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越骞一面小心观察她的表情, 一面解释道：“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给他一点小教训，让他安分几日, 没想到警察会直接通知你奶奶……我, 对不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几个字仿佛只是张了张嘴, 声带并未振动。
俞澄呼吸顿住, 大脑乱作一团, 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又很快松开。
给谁一点教训？
起初俞澄并没有想到这个人是谁，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时，忽然记起赵蕾电话里提到的‘你爸回去还要到警局找你叔叔’。
这样，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
“他犯了什么事, 居然能被抓。”俞澄垂着眼眸问道。
倒也不怪她疑惑, 俞立伟一向胆小, 只敢动点嘴上功夫，怎么这次能严重到犯法呢？
越骞沉默一瞬，斟酌着言语说：“他…去□□了。”
“什么？”俞澄猛地抬起头, 看着他怔住。
越骞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是因为我找人盯着他。其实之前已经有过几次，但他挺谨慎的，每次很快就出来。这回我给了他经常找的那个…女士一些钱, 让她帮忙拖住他, 然后打电话给警察举报的。”
一口气将事情全盘托出, 压在越骞心口的石头终于被挪开, 让他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是我欠考虑，没有做好，对不起，你…”
“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越骞沉沉地低着头，语气近乎恳求。
许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越骞又仓皇地抬眼看去，只见俞澄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他又小声喊道：“俞澄。”
“嗯。”俞澄闷声应了一下，又缄默不言。
越骞和俞立伟非亲非故，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他会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
俞澄心里很清楚。
她轻咬一下口腔内侧的软肉，低声道：“谢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非但没有让越骞放心，反而让他更加紧张。
胡乱抓住俞澄的一只手，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让对方原谅自己。
“我没有怪你。”俞澄抬眸和他对视，“相反，我是从心里感谢你。你是第一个在这件事情上帮我出头的人。”
一字一句地和对方解释，俞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是啊，多么荒唐。
被自己的亲叔叔性骚扰，最后出手帮忙的却是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
她也曾经将希望寄托在赵蕾身上，孤注一掷地将那些事告诉她。
可是，赵蕾是怎样做的呢？
和她一起，在自家的客厅里，嘴上恨恨地骂了俞立伟两句。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俞澄的记忆没有错乱，当天晚上，赵蕾还过去帮俞立伟拆洗被子了。
有关这件事的回忆一股脑涌上头，俞澄只觉得头晕目眩，热血直冲天灵盖。
眼看俞澄就要不受控制往一旁的瓷砖地板上栽去，越骞胳膊用力，借着拉着她的手掌，将俞澄拽进自己怀里，然后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怎么回事？”
俞澄短暂失去意识，又很快恢复过来，一抬眸便撞入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俞澄解释，“应该是没休息好吧。”
越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李春然。
虽然有心想让俞澄休息一下，但是又不太现实。谁都没办法放心将自己刚重病昏迷的亲人交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照料。
想说的千言万语化为一阵沉默。
“你回家吧，明天还要上学。”俞澄低声道。
“没事，我不累，我陪你待一会儿，天亮再走。”越骞生怕俞澄真的想要赶自己走，带着期盼看向她。
“那…随你吧。”俞澄不再坚持。
正好李春然的点滴就要挂完，俞澄起身想要喊值班护士帮忙拔针。
越骞直接站起来往外走：“你别动，我来，我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打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无法，俞澄只得又坐下。
护士走进来，拔针，嘱咐一遍一定记得空腹，八点要做血常规，随后将吊针管以及空掉的点滴瓶取下放进托盘里，端出去。
病房再次陷入沉寂。
越骞坐在病床对面的座位上，安静地看着俞澄。
气氛有些尴尬。
