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的意思来说, 她自从儿子上大学之后,也就这段住院的时间见儿子的次数最多,死活不让护士拆她的纱布。
“什么啊?”另一个还在打着吊瓶的阿姨一脸想吃瓜的表情, 她是医院的常客, 年纪大了浑身是病, 一年住院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多,平日里没事最喜欢推着她的点滴架四处串病房, 吃一手新鲜的瓜。
短发烫着卷的阿姨在一边翘着二郎腿, 织着毛衣, 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嗤笑了一声道:“还能是啥啊,豪门那些龌龊事呗, 这两天网上都吵翻天了。”
“我儿子可是记者, 知道的内幕比网上的详细多了。”红色头发的阿姨昂着头, 一说到自己的儿子,别提多骄傲了,那劲头堪比战到了最后的斗鸡。
阿姨把自己的吊瓶拉近了自己些,往红发阿姨那里挤了挤,笑容狡黠,“详细说说呗?”
“据说是司家大少爷看上了沈家大少爷的未婚妻,两个人来了一场夺妻之战,结果人家两位是情投意合,司家少爷求爱不成,直接将人家未婚妻给绑架了,沈家少爷也是个情种,孤身一人去了,后来啊,啧啧啧。”红发阿姨说的有模有样,就好像自己真的在现场一般。
“哎,你说完啊,怎么还留半截。”吊瓶阿姨不满意地拍了她一下。
红发阿姨左右看了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小声道:“死了,听说这对苦命鸳鸯都被炸死了,那个惨哦。”
远处,容芷靠在窗边,呼吸着清早的新鲜空气,用力过度的她被脖子上的刺痛搞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脖颈的伤口并不大,但是因为在水里泡了太长时间,导致伤口感染,连着换了一星期的药都还没有愈合。
病号服向来肥大,将她罩在其中。即使是最小号都有些空荡,配合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和脖颈上的纱布,简直是将破碎感刻画的淋漓尽致。
她已经住了一个星期的院。但是因为在水下缺氧过度,又引动了旧伤,致使她的心肺功能伤上加伤,连带着她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经常会瞌睡,就好像今天,她明明才刚刚苏醒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就又快抵挡不住瞌睡虫的叨扰。
关上窗户,她的指尖轻抚了一下郁金香,缓步走回了床上,替自己掖好了被角。
花香馥郁,一梦悠长。
容芷身着一席白裙,站在一汪深潭的岸边,远处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一簇簇的黄色小花正开的烂漫。
这大概是她做过最美的梦了。
容芷在田间漫步。
她的指尖从矮丛中拂过,好像这个花田的主人的一般,巡视着游荡着,漫无目的地放空着。
忽然,她瞥见前方花田的一处空地里,一个人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
“好久不见。”容芷的声音很从容。
小女孩慌忙地站起身来,将手背在身后,不似当初见面时的狠厉和疯狂,现在仿佛就是个做错了事情被人抓到的小孩子。
“好好久不见。”小女孩被吓的都有些结巴了。
“我来自别的世界,因为一场意外来到这里,上次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说,我并非故意在这里搞破坏,扰乱世界的秩序,我只想好好活着。”容芷不想和她为敌,所以直接开诚布公。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让你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不可磨灭的改变,我很抱歉,但是我并不后悔。”
女孩对于容芷的这些直言不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波动,她直视容芷,似乎是在思考,半晌,想是做出了决定。
“这是你们命定的死亡。”小女孩望着她的眼神一下变得空洞,她走到容芷面前,伸出一只手,踮起脚尖在容芷的额头上点了一下,紧接着她的两个眼睛变化成了星辰的模样。
容芷没有躲避她的眼神,直直地回望着,很多记忆性的碎片被塞进了她大脑里。
她好像在这双眼睛里,过完了好多个人生。
原定的轨迹里,祁星洲会在雨夜出车祸死亡,只是他死里逃生,完全抛下了这个身份,回去沈家完完全全成为了沈泽宣,而容芷在一年后的同一条路上,同样也是一个雨夜里精神崩溃,车祸死亡。
现在,他们在一周前,于爆炸声中浴火重生。
没人知道了现场发生了什么。
只有他们知道。
老杨在最后的关头,停住了手上摁动遥控器的动作,他望着容芷痴痴傻傻地念叨着宝儿,在仓库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门,他把两个人一块推了出去,摁动了按钮。
巨大的爆炸让容芷昏迷了三天。
醒来后她只想起老杨最后死死拽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念叨了一个地址,“替我看看我的宝儿。”
“祝福你们。”小女孩将另一只从背后伸出,那是一捧油菜花,清晨的露水还沾在它们的花瓣上,显得格外娇嫩。
容芷微笑着将花接了过去,蹲下去将她搂在了怀里,“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哦。”小女孩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是呢,司家人还在逍遥。
无辜受害者仍求助无门。
“他来了。”小女孩只是轻轻推开了她。
容芷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的向后退,要渐渐脱离出这一方天地。
“我们还会再见吗?”
