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以前,赵爸和赵大强可能还会对喂猪这活有点意见,但今天,这两人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赵爸看着林晓言的眼神越发不一样了:“晓言是吧,叔叔就直接喊你名字了。你刚才那话可不对,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只要干得好,种田、喂猪怎么了?像你这样,喂个猪都能得个猪状元,那也是很光荣的事情!”
他们这些工厂里的工人听上去是挺好的,但他们累死累活,厂子里却是一个三八红旗手都没有。
别说是他们厂子里没人得这个荣誉,听说附近几个厂子或者单位,都没有人。合着这么抢手的荣誉,跑到了养猪的林晓言的头上了。
一个乡下喂猪的小媳妇儿赢过所有工厂女工人,拿到了三八红旗手。
谁敢看不起林晓言只是一个养猪的,这话一说出去,得被人用唾沫淹死。不服气,三百斤的大肥猪倒是去养养看,看能不能养出来。
一直还挺冷静的林晓言差点没被赵爸的一句“猪状元”给刺激到。想到今年就该恢复高考了,这猪状元……听着咋那么别扭呢?
赵大强接上他爸的话:“三百斤的猪是挺稀奇的,不过你就只养了这么头猪?”
“五头。”
“其他五头……”都多重啊。
“差不多都上二百六十斤了吧?”她也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最重的两头被拉走交了任务,剩下的三头宰了村里人分了。
赵爸、赵大强:“……”五头猪,头头都这么重?这猪是吃什么这么长肉的,“那其他村儿上交的猪,一般情况下,都多重啊?”
“爸,这个我知道。”看林晓言一个人表演了那么久,林满春适时地插嘴,想要表现一下自己,“村里也没啥好吃的,养猪的工分没下地的多,但胜在活省轻一点。一般来说,等猪出栏,基本就是一百斤出头。当然了,这养得不算好,只是刚好合格。我们村以前养得最重的一头,好像是一百八吧。”
“……你们村以前养猪的人……是不是偷懒了?”这重量,相差得有点大啊。
赵大强的反应倒是比赵爸的快一点:“爸,哪可能。估计一百八算是养得好的了,在别的村也一样。我也听说过,上两百斤的猪,一头可顶两头的任务。所以,两三百斤的猪,真不是随随便便能养得出来的。不是这样,我这妹子怎么可能被市长点名评为三八红旗手呢?”
市长点名,那是什么样的概念。
真心的,没点特别突出表现,人凭什么得三八红旗手的称号?
听儿子这么解释,赵爸看林晓言更顺眼了:“你跟满春从小就认识,以前怎么没上我们家来坐坐。大家都是亲戚,经常走动才热闹,才亲啊。”
林满春:“……”不是说,不让她乡下认识的那些人来家里耍吗?
赵爸看了看林满春:“总不可能是满春跟你闹脾气,不让你来玩儿吧?”
林满春:“……”她公公是不是嘴瓢了,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作为枕边人,赵大强了解到的情况比赵爸多:“爸,看你这话说的,满春跟妹子的感情很好的。她们俩啊不但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还一起读的书。”
“初中毕业生?!”赵爸都数不清今天自己这是吃的第几惊了,似乎从林晓言踏进他们家门的第一步开始,就一直让他惊惊惊。
不怪赵爸这么惊讶,不像林晓言穿来之前,大学生遍地是。七十年代这会儿,尤其是十年秩序崩塌,社会紊乱不定,文盲才是大流,小学文化都能算得上半个文化人,初中毕业生,妥妥的高学历!
面对赵爸的疑问,林晓言点点头,接着撇脸对林满春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直把林满春笑得头皮发麻,把头给低了下去。
跟林满春的考死考活,回回被林晓言扯着低分掠过勉强毕业不同。原主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优秀生,回回考试不掉破前三名。
要不是后来太乱了,高中没地方读,否则,以林晓言初中毕业成绩,不但可以考高中,还可以选一个好的高中上。于金花就一直念叨,林晓言分明就是大学生的材料。
林晓言这一代人的学习,也是真得尴尬。
林晓言今年二十岁,大革命一闹就是十年,今年刚好是第十年。也就是说,林晓言十岁开始,求学路那叫一个艰辛。
初小虽然勉强毕业了,但实际的上课时间,少得可怜。要不是在位的老师匠心太强,林晓言和林满春是既没学上,更没业可毕。
不是这样,林满春一个初中毕业生怎么可能脱颖而出,顺利取得工作。而时间再往前推一点,赵家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乡下来的林满春,没挑林满春的毛病?
第068章
像赵家这种三职工的家庭, 在城里找个有工作的媳妇儿,那都是轻轻松松。
正因如此,林满春嫁给赵大强, 那是在一众城里姑娘中杀出的一条杀路啊!
一个初中文凭, 让林满春占了多少先机和便宜啊!