“你真的不用愧疚，这是他应得的。”俞澄思忖再三，决定还是再解释一二，“而且医生说了，我奶奶没有大问题，所以你放心，我也没有生气。”
越骞嗯了声，严峻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两人沉默，相顾无言地坐着。
一直到东方吐白，朝霞显露。
越骞站起来，对俞澄说：“我去楼下买点早餐。”
“不用…”俞澄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越骞又一溜烟消失在门口。
俞澄：“……”
越骞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楼下早餐店打包的豆浆小笼包散发着香气，热腾腾的。
“你快趁热吃。”越骞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如是说道。
俞澄：“你也一起吧。”
越骞：“不了，一会儿我回家取书包，到时候再吃也来得及。”
“那好吧。”俞澄沉默地吃早餐。
在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后，她将所有包装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连带半夜盛小米粥的碗，准备一会一起扔掉。
看着她把东西吃完，越骞才放心：“那我先走了。”
闻言，俞澄看了眼依旧睡着的李春然，说：“我送你下去，正好顺便扔垃圾。”
“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俞澄将手里的垃圾袋放在医院走廊安置的回收箱里，随后跟着越骞一起走进楼梯口。
“叮咚——”
清晨，医院的人流量不多，电梯很快升上来。
“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下去就行。”越骞朝俞澄摆摆手，又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在耳边，“有事电话联系我。”
“好。”
把越骞送走，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俞澄有气无力地推开病房门，原本躺在床上的李春然正要挣扎着坐起来。见状，她急忙小跑过去。
“奶奶，你醒了。”
她的语气中满是激动，有几分喜极而泣的意味。
“嗯。”在俞澄的帮助下，李春然靠在枕头上半躺着，“我们澄澄已经是大姑娘了，可以照顾奶奶了。”
她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俞澄急忙给她顺气。
俞澄：“奶奶，你先别说话了，歇一会吧。”
“我这是老了，全身都是病。”李春然声音虚弱，“还没问，刚刚的男生是澄澄的男朋友吗？”
什么？
俞澄的动作一顿。
刚刚越骞在这里被看到了？
俞澄心虚地瞟了李春然一眼，很快撇开视线，搪塞道：“他是我同学，同桌，知道我在这里，过来看看。”
这样的借口很拙劣。
李春然轻轻笑了一声：“再有五天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奶奶没有那么老古板。”
“……”俞澄语塞，停顿半晌，喃喃道，“还不是。”
过了几秒钟，她又补充：“以后可能…应该会是。”
李春然笑着调侃：“愿意半夜过来陪你照顾我这个老婆子，能看出来这小伙子人不错。”
“叔叔他……”
俞澄低下头，不知该怎样开口。
李春然嘴角的笑滞住，随后渐渐消失，叹声气道：“他做了错事，受到惩罚是应该的，我也管不了他。”
她的语气里有说不清的情绪：“我是年纪大了才生了他，所以在他小时候难免会惯着些，没想到会把他养成这样。”
李春然的声音有些哽咽，不只是恨铁不成钢，还是为了自己没有把他教好。
她擦了擦眼角：“进去关几天也好，最好能改一改他的臭毛病，以后踏踏实实找个活干。”
“好了，不提他了。”俞澄急忙打岔，怕她想到伤心处情绪波动再出问题，“一会儿要做血常规，等抽完血我再去给你买早餐，小米粥怎么样。”
“行，还是我孙女懂事。”
一上午的检查过去，就等结果出来。
俞澄一天一夜，再加半天没有阖眼，此时已经头脑发昏，太阳穴像是被人拿针扎过似的泛起细密的疼痛。
赵蕾和俞立民赶到医院的时候，俞澄正坐在床对面的座位上，靠着墙打盹儿。
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和脚步声让她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看到来人，她松了口气。
“爸，妈。”
“诶，辛苦姑娘了。”俞立民应了一声，转头去问李春然的情况，“妈，你感觉怎么样。”
“哎，把你们也折腾回来了，我这不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都是老毛病，输几天液就行。”
赵蕾道：“妈，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好身体，其他事有立民在呢。”
“嗯，我知道。”李春然招呼他俩坐下，又立马开始告状，“你们来了，快让澄澄回家睡一觉。我让她在那边的空床位上躺一会，她不听，非得在那边的墙上靠着。”
赵蕾一笑：“她小时候一直是你带着，现在长大了照顾你几天也是应该的。”
“我养她那也是我愿意的，应该的。”李春然听了这话很欣慰，但还是心疼孙女，“澄澄，听话快回家休息，别让奶奶着急。”
她把自己搬出来，又有俞立民和赵蕾在这，俞澄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奶奶，我马上就回去。”
