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舟连忙探去,她经脉仿佛突然被打通,方才那股郁结消散。
仿佛是听到母亲的痛呼,在她小腹中不知经历着什么的孩子悄悄安静下来,那股汩汩往外流出的暖流也渐渐停息,尖锐彻骨的疼痛仿佛一场大梦蓦地消散。
她眼泪如断线般的珠子落下,埋进他的怀里低声哭泣着。
她知道,她真的差点失去它。
她明明不想这么早便成为母亲,但真当感知到它的存在,感知到它在一点点离开她,她的心几乎都要碎了。
“谢长舟,谢长舟……”岁宁哭的哽咽,埋在他怀里哭声沉闷。
谢长舟搂紧她,眼睫轻颤着:“没事,没事的宁宁。”
“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垂着头不住地蹭着她的发顶,喉口发紧,只知道一声声给她道歉。
温暖的真气贴近她的肚子,源源不断朝她体内输送而去。
两人这般抱着,静谧的屋内只余岁宁低声的啜泣。
***
岁宁睡下之时,眼眶已哭的红肿。
谢长舟坐于床边,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为她抚平身体的疲惫。
眼眶的红肿消退,谢长舟的真气探入她小腹当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有一股力量,温暖纯粹,强大磅礴。
那才是纯正的神力。
那是他们的孩子。
谢长舟修长的手轻轻覆于她小腹,那里一片平坦,孩子连心跳都还没有。
到现在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岁宁竟然……怀孕了?
她怎么可能会怀孕,她的神力被封禁,如何能怀了他的孩子?
何况她的体质明明是极难受孕的体质。
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们几乎日日同房,可他从未感知到孩子的存在。
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就好像在之前一直躲着不让他发现一般。
谢长舟眸底一沉,握住岁宁的手攥紧,心下情绪复杂。
岁宁双手搭在小腹上,柳眉微蹙,秀丽的面上连睡着都不安稳。
他俯下身轻吻上她的额头,声音沙哑滚烫:“宁宁,别怕。”
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腰间的木牌亮起,谢长舟眸底寒凉划过,面上的柔情陡然消散。
他放下木牌,深深看了床上的岁宁一眼,起身离去。
在走到小院时,他又在院中加上一层坚固的结界。
岁宁醒来时,屋内只有她一人,日头已经渐渐退下,落日的余晖斜斜投射到屋内。
她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陡然想起了白日的事情。
她颤抖着手抚向小腹,蓦地轻笑出声。
“你还在啊……真好。”
她有些想哭,眼泪涌上却又被自己憋回去,都要当娘的人了,哪能这么爱哭。
岁宁直起身靠在床头,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明明还是一片平坦,里面却孕育了一个生命。
这下好了,她的母上大人肯定会打死她,年纪轻轻便背着她在外结婚生子了。
虽然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去。
她安静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下,被她迅速擦去。
她也想自己的家人了。
岁宁从乾坤袋中取出那两张宣纸,仔细瞧着上面的字迹。
现在给与她的信息很少,她只知道自己与神女鸢蘅长得一样,而她的记忆是谢长舟消除的。
谢长舟也知道这些记忆。
阵边的爱人,她腹中胎儿的父亲,究竟在瞒着她做些什么?
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吗,他近些日便是去忙那些吗?
岁宁心底一沉,唇角紧抿面色冷陈。
她起身穿上衣服便朝外走去。
他们住的地方靠近城门,她便往城区走去,一路上姑苏城两边摆满摊贩,来来往往的人皆衣着干净整洁,面上洋溢着笑意,昭示着这是怎样一个和平安宁的地方。
明明还是这般安宁,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长舟在瞒着她做什么?
她独自站在街道上,不时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朝她投以疑惑的眼神,似是不理解一个女子独自站于街道上是为何。
岁宁垂在一旁的手攥紧,她昨夜遇到的那个黑衣人来姑苏是作甚?
她脑海中陡然一阵刺痛,岁宁痛到撑住一旁的木桩,脊背忍不住微弯。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浓重的杀气。
“鬼魃,站住!”
是谁?
“呵,鸢蘅?”
鸢蘅?
