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事没分到我们局,全国性案子,主办在隔壁市,他们过来做个交接就把人带走了。”远扬削好苹果,往嘴里一塞。
康平安:“………………”
真是讲究人,他妈吃他的苹果都没削皮。
“所以我估摸着……”远扬慢悠悠地说出了他的猜测,“廖临水应该是知道事发了想跑路之前再出个气。”
“我觉得不太像是出气,他昨天晚上就是来捅死我的。”康平安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亮出刀就是为了吓唬人,这小子我从小就认识,坏是真坏,但是让他捅警察,我总觉得他没这个胆子,毕竟还要在宁家巷混的。”
因为没想着廖临水是来杀人的,所以他的处理方法很常规。
“我夺了他的铁棍,想着制服他就行了。”
“谁知道我这边刚扣住他手腕,真打算教育两句走个程序,他反手直接就一刀捅我肚子上了。”
“而且明显觉得一刀不够,拔了刀想再来两刀的。”
康平安说到这里有些诡异地抖抖肩,问了句:“你怕鬼不?”
远扬:“什么玩意儿?”
“因为我觉得这事还挺玄乎。”康平安往医院蓝白条纹的被子里缩了缩脖子,“我膝盖受伤跑不快,肚子又被捅一刀,当时感觉都快被捅穿了,真以为这下可能得玩完了。”
“但就是这时候,我听到那首歌了。”康平安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就是那首老婆杀人封墙壁里的歌。”
远扬的眉头跳了跳。
“一个男人唱的,不是哼,是唱,带歌词的,最后是手写书上那个版本的歌词。”康平安强调,“而且我确定不是我一个人快死的幻听,因为廖临水也听见了。”
“反正我不知道他是被歌吓着了还是害怕有人过来,总之他就跑了。”
他就捡回了一条命。
“什么样的男人?从哪传过来的?”远扬追问。
“只能听出肯定不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康平安回答,“至于从哪传的……”
声音轻了下去,带着心虚:“我觉得是四面八方……”
远扬:“……”
“那么大的雾,我又被捅了一刀,又痛又怕的……”康平安辩解,“不过廖临水跑了之后我躺地上听了一会,没听到脚步声。”
“反正这事,不太对劲。”康平安眼睁睁地看着远扬把手再次伸进塑料袋里,忍无可忍地嚎出声,“你们能不能留点吃的给我!一个苹果都不打算给我留么!”
“你不是肚子破了吗?吃了一会流出来。”远扬漫不经心地敷衍。
“我可去|你|妈的!”康平安声嘶力竭。
门口本来打算回来的大爷一激灵,转了个身,准备再溜达两圈。
***
那之后,远扬和康平安话题就不在这件事上了,远扬吃光了康平安所有的水果,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还是有良心的,想着一会绕道去美心小吃店打包一碗小馄饨带过来。
绮桑的店开张也有一个多月了,一开始打折,大家也图新鲜,生意还行。但是现在也基本就像小吃店隔壁的那几家店一样,稀稀拉拉地人来人往,这穷地方做生意发不了大财,勉强糊口罢了。
远扬和她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偶尔遇到绮桑需要搬动大件物品的时候,远扬都会撸袖子帮忙。
所以,也没少吃绮桑给的点心。
他就这样心不在焉地骑着自行车想晃到小吃店吃个晚饭再给康平安打包,头一抬就看到绮桑从马路对面冲过来。
她跑的方向是警察局。
远扬刹车,叫了一声绮桑。
绮桑回头,看到是他马上就跑了过来。
“远扬!”绮桑喘着气,头发湿透了,脸色惨白,“我外婆不见了。”
第十章
绮桑跑得急,身上的围裙没来得及摘下来,身上手上脸上都还残留着面粉。
她紧紧拽着远扬的胳膊,手指用力地指关节都发白,浑身轻颤,眼睛明明盯着远扬,却没有焦距。
“我外婆不见了。”她重复着这句话,半点都没有平时冷静自制的样子。
“你慢慢说。”远扬的胳膊被抓得生疼,把绮桑往路边拉了一点,“什么时候不见的?”