“或许吧。”
容芷睁开眼睛,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打在她的脸上,空气变得有些闷热。而熟悉人正吊着一个胳膊身残志坚地坐在窗边读着《百年孤独》。
这项举动已经坚持了好几天了。
容芷醒来的声响惊动了他。但是对方没有做声,依旧在投入的看着书。
容芷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被子掀开,擦拭掉自己额头上的薄汗。
容荇一推门进来,就感受到了屋里奇怪的氛围,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芷芷,巧姨在家给你熬的鸡汤,我给你带来了。”本着更加偏向妹妹的原则,容荇还是选择了一同忽视掉窗边的人。
“事情怎么样了?”容芷接过鸡汤,她现在更关心司家的状况,他们一天还在高位,这一天就是对那些被害者心灵上的折磨。
某人,确定对方打算继续装死之后,才解释道:“沈从儒办事很麻利,之前司浩阑接手了容家的那块地,快要变烂尾楼了,大量资金被压住了,现在董事会正在闹呢。
司伯勤的丑闻都在各大媒体手里攥着,只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就是不知道那些媒体有没有这些胆子。”
远在七星娱乐办公室里的张立,猛地打了两个喷嚏,刚忙给自己冲了包感冒冲剂,这种关键时刻,他可绝对不能掉链子。
容荇看着两个人,一个低头看书,一个低头干饭,就是不说话,这样的场面她最近每天来都能看到。
分明是尴尬,但某人就是乐此不疲地每天准时来打卡看书。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容荇打算推两人一把,“芷芷,昨天爸爸还和沈叔叔在谈你俩的婚事呢,说是要找个良辰吉日早早定下。”
容芷拿着一块鸡腿,发狠似的咬了一口,反问道:“跟谁啊?祁星洲还是沈泽宣?”
显然,容芷还在生气。
“祁星洲。”祁星洲翻书的手停住,抬眼看容芷。
“沈泽宣你就当是炸死在仓库好了。”
“就当炸死?”容芷被气笑了。
这是什么态度?
没有道歉也就算了,还破罐子破摔。
容芷当即赌气,跟上了一句,“那你当容芷也炸死在仓库好了。”
祁星洲大力地合上书。
“停停停。”容荇眼看着两人要掐起架来,“你们的婚事一时半会也急不得,最近家里在忙活我母亲忌日的事情。”
之前容芷跟她提过,要在忌日上帮她做件事,具体的容芷没有细说,只说非常重要。
“啊对。”容芷也属实懒得和祁星洲吵架了。
这当头想起来,司家还有笔债,得还。
她望着容荇,郑重其事地道:“姐,我想在阿姨忌日那天,告诉你阿姨真正的死因。”
容荇愣住了,在她的记忆里,施云一直是因为接受不了打击而发疯坠楼的,她母亲的精神状况一直都不太好她是知道的。自从回国她看着余巧和容建邺恩爱的模样,她也想过放下。
因为早在国外的时候,她拿到祁星洲给她的资料的时候,她才得知她的母亲和容建邺并没有感情基础,原是司伯勤担忧余巧的家世,和容建邺在一起之后更会让容家如日中天,便用计让乡下来投奔容建邺的远房表妹施云。因为药物的作用,才发生了这种不可挽回的事。
容建邺这些年担心伤害容荇,便一直将秘密隐藏在内心里,也是施云坠楼之后,才又渐渐重新和余巧走在了一起。
这幕后的黑手,是司伯勤。
她却将余巧和容建邺怨恨了多年。
“真正的死因?”容荇的呼吸有些急促,“是人为吗?”她没从往这方面想过,但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了。
“是。”容芷点点头,“但是需要你演一场戏。”
第55章 九月半
家里的老人常言:“初一十五化厉鬼, 便以子时最甚,怨气过重便只能久久徘徊于人间不得转世,只等大仇得报前尘恩怨了, 方能魂消魄散。”
安如珺最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夜里总是会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接起来只能听到滋滋啦啦的电流音, 回拨回去会变成空号。
若是换到往日, 谁敢这么恶作剧,她早都让司浩阑查到IP地址,上门找她算账去了。
可是最近她连司浩阑和司伯勤的面都见不到。
家门口也会总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纸条:我来找你了, 我回来了。
血红的油漆字, 看得人格外的不舒服。
她出身乡野, 和司伯勤是邻村,年轻的时候就不怎么爱学习,公司那些糊涂账她也算不明白, 现在半点忙也帮不上他们, 自己在家干着急不说, 现在又遇上了这档子事,她本身就是听着乡野怪谈长大的, 迷信的很, 现在更是每天怕的不行。
而且九月十五也就是明天, 是施云的忌日。
安如珺头痛欲裂, 越发的记恨容家和沈家。
要不是他们,她现在怎么会到这种境地?
