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回去。”
“好的。”
两个人都没有说很多话。
蔺雨落提出分手那天是那一年她最伤心的一天。那天她工作的餐厅来了一桌中年男人,他们坐在最里面的包厢里,最开始的时候各个看起来文明。第三次叫酒是蔺雨落送进去的。
那时她那么年轻,一笑起来就会脸红。开酒的时候坐主位的人突然问她:“多大了?结婚了吗?”
蔺雨落见过很多醉酒的人,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加快动作开酒,准备开完出去。
当那个人手落在她肩膀的时候她甩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人按在椅子上,周围有人在鼓掌起哄,蔺雨落尖叫出声。其他服务生进来的时候,蔺雨落的工作服已经被扯落一半扣子,她手里攥着一个酒瓶子靠在墙角。
她坚持报警,但被老板拦下。老板说那些人喝多了,也没发生什么,给你两千块钱算了。你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就这些。蔺雨落不理解,她流着泪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尊严的问题。”
“一个漂亮姑娘在外面混,这些事见得少吗?又没什么损失。你得想开才能混出头。别太拗了。”
这句话激怒了蔺雨落,她选择了报警。那天她在派出所呆到很晚,她肩膀只有擦伤,而对方认罪态度良好。尽管她不接受调解,但那时她也再没有别的办法。在偌大的城市里,没有人能听到她心里的呐喊。
她没有叫宁风接她。
宁风在准备一个国际比赛,压力已经很大。她又了解宁风的脾气,那是脊梁永远不会被压弯的人,倘若他知道,他会不管不顾为她争取公道。
而所谓的公道无非就是冠冕堂皇的道歉,连真正的悔改都不会有。
那些人只会觉得自己酒后失德险些欺负一个小服务员,而不会认为自己的品行存在问题。
那天她一个人走回小小的家。
夜路很长,不知何时是尽头。分手的决定是一瞬间做下的,且不能改变。
在她跟顾峻川结婚后,被顾峻川强吻的那天,这段记忆突然冲破她心里的厚壤,她说:我的身体,轮不到你威胁。
她在夜里独行久了,怕过抗争过,没有妥协过。她的心灵覆满了尖刺,平常不会扎人,遇到危险就会奋力一搏。
此刻的她和宁风走在街头,她为往事所困,但没有轻易开口。分手的时候宁风也是被抽走了筋骨一样,他同样也没有在此刻进行回溯。
“怎么做瑜伽教练了?”宁风问她。
“我后来去做了美容师,然后兼职学习了瑜伽课程,考了几个证书,去年开始正式做了瑜伽教练。”蔺雨落说:“瑜伽馆工作环境好一点。”
“那么你,如愿嫁了有钱人吗?”宁风问她。
有钱人。顾峻川那张不太好惹的脸在蔺雨落眼前闪了一下,她笑了,摇头又点头:“是的,我嫁了有钱人,又离婚了。”
在蔺雨落这里,没有任何事是要对宁风隐瞒的,包括关于顾峻川的一切。
第60章 蔺雨落:心里安稳
他们在夜里散步。
像多年前一样, 说话或沉默都算是一种默契。偶尔看对方一眼,并未被发现,其实都有很多话想说, 又怕哪一句隔着这么久时间再讲就唐突。
原来故人相见,最难的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路过科学院的时候宁风说:“这几年我渐渐想明白一件事,曾经的我们看待事情是非黑即白的。你觉得跟我不能再同路了, 怕你的处境影响我,所以你选择分手;那时的我因为你说要嫁有钱人以为你有了退路,所以同意分手。”
“直到后来,我认识更多人、了解了更多人性, 才明白,那时的你和我, 把解决问题的方法定义为“只能这样”、“必须这样”, 从而失去了很多尝试的可能。”
“也促使我们最终离开了对方。”
“可是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同事, 他和他老婆,两个人都是从山里考出来的。他们最开始也住在很小的房间里, 分食一份泡面, 冬天互相取暖。但他们没有分开。所以是我做得不够好。”
“是我不够坚定。对不起。”
蔺雨落看着宁风, 又将被晚风吹乱的发撩至耳后。她没有回答宁风说的“非黑即白”的问题, 因为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她不能重选。并且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如果再来一次,她还会那么做。因为她永远希望宁风去拥抱他的宇宙。她也无法将他同事的故事与他们自己进行类比, 因为他们的境遇是不同的。
“可是宁风。”蔺雨落看着他:“不要道歉,你应该知道,那时如果没有你, 我不知该怎么挺过去。嗨!我们不要说这些啦, 你不是总让我向前看吗?”