“早上……”绮桑呢喃着,“不对,应该是中午……”
远扬没插话,让她自己一边回想一边冷静下来。
“我早上四点去菜场买菜的时候还带着我外婆。”绮桑终于可以说出完整的话,“六点半的时候吃完药,我把她送到陈阿姨那里,那时候人还是很正常的。”
“平时一点左右陈阿姨会把外婆带到店里来,但是今天一直到两点也没来,所以我关了店去找,看到陈阿姨正在满大街地找我外婆。”
“陈阿姨说……”绮桑停顿了一下,组织了语言,“她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吃完饭打算把外婆送到店里来,来的路上我外婆一直嚷着要吃糖,她被烦得不行就去小店里买了两颗糖,买完一回头外婆就不见了。”
绮桑看着远扬:“我外婆平时不吃糖,但是陈阿姨肯定也没说谎。”
她没说她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但是这结论出来后,她就冷静下来了,呼吸也逐渐平缓了。
“我想报案。”绮桑说,“我外婆是故意支开陈阿姨走的,她那时候应该是清醒的。”
她又恢复了平时比别人慢一拍的语调,掐着远扬胳膊的手也松了下来。
再后来的的报案过程,绮桑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太多情绪的假人。
她非常有条理,每句话之前都带上了时间。
十二点半她外婆在小店门口走失后,陈阿姨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找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绮桑找到她。
事后绮桑让陈阿姨先回家,她自己去了她外婆可能会去的一些地方,这些地方她都记得特别清楚,去那些地方的顺序,时间。
直到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没有找到,她才跑过来打算报警。
远扬合上了记录的本子,看着绮桑。
办事大厅里人来人往,有打架斗殴的人被抓到局里肾上腺素还没完全消失,问话的时候会冷不丁地站起来大声骂娘,连远扬偶尔都会被吓一激灵,但是绮桑像是听不到一样,纹丝不动。
远扬斟酌着,把那本记录的本子推到桌边,问绮桑:“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我不记录,所以你也不用那么紧绷。”
绮桑点头:“好。”
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零星的面粉痕迹被她擦汗的时候擦的一道一道的,很狼狈,但是很镇定。
远扬又开始读不出她眼底的情绪了,明明关系缓和之后,远扬就已经觉得绮桑只是个情绪不外露的正常人罢了。
她外婆走失,她好像退回到原点,又开始防备所有人。
“我觉得你在说完你外婆不吃糖陈阿姨也没说谎之后,突然就不慌张了。”远扬说,“为什么?”
他一点迂回都没有,直接就问了。
“从陈阿姨家到美心小吃店会经过七个代销店,其中还包括了嘉嘉开的代销店。”绮桑说,“我外婆吵着要吃糖的那家店,是唯一一家在三岔路口开的代销店,那个地方人流量大,逃跑概率最高。”
“她有老年痴呆,很多时候都会像个孩子,突然想要点什么如果不给她就会哭闹,所以我给她缝了个随身的小包,里面装了所有我能想出来的她会突然要的东西。”
“唯独没有糖,因为她根本不吃糖。”
“所以我觉得,她走的时候是清醒的。她昨天刚换了新药,效果很好,昨天和今天的状态基本都是清醒的。”绮桑说,“而且,她身上带了食物、药、还有钱,如果是清醒的状态,只要尽快找到,应该就没有太大危险。”
“所以我冷静下来,提供所有信息,希望能尽快找到她。”绮桑看着远扬。
黑漆漆的眼瞳仍然没有情绪,但是却十分坦然。
远扬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喝了口水。
“我知道你一直在审视我。”绮桑居然继续说了下去,“觉得我对于事情的反应过于冷静,所以在审视我。”
……
远扬呛着了。
“但是,冷静,才能解决问题。”绮桑维持着她惯有的慢悠悠的语调,“我只希望能解决问题。”
远扬好不容易从呛咳中缓过神,深深地看了眼坐在他面前的姑娘,不自觉挺直腰杆:“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我们会尽力去找的。”
“后面如果还想起什么其他的线索,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远扬顿了顿,说,“还有,抱歉。”
他长得凶,正经的时候看起来更凶,凶神恶煞的连路过他们这边的同事都要多看他好几眼。
绮桑却笑了,难得进了眼底的笑。
远扬又一次非常不合时宜地,发现绮桑可能确实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哪怕此刻头发蓬乱脸上脏污。
***
康平安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看到号称要给他带晚饭的远扬,空着手来的。
康平安:“?”
