,都是一个区出来的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廖临水从小就是堵着别人小孩要零花钱的混混,康平安只要看到了就会管,管了就少不得打一架,两人从小就结下了梁子。
但是长大后康平安考进了警察学校,廖临水一路坏到底,两人人生路完全不同了,此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交集。
听说顾嘉嘉谈了个男朋友叫廖临水,因为康平安一直没有遇到过,所以也没太在意。
总觉得明媚如花的顾嘉嘉应该是看不上那只阴沟里的老鼠的。
太久没见,那天大雾天他都没有认出那个在地上打滚被打得皮青脸肿的人是廖临水,也没想到这个从小偷鸡摸狗的家伙居然真的就是顾嘉嘉谈了几年的男朋友。
康平安知道真相后,他心情还挺复杂的。
顾嘉嘉身边一直不缺追求者,但是,谈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尤其现在面前这个拿着铁棍的。
“你干什么?”康平安单手挡住了廖临水砸过来的棍子,没了解情况之前,他大部分动作都只是躲闪。
廖临水会点江湖阴招,一个闪身避开了康平安夺他棍子的动作,又冲着康平安的膝盖窝一下。
康平安吃痛,脚一软就地滚了一圈,堪堪避开廖临水再次砸下来的棍子。
“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廖临水身上的伤早就好了,此刻身手利落动作极快,“那个每天给你送面点的顾嘉嘉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来干什么的?”
康平安没料到他来是为了顾嘉嘉,一愣神的功夫,肚子被棍子砸中,他闷哼一声。
这下不轻,康平安吐出一口血沫。
他终于还手,随手捡了个路边残破的砖头砸过去,然后两三下夺过了廖临水手里的棍子。
廖临水冷哼,掏出了牛仔裤口袋里的□□。
康平安脸色一凝,平时带着笑的娃娃脸此刻看起来居然带着冷肃:“廖临水,放下刀!”
“怎么?”廖临水吐了口唾沫,十分不屑,“警察捅不得?”
康平安不说话。
廖临水冲着康平安笑:“那警察要是穿我用过的破|鞋,又该怎么算?”
“康平安。”廖临水的笑容逐渐癫狂,“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这个从小到大就装模范生的伪君子,居然什么破烂都想捡回家。”
“还是说……”廖临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康平安,“我调|教过的女人吃起来特别香?”
第九章
康平安天生好脾气,平时和远扬这样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搭档,几次差点被连累也从没有生气过,沈强对他又是嫌弃又是骂,连他自己的亲娘也动不动脱了鞋子对着他兜头就敲。
他都不生气,娃娃脸整日笑哈哈的,看起来像是个没脾气的。
但是真发起火来,他其实并没有比远扬那种不管不顾打架的疯魔样子好多少。
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廖临水这样说顾嘉嘉,他会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
廖临水那张猥琐恶臭的嘴里吐出破|鞋两个字之后,他就像是被人恶狠狠地捶了下后脑勺,嘴里一股甜腥味。
再也不顾上新衣服新鞋子,他就这样十分不理智的在这条人迹罕至的无尾巷里面和廖临水扭打在了一起。
他很快发现他这样做是十分愚蠢的。
廖临水这样的人把一个警察堵在暗巷里,不可能没有考虑过后果,所以,廖临水并不是只想和他打一架的。
这个疯子亮出□□,确实是为了捅人的。
康平安仰面躺在暗巷里,雾气湿漉漉地笼罩全身,浸润到他捂着肚子伤口的手上,滑腻腻的。
康平安吐出一口血沫,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妈的!”
阴沟里翻船了。
得被远扬笑一年。
***
把康平安送到医院的人,是捡破烂的那个疯老头。
老头子叮叮哐哐地推着小|三轮进这条无尾巷里捡垃圾,看到里面躺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小|三轮哐得一声,把因为失血已经有些晕眩的康平安吓精神了。
后来康平安掏空了皮夹里的钱才说服老头把一三轮车的垃圾先丢在无尾巷再把他自己换进去,被这破车颠了一路好不容易颠到有人有路灯的地方,老头又开始嫌医院太远,于是康平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遮着脸被推到了自己上班的警察局。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心情复杂的康平安终于见到了医生。
他运气很好,刀口深但是没有伤到脏器也没有伤到主血管,伤口在送到医院之前血流就很少了,急诊手术主要工作就是伤口消毒和缝针。
伤的比较重的反而是之前被铁棍砸的地方,膝盖那边韧带拉伤,最后结论就是就是因为失血过多和韧带康复,需要住院一周。
康平安现在正生无可恋。
他父母一来医院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劝他弃暗投明下海经商,说这样才有光明的未来,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哪天死在他们前头,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有时候挺佩服他父母的,封建迷信是一点没沾着边,在病床前一边吃苹果一边把他当警察后可能的死法想了个遍。
好不容易把父母赶走了,安静地吃了顿午饭之后,沈强就拎着一袋苹果带着远扬来了。
补齐了他父母早上吃掉的苹果,拆了一罐黄桃罐头。
“你当时怎么想的?”沈强吃着罐头问他,“肚子破了个口就不打算挣扎打算死在暗巷了?”