她听到刀光剑影的肃杀声,听到尖叫嘶吼。
最后她面前的画面渐渐清晰,她对上一双暗红的竖瞳,是她上午看到的那双竖瞳。
那是一只巨兽,威风凛凛头顶长角,高大魁梧的身体上驮着一个人。
他面容苍白阴柔,赤红的眼眸泛着狠戾,唇角挂着阴恻恻的笑容。
明明是她没有见过的脸,她脑海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名字。
鬼魃。
魔神鬼魃。
鬼魃似是隔着虚空朝她看来,声音低沉冷冽:“猈兽。”
它身下的巨兽咆哮着朝岁宁冲来。
她凤眸陡然瞪大,连忙起身闪开,猈兽径直从她身侧而过,嘶吼着朝她身后而去。
岁宁朝后看去,一道纤细的身姿悬立于虚空,面纱外的眉眼寒凉清冷,即使面对比她高大数倍的猈兽也毫不生怯。
她白影一闪,飞身迎上猈兽。
岁宁眼前画面一转,面前一片模糊,像是被笼上了一层纱,纱帐外能隐约看到两道人影。
她颤抖着手覆上那层薄纱,对上外面那两人放在上面的手。
两人齐齐一顿,接着一道激动兴奋的女生响起。
“夫君,蘅儿碰我了!”
“我感知到了,蘅儿有意识了!”
不知为何,岁宁听到他们的声音心下蓦地一酸。
女子依旧在隔着层纱轻轻触碰着她:“蘅儿,你要快快长大。”
“我的蘅儿,我的蘅儿。”
“父神和母神永远爱你。”
岁宁眼泪落下,那两人起身要离去,她有些慌乱。
“别走,不要走!”
她拼命撕扯着那层轻纱,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层,可这时候却坚硬韧劲十足,她怎样都撕不开。
她只能看着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
“不要!回来!”
画面戛然而至,岁宁猛地睁开了眼。
路过的人诧异地看着她,她顾不得其他,胸膛处剧烈喘着气。
她看到了猈兽和鬼魃。
还看到了鸢蘅。
以及——
鸢蘅的父神母神。
作者有话说:
关于这个孩子的出现,一开始在犹豫要不要写,后来还是决定写了,有它在后面的剧情我会更顺滑些。
第73章 温澜潮生七
岁宁回到小院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透。
月影倾斜而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负手立于院中,神情平淡眉眼温润。
岁宁与他琉璃色的眼眸对视。
她安静站在门沿下, 与立于院中的谢长舟相对, 院中一时沉默静谧。
良久,一声轻叹出声。
谢长舟一步步朝她走来,从乾坤袋中取出衣衫为她披上。
他伸手拂开她额上的碎发, 随着他的动作,清幽的冷松香顺着岁宁的鼻息窜入进来。
“宁宁。”他声音温润,垂下头来看她:“你今日出去散心了?”
岁宁唇角绽开笑意:“嗯,屋中太无聊了, 便出去走了走。”
谢长舟低声道:“抱歉宁宁,近些日子宗内有些事情,忽略你了,处理好了我一定补偿你?”
岁宁抬眸看向他, 眉眼弯弯平静问他:“宗内最近怎么了, 是发生了很棘手的事情吗?”
谢长舟面上的柔意有一瞬间冷凝,随即不动声色敛去, 依旧还是那般温和的模样。
他缓缓摇头道:“没事, 一些小事情罢了。”
他将岁宁揽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宁宁,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岁宁顺从被他搂住,揽住他的腰身, 乖巧地闭目埋首于他怀中。
她轻轻点头:“嗯。”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 岁宁指尖轻颤着。
***
岁宁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 谢长舟越发忙起来了。
现在他时常几天不着家。
直到今天, 她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岁宁闭目窝在院中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小腹处高高隆起。
以往她还未显怀时候倒是经常出去走走,现在肚子大了,便越发的懒散起来。
孩子很乖,几乎未曾闹过她,像是通人性一般,在她腹中乖巧安静,只时不时在她触摸腹部时轻轻踢她一脚回应着她。
整个孕期没有什么影响,谢长舟越发惯着她,时常给她搜罗着各种稀奇好玩的东西来讨她欢心,对待她简直小心翼翼到了极点,生怕她有些什么不舒服的。
她孕期除了随着孩子的生长……欲意有些强烈之外,其余倒没什么不适。
说起这岁宁也有些无奈,以前是谢长舟缠着她,到她怀孕后却彻底变了,孩子越长越大,她时常会感到一阵躁动,仿佛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着她,令她浑身不舒服。
起初她缠着谢长舟要时他推拒了许久,在发现她确实难受的紧后却慌乱的不行,动作轻到完全不像他,将他自己憋得浑身难受。
直到两人一次次之后,腹中的胎儿安稳长大,并未因为他们的行为有些问题,岁宁的气色也越发好了起来,他才总算是放开些许。
岁宁懒散地躺在椅中,如今已经入春,夜风有些微凉。
她蜷起身体,昏昏欲睡间意识有些混沌。
岁宁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熟悉的画面又出现,这次她看到的是仙魔大战。
鸢蘅立于虚空之中,将鬼魃狠狠压制住,不远处的恶灵被她控制住。
鬼魃苍白的脸上满是魔纹,狰狞着喊她:“鸢蘅,你杀不了我的,你杀不了我的!”