她没有问宁风的近况, 譬如他是不是一个人、过得怎么样、父母在老家还是来了北京等等。她通通没有问。她只是很喜欢跟宁风一起走这么一段路,让她恍惚以为光阴倒流。
“我叫个车。”宁风拿出手机来:“你工作一整天应该很辛苦。你住在哪里呢?”宁风无法忽视蔺雨落眼里的疲惫,他很心疼她总是要比别人辛苦。
蔺雨落没有推脱,告诉他一个地址。上车的时候宁风的手放在把手上欲言又止,最终说出的是:“注意安全。到家告诉我,我的号码还是那个。”
“好的。”
车已经开走,蔺雨落回头看着目送她的宁风,像最开始的无数次离开。到家的时候她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到了。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相逢,就是一起走了一段路说了一会儿话,但就是让人心里安稳。这一天晚上,蔺雨落恢复了好眠,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消失了,她一觉睡到闹钟响。
第二天睁眼后觉得身体被注入了力量,一张脸恢复了血色。高沛文在练习间隙夸她:“才一天不见,你怎么就重生了?莫不是有什么丽颜术?”
蔺雨落抱住高沛文胳膊,头靠上去:“会不会因为每天都能看见你啊?”
高沛文一阵肉麻,将她头推走:“恶心了啊蔺雨落,你再这样你前夫就要嘲笑你了。”
俩人小声嬉闹,同时看向顾峻川。他果然在看她们,目光仍旧不友善,倘若再闹不排除会给她们加练。
“你知道顾峻川他爸醒了吗?”高沛文突然问她。
“醒了?”蔺雨落对此非常意外。
“对。昨天晚上。有意识了。”
蔺雨落昨天下午看到顾峻川接着电话匆忙离开,八成就是因为这件事。她犹豫地问:“那…”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是苏景秋昨天半夜告诉我的。他说顾峻川最近心情不会太好,让我自己注意。”
顾西岭竟然醒了。
蔺雨落想起顾西岭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世人都说恶人自有天收、恶有恶报,但顾西岭这种生前做尽坏事的老混蛋,一脚都踏进地府了,竟又被退了回来。
拍球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那教练看她实在是不行,就跟顾峻川商量不行就让她点点名,别练了。
“你过来。”顾峻川对她摆手,让她站到教练面前:“刚刚教练教的你是一点没记住啊?你那手怎么跟鸭掌似的?”
其他人听到“鸭掌”都偷偷笑了,蔺雨落知道他故意找茬,但想到顾西岭那个老混蛋醒了他心情不好,于是就站在那乖乖听训,反正又不少块肉。教练在一边点头:“拍球的确是…不太擅长,去歇着吧!”
“好嘞!”
蔺雨落等这话很久了,闻言跑到王主任旁边坐下,面带愧色:“主任啊,我真的是尽力了。但我可能没长那根筋…下次有我擅长的活动,我肯定给咱们商场争光。”
“你擅长什么?”王主任问她。
“…辩论?”
王主任被她逗笑了,指着她:“你呀你…对了,最近要搞消防演习,你上点心。”
“好的好的。”
蔺雨落想找顾峻川问几句顾西岭的事,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一起去五层的时候,她故意磨蹭到顾峻川身边。
“有话就说。”顾峻川看她一眼,大概也猜出她刚刚跟高沛文嘀咕的是什么。
“你爸…”
“醒了。”顾峻川直接答:“睁开眼了,说了几个字,听不清。医生说他很可能要躁狂了。”
“那蔺姐…”
“你蔺姐跟他没关系了。唯一跟他有关系的人是我。”
顾峻川恨顾西岭,这种恨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消弭。他并不想去医院,但他因为所谓的“义务”去看了一眼。顾西岭意识并不太清醒,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全然没有了“人”的色彩,充满了凶狠、阴暗。那种感觉就像倘若那时给他一把刀,他能剐了在场所有人。
顾峻川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像别的儿子一样屈身床前叫一声“爸”。他叫不出口。
从医院出来他去苏景秋那里喝了大酒,又回到蔺书雪家里。喝多的他颓然靠在蔺书雪客厅的沙发上,口齿并不清楚地说:“我困惑…”
至于究竟在困惑什么,顾峻川没有标准答案。
蔺雨落走在他身边,闻到了他身上微微的酒气。她佩服顾峻川喝了大酒还能起早,他计划好的事情真的是一点都不会耽误。
“你要不要来划课?”蔺雨落邀请他去上课:“还能冲个澡。”蔺雨落很想委婉点,但没忍住:“你身上有酒气,不好闻。”
顾峻川离奇地没对蔺雨落说的“难闻”还击。这一天的他对什么都兴致寥寥,只想找个地方窝一会。但他没去瑜伽馆划课冲澡,他又不是冤大头,凭什么花一千多块钱在那冲澡。他回了家。
巧合时有发生,比如在小区门口碰到了孔青阳。因为孔青阳也得知顾西岭醒了,所以此刻作为蔺书雪的代理律师,他跟顾峻川聊了几句。
第一句就是:“还好吧?”
“?”