她看着桌上摆着的点翠珠花, 攥着拳指甲嵌进了肉里, 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 明天如果她能搅浑了容家和沈家的这潭水,兴许就能让司家喘口气了。
她最近还特地去拜了大师,求了一个红布包着的玉佛牌,明天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定也让她有来无回。
如果这鬼真是施云。
她冷笑了声,她既然能杀她一次,便能杀了她第二次。
安如珺将玉佛牌拿出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
翌日,阴天万里不见日,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
偏偏容家还将这个仪式安排在了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若是放在往常,疑心病中的安如珺定然会犹豫。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时间思考了,昨天公司的董事会,只差一票就要取了司伯勤董事的位置,她很清楚如今的司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将车窗拉了起来,今天不止阴天,风也极大,呼啸着挂起落叶,好像有人在风中起舞一般。
但在安如珺眼里,只觉得晦气,好像人如果被卷到这风里,便会被碾压成无数碎片,再也拼不回去了一样。
轿车停在了容家祖宅的门口。
容家的祖宅在郊外,很偏远的位置上,是之前容家一家人住的地方。只不过后来施云跳楼,容荇离家,容芷又一心追着司浩阑跑,容建邺便在市里买了栋别墅,老宅这边则是雇人一直打理着。
前几年翻修过一次,选了个和周围森林很相配的冷色调。只不过在这种不太灿烂的阴天里,就显得有些可怖。
尤其是门前还挂着两个大白灯笼,白绸子一股一股悬在屋檐下,其上每隔一段还黏着大白绸缎花。
屋里点的还是红灯,从一排排的窗子里往外直冒红光。
山间鬼宅。
安如珺下车看到这个画面,脑子里一下就冒出了这个词,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吸了口气,紧张地吞咽着唾沫,攥在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手心里冒出的冷汗打湿了。
她推开门进去,大木门看起来明明是个高档货,却是个碎嘴,开了不到半米,就已经吱吱呀呀的快把安如珺紧绷的神经吵断了。
她就着这道缝,挤了进来,刚站住,门就「pong」的一声被大力的合上了,一股冷气从安如珺的脚心直冲天灵盖,直接让她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屋里正常的灯是半个都没开,四处点的全是仿真的蜡烛灯,幽幽的红光映在人脸上,格外渗人。
“如珺,你来了?伯勤呢,怎么没来啊?”容建邺坐在一层最顶头的八仙椅上,正冲着刚进门的安如珺。
但是因为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容建邺脸上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语调毫无起伏,有种怪异的感觉。
余巧今天穿了件旗袍,坐在和容建邺隔了张桌子的另一把八仙椅上,沈从山、沈文息和沈怀真三个人分别坐在屋里两旁的椅子上。
安如珺面色慌张地点点头,一方面她今天是来恶人先告状,将这条人命盖在余巧的头上,另一方面,这屋里的气氛,着实让她有点害怕。
容芷和沈泽宣对外告知的是还在医院抢救。所以并没有出现,安如珺抬起头,看见二楼的容荇正跪在一个祭台前面,一动不动。
“这仪式怎么搞成这样?”安如珺心虚地小声问道。
这时候,二楼跪着的容荇才好像刚刚听到般转过头来,她今天穿了件黑色旗袍,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几乎挡住了她的面容,她胸前别了朵白花,怀里抱着一个相框,里面正是施云的黑白遗照。
安如珺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多年前,她推施云下楼的时候,施云死死拽住她胸前珠花时,那个怨毒的眼神,吓的她不住往后退。
“安姨,这是大师给算过的,说是我母亲二十年的大忌日,须得这般才能让灵魂安息。”
她从发见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安如珺,看她慌乱的表情,疑惑道:“安姨这是怎么了?”
“我,我,我。”安如珺卡顿了,她看着那张遗照,实在是组织不出语言来了。
正在她内心挣扎着如何能走上二楼对着容荇说出她编造的故事的时候。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着容荇漏出来肌肤几乎惨白,猝不及防的安如珺一声惨叫了出来,却被紧随而来的惊雷盖住了。
或许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安如珺的心已经乱了,她双腿控制不住的抖动,转身就想要夺门而去。
可是门,锁死了。
她连把手都扭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