恶灵嘶吼着冲她咆哮着,不远处的仙兵和魔将们都被拦在外面。
与之一起被拦下的,还有祭斛。
祭斛清隽的面容上满是泪水,嘶吼着喊着她:“阿蘅,阿蘅!”
鸢蘅没有看他,清冷的目光落到身下被压制着的鬼魃。
“我的神力只是暂时杀不了你,但可以慢慢困死你。”
“一万年,五万年,十万年。”
“鬼魃,你能撑住多久?”
她的话音落下,在鬼魃惊惧的眸光中,浑身莹润的神力陡然散去。
随着她的消散,不远处的光圈呼啸着将挣扎怒吼的恶灵卷入,鬼魃也只能怒吼着不甘地被一点点拖入进去。
在鬼魃被卷入光圈的那一刻,鸢蘅的身影陡然消散,化为晶莹的碎片飘散。
“不,阿蘅!!!”
岁宁看到祭斛的面容恐慌,竟连法术都不会用了,跌跌撞撞朝鸢蘅而来。
画面戛然而至,她陡然清醒。
岁宁颇为熟路地从乾坤袋中拿出纸笔记录下自己刚才的梦。
宣纸已经记录厚厚一沓,她这六个月来持续梦见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
谢长舟起初还会趁她熟睡之际消除她的记忆,后来她故意表现出头疼,向他哭诉自己记性太差,怀了孕之后越发不清醒了。
他面色陡然一变,慌忙将她搂入怀中轻哄着,以为是自己消除她记忆的行为的伤害到了她的身体,仔仔细细替她探查了许久的经脉。
岁宁也并未表现出恢复记忆的模样,依旧对他热情如往常那般,谢长舟渐渐放下心来,便也不再趁她熟睡意识不清时消除她的记忆。
她将宣纸拿出仔细看着上面的字体,一笔一划皆是她亲手写下。
密密麻麻都是她的记忆。
是作为岁宁的记忆,是作为鸢蘅的记忆。
岁宁看到了鸢蘅的父神母神双双陨落,数千神明死在天地动荡之时,以神骨神心稳定了动荡的天地。
剩下的神灵皆一一献祭封印了万魔窟。
她还看到鸢蘅诞生,一统仙界,将祭斛教导成上界战神,与他一起带领仙界和魔界争斗万年。
她看到了鸢蘅死去,祭斛自散修为。
数万年后翎琅帝君斩杀当时的魔主铸饕,并将魔界赶到下界,以镇魔塔镇压千年。
以及她与谢长舟进入过猈兽的识海,亲自经历了万年前的那些事情。
那是她的记忆,也是鸢蘅的记忆。
月光照耀下,岁宁看的眼睛有些生疼,沉默着将宣纸收回乾坤袋。
圆月高高挂起,她看着那轮月亮有些呆愣。
腹中突然被踢了一下,岁宁有些无奈地抚着它,她的手刚覆上小腹,便能感知到它又踢了她一下。
她有些想笑,声音格外轻柔:“怎么了,你也发愁吗?”
像是在回应着她一般,它又轻轻踢了她一脚。
岁宁轻笑出声,看向小腹的眼神格外柔和,轻声对它说道:“别怕,娘亲会保护你的。”
“父亲也会,不要怕。”
她直到现在她想起了大部分的记忆,却还是不明白谢长舟到底想做什么。
可谢长舟不会害她,她自是相信。
她只是担心,谢长舟会不会有事?
她总觉得,谢长舟在做的事情很危险,就好像是个定时炸弹一般,随时便会爆炸。
岁宁心下沉闷,一边轻抚着隆起的小腹,一边闭目休息。
直到再一次睡着之时,她模模糊糊感知到自己被抱起,熟悉的冷松香沁入鼻息。
岁宁往他怀里埋了几分,轻声嘟囔着:“谢长舟,你回来了啊。”
头顶上方传来他清润柔和的声音:“嗯,回来了。”
他将她轻柔放到床榻上,替她脱去鞋袜,坐在床边俯身轻吻她的额头。
“宁宁,这几日太忙了,疏忽了你,对不起。”
岁宁揽住他的脖颈摇头:“没事,你忙你的。”
谢长舟凑过头轻轻吻着她的唇角,像是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
他修长温凉的手抚上她的小腹,那里高耸着,孕育着他与岁宁的孩子。
察觉到父亲的触碰,它轻轻动弹了一下。
谢长舟只觉得掌心处一阵酥麻蔓延至心口,他心下一阵柔软,俯身轻吻隆起的小腹。
他只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眼前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