初中文凭一直是林满春在婆家的最佳优秀。只要婆家的人挑自己的毛病,林满春时不时搬出自己是初中生这一套,大多时候都能治住婆家的人。
所以,林满春怎么可能告诉婆家的人,她这个初中生到底是怎么来的,靠的又是谁?
甚至于, 都是初中毕业生,林晓言比自己的优秀,林满春更是往死里捂, 怎么都不可能让婆家的人多知道一个字的。
在她婆家, 她可以接受林晓言跟自己比肩优秀, 太差了,让林晓言在自己家里住一晚, 婆家的人会对她有意见。
如果让婆家的人知道,林晓言比自己优秀得多的多,那她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得亏今天来的人是林晓言,不是别人。换作是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情, 一准给林满春这个大忽悠掀个底儿朝天。可对林晓言来说,拆穿林满春这点小把戏还挺没意思的,没看到林满春这会儿都缩成了鹌鹑样吗?
真的是……叫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哪怕是养猪, 都跟别人不一样, 还能当选三八红旗手。”赵爸可不知道林晓言跟他儿媳妇之间的眉眼官司, 他只感叹,文化人的厉害:文化人怎么做什么事情,都那么成功呢?
都说种田、养猪是乡下人、老农民的活。
文化人一出手,什么老农民,都是瞎胡闹。
赵爸别有意味地看了赵大强一眼,似乎在说:看,老子说的没错吧?要嘛不娶,要娶,还是得娶文化人。不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有先见之名,让儿子娶了从乡下来的林满春,不让儿子跟城里那些小学都没毕业的姑娘搞对象,那他们赵家能有一个坐办公室的儿媳妇吗?
赵大强对他爸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对娶一个怎么样的女人,他不是早服他爸了吗?从林满春靠自己的实力找到办公室的工作的那一天起,他就承认了,他爸说的都是对的。
想想自己爱人的工作,再想想林晓言明天的三八红旗手,赵大强问他爸:“爸,你说等咱家两个孩子再长大一点,能有书读吗?”
赵爸眯眯眼睛:“会,不读书,不学习,娃怎么能出息。郭家要想好啊,还得靠文化人,晓言,你说是不是。”
“是,必须是。”林晓言第一时间给出答案,“没文化、没知识,什么也干不了。”科技才能兴国!
赵爸是城里人,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一点风向在变,时局早没以前那么紧张了。更何况,那些下放的人得到平反的消息,不断传出来,他都听到不少。
赵爸觉得,这是一种兆头。
这一晚,赵家人没一个挑林晓言毛病的,林满春又被林晓言抓着了把柄,对林晓言热情得就跟是亲姐妹一样。
等第二天一大早,赵家的人还奢侈地准备了油条和馒头,招待完林晓言这顿饭,赵家人才让林满春把林晓言送到车站去。
林晓言走之前,赵爸跟她打了两次招呼,说等林晓言从市里回来,一定还来他们家坐坐。
市里举行的表彰大会规模也不算小,几百平的小礼堂愣是被人坐得满满当当。被人领进礼堂之后,林晓言不但被工作人员带到了特定的位置,且胸前还被别了一朵老大的纸红花。
瞅见胸前大礼花的一瞬间,林晓言尴尬了一下,不断安慰自己,原主结婚的时候都没带过这玩意儿,自己今天就带个新鲜。更何况,这么一朵大胸花怎么也比戴个红布扎出来的大大红花来得强啊。
领导上台致词的时候,讲得很是慷慨激昂,气氛渲染得相当到位。坐在下面的人顶着一张张纯朴至极的劳动人民脸,掌声如潮地一波波送出去。
跟现实那种配合、敷衍,意思意思鼓掌一下不同。这会儿的人不但真鼓掌,还个个听得极认真,唯独林晓言一个不在状态。
只是看看左边的人,哇,掌心都拍红了。再看看右边的人,拍那么重,不怕把手拍断了吗?再看看自己,怕划水划得太明显,林晓言跟着挺直腰板,“啪啪啪”用力拍起来,鼓掌就对了!
林晓言那一排坐的,当然都是当选今年这一届的三八红旗手的女同志。她们个个骄傲地抬头挺胸,无比激动又自豪地从领导手里接过自己的荣誉,并且眼泛泪光,恨不能泪洒当场地向领导表明自己会继续努力,争取再进步的决心。
大家都是这个样子,微微被带动一点情绪的林晓言用力眨了眨眼睛,硬生生把眼眶挤红,表情与其他人一致地接受了自己的奖励。
当个三八红旗手……果然不容易!