“你这都算不了工伤!死了都不能做烈士!”
康平安:“……”
谁他妈想做烈士了!
“我就是觉得伤口不深膝盖还很痛就想躺着休息会……”康平安只能第八百次解释,“而且算着时间疯老头也该过来捡垃圾了……”
疯老头有三轮车,他就是不想走路所以想躺着等车来着……
“那万一那老头昨天晚上不打算去那条巷子呢?”沈强更大声了。
康平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满脸都是我也不知道啊的空白表情。
……
沈强伸手想揍他,想想他毕竟是病患,于是手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又给自己拿了个橘子。
“廖临水那小子昨天捅完你就跑了。”刚吃完黄桃罐头就吃橘子,沈强酸得脸都皱了,“不过他做的事够他吃一壶了,局里下午就能出通缉了。”
这速度快得都有些离奇了。
但康平安没发现,他嗫嗫地没说话。
他一直在等沈强问他廖临水为什么要捅|他这件事,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应该怎么解释,他跟顾嘉嘉什么事都没有,最近几次交集也都是因为远扬烫伤了绮桑给送面点。
……
但是沈强说完后却再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吃着手里的酸橘子。
康平安的病房是六人间,现在下午工作时间,好几个病人不是去做手术就是去做检查,只剩下一个老头。
那老头吃完饭在病房里逛了一圈,看三个大男人都杵在那里不说话,于是哼哼两声背着手就出去散步去了。
沈强起身关上病房门。
“你们那天晚上瞎猫碰死耗子抓到的那个经济犯,背后还有其他事。”沈强严肃了很多,“廖临水跟那个破事也有关系,所以你最近住院这段时间,我让远扬守着,免得他又来打击报复。”
完全没料到事情发展的康平安张着嘴:“啊?”
沈强又想揍他了,忍了忍,尽量用对病人的态度安慰他:“不过他胆子应该没有那么大,要不然估计昨天就捅|死你了。”
康平安:“……啊?”
***
也不知道是来探病还是吃黄桃罐头的沈强抱着一罐黄桃罐头走了,被命令留在医院的远扬把沈强送出门,回来之后旁若无人地也开了一罐荔枝罐头。
康平安:“……我妈统共就给我买了三罐。”
远扬给康平安整了个小碗,倒给他两粒,瞅了他一眼:“廖临水是为了顾嘉嘉堵你的吧?”
康平安:“……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远扬回答,“所以我早上就去找她了。”
康平安瞬间坐直,又因为肚子痛嗷嗷叫了两声才问:“你找她说什么了?”
远扬啧了一声,男人陷入爱河真可怕。
“我就问她廖临水去哪了。”远扬补充,“正常问询。”
康平安急得不行:“然后呢?”
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她说她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前几天就分手了。”远扬耸肩,“我就在想廖临水只堵你没堵我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要是真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报复,他才是那个主动挑事把人一锅端的人,要堵也应该堵他。
康平安一呆:“分手了?”
远扬凑上去在塑料袋里挑挑拣拣找了个好看的苹果,随手拿了兜里的小刀开始削苹果,反问康平安:“这种男人留着干什么?”
康平安:“……哦。”
“不过沈哥说的那个案子,中午局里开了个会,我也听了几耳朵。”远扬站起来往门外看了一眼,那个吃饭消食的大爷又从楼道另一端开始新的一圈了,才掩了门继续说,“就是你之前提的人口贩卖案,我们抓的那个经济犯是里头的会计,被抓了一个多月,本来谁都不知道这事,结果前天晚上看守所放新闻联播,提到了这个案子,上头的人他都认识。这人没什么胆子,当初就尿了,再问了几句,就一股脑都招了。他说那天晚上是廖临水介绍他去那个赌场的,廖临水也在这案子里。”
康平安:“……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