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乌泱泱一群人走进来，让俞澄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动声色地往走在最前面那个，带着眼镜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医生胸牌上瞄一眼。
—副院长。
俞澄又是一阵心慌。
昨天半夜没事做，她在手机上查过。这个副院长能力很强，有真才实学。
如今会来这个病房，难道是……
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手心冒出一层薄汗。
俞立伟热络地站起身：“医生您好，我妈这病是怎么回事。”
他显然也被这阵仗吓到了。
副院长和善一笑：“别紧张，我来之前看了病例和化验单，没什么大问题。今天过来，也是想亲自给老太太检查一下，再确认一遍。”
他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戴上，给李春然检查一番，又问了几个问题。
“放心，老太太，你这身体没事，就是日常饮食不能吃太多荤腥，保持情绪平缓就行。”
李春然说：“好嘞，您说这个我就不急了。”
副院长又嘱咐了几点注意事项，和三人聊了几句，便领着这一大帮人走出去，不再打扰病人休息。
俞澄静静地看着俞立民将他们送出去，兀自将手心往衣角上蹭了蹭，随后走到门口，扒在门上张望俞立民的动静。
她还是不放心。
听说有些重病，医生会特意避开病人，以防让病人受刺激。
没过多久，俞立民面带喜色回来，脸上丝毫不见愁容。
俞澄压低声音问道：“爸，医生怎么说。”
俞立民朗声笑了笑，揽过俞澄的肩膀把她往病房里带，还顺手将门关上：“没啥大事。我听说这个副院长是有名的专家，平时很难挂到号，难得今天心血来潮逛病房，就被我们碰上，真是走大运了！”
赵蕾安慰李春然：“妈，专家说你身体没啥大问题，这回你就安心吧。”
人老了，多少还是会害怕生病的。
听了这些，李春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她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闭眼祷告一句：“感谢神。”
俞澄站在原地，也跟着笑了。
只是心里依旧犯嘀咕。
专家真的这么凑巧，在今天逛病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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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噩梦
好一阵磨蹭过后, 太阳西移。俞澄垂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已是下午两点。
“走，澄澄。正好我要去办点，事顺便送你回家。让你妈在这里守着就行。”俞立民两手拍在大腿上, 站起身，将两人的行李提起来。
李春然顺着俞立民的话说：“快回去吧, 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回家好好睡一觉就去学校吧, 高三了正是紧张的时候。”
见状, 俞澄也不再坚持, 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奶奶, 那我就先走了。”
从医院走出来,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阵阵蝉鸣不断涌进耳朵里。
医院门口的槐树枝上坠下来几根近乎透明的丝线，末端挂着嫩绿色的，还在不断挣扎摆动身躯的毛毛虫。
俞澄正满怀心思地跟着俞立民的步伐往前走，在回神的瞬间看见出现在眼前的活物, 吓得倏地倒退两步。
“澄澄还是这么胆小。”俞立民调笑一句, 顺手将那银线截断, 甩到一旁的冬青树叶上。
俞澄惊魂未定，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微微低头, 吐出一口气。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距离，在即将到达分叉路口位置时，俞澄仰起头，抬眸看向比自己稍快一步的俞立民。
俞澄轻咬嘴唇, 纠结再三正想开口, 俞立民的手机响了。
“喂, 您好。”俞立民手忙脚乱地将行李倒了下手,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不断震动的手机。
他的嘴角带笑，眉眼间满是说不出的恭敬。
是警察局的电话。
俞澄心中暗下结论。
“我已经到长宁了，正要往那边赶！……好嘞！好嘞！我马上到！”
简短说了几句，对方得到准确答案后先一步挂断电话。
俞立民停在原地低头看了半分钟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一阵操作。俞澄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好了，快回家。”俞立民语速飞快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只是脚步比之从前，要快很多。
俞澄正愁找不到好缘由开口，此刻连忙跟上他，“爸，到前边的路口你就先走吧，不用送我回去了。”
俞立民摆摆手：“没事，我正好要回去放行李。”
两人刚好走到十字路口，正巧人行横道前的指示灯由绿转红，俞立民轻啧一声，鼻息深长。
见状，俞澄继续争取：“又没有多少东西，我拎回去就行了。”
“你拎得动吗？”俞立民的语气饱含质疑，但明显已经动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