直等这个表彰大会结束了,林晓言还一脸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别人看到林晓言这个情况,也没人觉得林晓言奇怪。
三八红旗手,多大的荣誉啊。
今天上台领奖的众人之中,就数林晓言的年纪最小,那小脸,一看就生嫩得很。小同志,小小年纪能得到这么大的荣誉,高兴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才是正常的表现。
换作是她们的话,她们也会跟林晓言一个蠢样。
与众人以为的完全不一样的林晓言晃了晃脑袋,可算是把脑子找了回来了。听到走在自己旁边的两人还在讨论,为什么自己运气这么差,没领上全国三八红旗手时,林晓言扯了扯嘴角。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对三八红旗手都没什么真实感,一点都不激动,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十年,被迫停止的只有学校师生吗?其中,三八红旗手这一事,也在十年里停了。
她的记忆里,三八红旗手本来就是全国的,哪有市里的。琢磨了好久,林晓言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能因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书有BUG奇怪吗?恰好,这次的三八红旗手就是其中的一个BUG,好在这个BUG影响不大,且还是好影响。
虽然上午离开赵家的时候,赵家的人一再邀林晓言再去坐坐。客气归客气,只是这一次,林晓言没去。
金窝银窝哪里也不及自己的狗窝啊。
更何况,赵家那蜗牛窝哪比得上由自己一手布置的家来得香啊。
去市里的行程可能要宽着来,这都回家了,林晓言宁可自己赶夜路,都不想再在外面磨蹭一个晚上。
想到儿子那张肉嘟嘟的小脸,林晓言发现自己想儿子想得不行。
林晓言从市里回到镇上,并没有跟林满春打招呼,只一个劲儿地琢磨着,自己要怎么回到农村去。
只是时间不等人啊,林晓言回到镇上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的事情了。她转了一圈儿,并没有发现跟自己同路能让自己蹭交通工具的人之后,再一问时间,都四点了,咬咬牙,决定靠自己的11公车了。
好在原主以前初中就是在镇上读的,哪怕林晓言才来了一次,借着原主的记忆,她也能摸着路回去。
林晓言急着回家,原主的身体素质也还算行,所以,林晓言的进程并不算慢。但她再快,也快不过太阳下山的速度。
看到太阳彻底西下看不到,四周开始显得黑漆漆,不知名的虫儿时不时低叫一声,林晓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中作乐。幸好这天儿没有什么风,不然的话,这风一吹,大半夜一个人走在外面,听着跟鬼叫一样,那才吓人呢。
眼前的一幕让林晓言恍惚回到了过去,回到她那个世界。她好不容易从村小毕业,顺利考上了镇上的初中。从家出发,走到学校,似乎也得那么远,路还更难走。
因为离得远,她初中那会儿是寄宿。那个学校规定有点坏,只允许学生周一上午到学校报道,不允许路远的学生周末晚上提前来到学校。
为了这校规,也为了不迟到,她每周一上学,都是天还没亮就从家里摸出去,走了老远老远的路,远得总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才能看到学校的大门。
那一刻,她尤其明白,自己的求学之路,到底有多艰难。
不是因为曾经的经验,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回莫家。哪怕她不愿意再在赵家打扰一个晚上,她也可以拿着介绍信去招待所凑和一晚。
哎,也不知道她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昨天离开的时候,儿子是乐呵呵送自己出门的,但昨天晚上,她一直没回去,不晓得儿子有没有因为这个哭。
在走的路上“想”点东西是林晓言“以前”养出来的习惯。读书的时候,林晓言就专门在上下学的路上,死命记忆各种知识点。语文需要背诵的古诗、片段,数学才学的新公式,英语的各种单词和词组、语法。
不这么做的话,那一路得走三、四个小时的路程,简直能把林晓言给无聊疯了。
这会儿的林晓言当妈了,就暂时把那些高中知识放一边,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儿子儿子儿子。
都不晓得念叨了“儿子”两个字多少遍,林晓言扯扯嘴角,确定了,她这个妈,当得还真挺合适的。
“骷颅骷颅”……
这个时候,林晓言的前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声音由小变大,由远及近,吓得林晓言倒抽了一口冷气,屏了屏呼息,整个人往路边的大树后面藏了藏。
不管什么时候,都得防着万一的情况出现不是?
等那奇怪的声音离自己最近的时候,林晓言看清楚了,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的。可就算是这样,林晓言也没有从树后面出来,上前跟对方打招呼。
林晓言没想跟人打招呼,但对方似乎并没想放过林晓言。
只见那人骑到林晓言附近的那段路后,竟然捏了刹车,停了下来。那人侧身,看向了林晓言的方向,低着的声音像是怕吓到人似得问着:“林晓言?”
突然被点名的林晓言吓出了一个激灵,才想蹲下假装不是自己时,她反应过来了,对方不但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那人的声音,听着……好熟啊?
“是、是大佬吗?”犹豫了一下,林晓言怯怯地从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
对方好像是跟着松了一口气,把自行车停好,走向林晓言:“你躲树后面干什么?幸好我骑车过来的时候,确定自己是在前面的路看到个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我错过你,没接着人的。”
其实莫百川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人影是不是林晓言。他不过是想着,都这个时候点了,还能在外面野来野去的人,应该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