“沈哥他们和三队两个新来的都去找绮桑外婆了。”远扬交代完前因后果,飞快削完一个苹果,很有良心地塞到康平安嘴里,“我一会也要出去找,守你这边的事情暂时交给小殷。”
“哪个小殷?”康平安呆滞。
“我们楼里看门那个。”远扬说,指了指门外腼腆的小伙子,“局里严打,真没人了,你当时要是没被捅一刀现在还能算个劳动力。”
康平安:“…………”
他躺平,把被子拉到下巴下面,看着天花板,冲天花板挥挥手:“你去找吧。”
“枫城不大,你们四个人一个晚上要是找不到老太太,也可以回家啃脚趾头了。”康平安斜眼看着远扬。
“别让我鄙视你。”他说完,很祥和地闭上了眼。
其实直到这一刻,他们都不是特别焦心。
4月30日,过了清明,枫城的晚上没有那么湿冷了,就像康平安说的那样,枫城弹丸之地,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巡逻的警察,找一个行动不是特别方便的老太太,应该不太难。
毕竟以老太太的身体,一个人也不可能跑得太远。
大家都以为,一个晚上,足够找到绮桑外婆了。
但是并没有。
第二天一早,远扬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宁家巷82号门前,看着和昨天一模一样打扮的绮桑骑着车无言地停在他面前。
“抱歉。”远扬说,“我们今天会继续找的。”
这事邪门。
绮桑外婆当时穿着一件枣红色的两用衫,绮桑怕她走失,给她缝在腰间的包是桔黄色的,这个配色,人群里不算不显眼,远扬他们昨天从绮桑提供的路线一路问下去,一开始是有线索的,绮桑外婆摆脱了陈阿姨之后是往码头方向走的。
但是之后,绮桑外婆就消失了。
突然就找不到了。
月底码头人多,本来应该最容易问出点什么的地方,却奇怪得什么都问不出来,没有人见过穿着枣红色两用衫腰间挎着橘色包的老太太,甚至没有人见过老太太。
晚上起了雾,沈强跑遍了市里所有桥洞和流浪汉聚集的地点,远扬则把绮桑说的老太太可能会去的地方又捋了一次,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一个患有老年痴呆,腿脚不算便利,身体也不太好的近七旬的老太,失踪了几个小时后外孙女就已经报案了,报案信息详实,提供了所有线索,在这样几乎能马上找到人的情况下,绮桑外婆就这样消失了。
人间蒸发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同样找了一夜的绮桑把自行车停靠在门边,问远扬:“吃过早饭了吗?”
声音沙哑。
远扬下意识摇头,尽管尽力了,但是这个结果让他都有点不敢看绮桑的眼睛。
“你等我一下。”绮桑说,“我给你拿点吃的,找人需要力气。”
她推开门,打算去厨房里拿点吃的给远扬,顺便她也吃一点。外婆还没找到,她还不能垮。
宁家巷82号就像康平安之前说的那样,有一个很大的天井,远扬站在门外隐约地看到天井里摆着的绿植,看起来疏于打理的样子,都蔫头巴脑的。
绮桑踏进门槛的同时,天井西边的房门就跑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到绮桑,一愣:“嘉嘉没跟你一起回来?”
绮桑也一愣,摇头:“没有。”
远扬注意到绮桑的态度,非常疏离,几乎就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绮桑跟他说话的状态。
远扬抬眉看着那个中年男人。
很普通的一个人,说话带着浓重的枫城口音,看起来老实巴交,和康平安形容的那个泼皮抠门死老头的形象不太符合。
“那她去哪了?”那中年男人皱眉,“一个晚上没回来了,昨天下午开始店门就关了,给她打传呼她也不回!”
绮桑进厨房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嘉嘉昨天晚上没回来?”
“没回!”男人语气不太好,“我开了一晚上的廊灯,不回来也不说一声,浪费电!”
远扬抬头,确实,天井旁边有一盏灯亮着,那男人一边嘀咕一边关了灯。
“店也没开?”绮桑又问。
“没呢,一点交代都没有!”男人嘀咕着,拿了脸盆打算打水洗漱,搪瓷脸盆,叮零哐啷的。
绮桑站在原地眉头,皱着眉。
倒是那个男人,自顾自地刷牙洗脸,抬头看到远扬正想问点什么,目光却突然一顿:“那是不是嘉嘉的传呼机?”
82号门内角落里躺着一个枚红色的长方形小东西。
男人走进,捡起来,不太确定的问绮桑:“这是不是她的?”
绮桑接过传呼机,枚红色的,上面贴了刘德华的贴纸,写着追风少年四个字,中二又活泼。
已经没电了,摁了两下都没有反应。
“是她的。”绮桑拧起眉,和远扬对视。
一阵风吹过。
远扬莫名的浑身汗毛直立,像是动物提前预知到了危险的信号。
第十一章
又是一起失踪案。
根据顾嘉嘉爸爸顾力勤的说法,顾嘉嘉一天的行程一般都是早上七点出门去代销店,晚上七点半左右回家,有时候会去找廖临水,有时候会就在家里待着。
但是4月30日早上,顾嘉嘉七点钟出门去开代销店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傍晚七点半左右顾力勤去顾嘉嘉代销店找过,发现店是关门的,于是他又绕到绮桑的美心小吃店,听人说绮桑外婆走失了,小吃店下午就关门了。
“我以为嘉嘉肯定是和绮桑一起去找绮老太婆了。”顾力勤看起来也不是特别着急,反而抱怨的情绪多一些,“这丫头现在翅膀硬了,关店开店从来不跟我说,现在连不回家睡觉都不说一声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坏的!”这话是对着绮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