孔青阳推了推眼镜:“未必所有人面对这种事都会保持心情愉悦,我看你的状态也的确是受到了影响。不知该怎么劝你,但我想说点客观的:正常家庭破裂,女方和孩子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情况大有人在,你们赢得这么彻底是很少见的。困扰你的无非是伦理道德底线。”
换句话说,这个爸你究竟要不要的问题,还有如果要管管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随他自生自灭。”顾峻川说。
“你想好就好。”孔青阳看了眼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孔律最近不去练瑜伽了?”
“要练。只是刚出差回来,时间不够。明天就恢复了。”
顾峻川挺佩服孔青阳。什么事到他那都能冷静分析合理解决,对他说了句:“回见。”
回到家里,好生冲了个澡,又喝了一杯西瓜汁,回到床上睡了一觉。他连日来工作很辛苦,加之前一晚喝了大酒,早上又早早爬起来,这一觉就睡得天昏地暗。最终是被拍门声叫醒的。
门外叫门的声音颤颤的、快哭了似的,他揉着眼睛去开门看到急红了眼的蔺雨落。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脸骂他:“你怎么回事啊?打你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想急死谁吗?!!”
蔺雨落也是被吓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高沛文和蔺书雪分别问她顾峻川在不在东安商场,她说顾峻川走了。然后她们说一整天联系不上顾峻川,非常蹊跷。偏偏高沛文跟着李斯琳她们去了白洋淀、而蔺雨雪在张家口,就托付给蔺雨落帮忙找找。
蔺雨落电话从下午五点打到晚上八点,连苏景秋都被她烦了几遍,苏景秋坚信顾峻川这种人不会想不开,但蔺雨落觉得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钻牛角尖。把店里的事安排了匆匆来他家里看一看。
“顾峻川你就是有病!”蔺雨落一边骂他一边给蔺书雪打电话,电话接通了她声音哽了一下:“没出事,他在家里睡觉。”
“是的,我来敲门把他敲起来了。”
顾峻川看着蔺雨落,她讲了几句话后语气恢复了平静,挂断电话后瞪着顾峻川。再过一秒就开始动手,手脚并用拍打了顾峻川一顿。而他一动不动站在那,任她拍打。等她发泄完了怒气才嘲笑她:“拍灰呢?”
…蔺雨落不说话,刚刚来的路上她甚至已经想好了顾峻川葬礼上她说的悼词:顾峻川这个人生前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离开了世界上少了一个祸害,我相信我们都不太会想念他,除了有月亮的夜晚。
“我妈让你来的?”顾峻川问。
“还有高沛文。她们找不到你。”
“她们是支使不动别人了吗?非让你跑一趟。”顾峻川看了眼外面,天黑透了,他这一觉睡得相当解乏。心情也好了很多,问蔺雨落:“你是进来坐会儿呢还是现在回家?”
“回家。”
“我送你。等会儿。”顾峻川去换了件衣服,又简单梳洗一下,再出来的时候除了胡子没刮,其余都非常体面。拿起手机,看到蔺雨落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还有她发的可笑消息:“你要是真出什么事了我可要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了。”顾峻川看着那条消息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蔺雨落问他。
“你找不到我就找不到我,别表现得跟丧偶一样行吗?”顾峻川读了其中一条:“你是因为你爸的事想不开吗?你要是想不开的话不行我去医院偷偷给他拔管吧!”
顾峻川快笑死了:“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偷偷去医院拔管。就你自己那小胆儿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闭嘴。”
“吃饭了吗?”他问蔺雨落。
“没吃。”
蔺雨落从五点操心他到现在,着急的时候不觉得,放松下来肚子就非常饿了。说到底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出了事都会担心,何况这个人不是完全不相干。
“想吃什么?附近随便吃口。”
“我到家吃。”
“跟我撇清关系呢是吧?”顾峻川问她。
“对!”
蔺雨落走到电梯间按了电梯。下楼的时候看到因为初夏夜晚的好天气,好多人在小公园里遛弯,而她刚刚根本无心去看。现在联想到自己居住的小区可怜的小公园,就觉得顾峻川这个狗东西真是命好。
“我要去吃点烧烤,你要是不去我给你叫车。”顾峻川假装拿出手机来:“那家烧烤可真是好吃。对了,帮你叫到家?”
“我自己不会叫吗?”蔺雨落也拿出手机来,但她肚子空落落的,索性又把手机放回去:“算了,我屈尊让你请我吃顿烧烤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烧烤店走,都踩着如水的月光。顾峻川看到蔺雨落的影子跟他的比肩,竟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浪漫情怀。他说:“不可否认,初恋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但人海茫茫,再相遇很难吧?除非你去科学院门口蹲点。”
“可我们已经相遇了。”蔺雨落回答他,百思不得其解后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私生活?”
“因为我喜欢你?”
“闭嘴吧,顾峻川。你睡傻了吧?”
第61章 顾峻川:竞技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