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岚演出结束后,没有立马离开,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等着看叶朵朵好戏:穿一身绿装表演《卡门》,简直能笑掉人大牙。
一身白衣的安南率先登场,站在舞台中央,面向观众评委鞠躬敬礼,转身坐到钢琴前面,举手投足间尽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杜云岚看着台上的安南,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傍晚。
叶朵朵未随乐器手一块出场,吊足了观众的胃口,所有人翘首以盼,万众瞩目下,叶朵朵从后台缓缓登台。
一袭红艳的芭蕾裙,削肩收腰设计,锁骨漂亮深邃,小腰盈盈一握,长发盘在脑后,干净利落,五官精致,无懈可击,她肤色本来就白,加上红裙的映衬,更是肤白胜雪,水眸闪烁,仿佛满园春色,溶不开的娇艳。
脚尖轻点,翩翩而来,笑意满面,灿若星河,看似简单的登台,已经惊艳了全场,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看见了什么?那个性格热情而强烈的吉普赛姑娘卡门。
同时他们也真切地体验了一把堂?何塞的快乐。
1860年西班牙的塞尔利亚,卡门和女工发生冲突,并动手打了女工,被军官逮捕交于堂?何塞看守。
堂?何塞却被卡门的野性和美貌吸引,不但擅自放走卡门,还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跟卡门一起过上了漂泊的生活。
还有堂?何塞的悲凉:卡门就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一般人根本没法将其驯服,她追求自由,更多的刺激,堂?何塞想要独占她,她岂能如他意,她挣扎,她反抗,堂?何塞无法挽留,彻底失去理智,用短剑刺死了卡门。
最后谢幕画面:叶朵朵躺在舞台中央,一袭红裙,犹如淋淋血泊,而她更像一朵凋零的红梅,凄凉孤寂。
明明是卡门辜负了堂?何塞,她勾引他在先,将他拽进万丈深渊,后又狠心地抛弃他,像扔一块抹布。
多情而冷血的矛盾体,却被叶朵朵演绎出另一种情绪,一只向往自由的金丝雀,生生地被人折断了双翅,她故意激怒他,以求解脱。
帷幕落下,琴声未断,如泣如诉,余音绕梁,观众们偷偷地抹起了眼泪,卡门这个小姑娘也太可怜了吧。
沉闷的气氛足足维持了两分钟,直到有人大喊一声:“太感人了!叶朵朵同志表演太精彩了!”
其他人这才回过神,全体起立鼓起掌来。
前后左右都起身鼓掌,就剩杜云岚一个人坐着,她整个一大写的懵,发生了什么?这些人都疯了吗?
“这位小同志咋回事啊?怎么这么不合群!”后排大妈热情过头,一把将杜云岚拽起来,大声地吼她,“赶紧,鼓掌啊。”
杜云岚脑瓜子疼,鬼使神差地竟然真的跟着鼓起掌来。
“朵朵,你刚刚跳得也太好了吧!那个腿咔地掰到脑袋瓜上,吓俺一大跳,俺以为你腿断了……”沈秀儿激动,一顿叽里呱啦,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啥,叶朵朵心里有事,不是哦就是嗯,沈秀儿纳闷地停下来,探身过去,“朵朵,你瞧啥呢?”
叶朵朵扒拉着帷幕,透过一条很小的缝隙,往观众席来回扫了好几遍,小声嘟囔道:“怎么没有?”
“明明就有,掌声那么热烈,大伙都好喜欢你的表演,反响贼大了,比杜云岚还大,肯定能拿第一名。”沈秀儿无比自豪,就像自个儿登台演出大获全胜一样。
“难道是我看岔眼了?不可能啊。”叶朵朵继续嘀咕。
“什么看岔眼?朵朵,你到底在看什么?”沈秀儿跟着瞧,观众席乌压压一片,都是脑袋,没啥看头啊。
“我丈夫。”叶朵朵以为顾洗砚今天来不了,表演的时候,就没太注意观众席,到最后谢幕前才扫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她好像在最后一排看到了顾洗砚。
“顾团长吗?”沈秀儿跟着找了一圈,“没有啊。”
“是吧?”叶朵朵耸肩,笑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说到底,她第一次登台表演,还是希望顾洗砚能够在场。
叶朵朵跟沈秀儿回到后台,其他表演队员也陆续进来,领导们正在商议,等下就会公布成绩,她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杜云岚情绪不高,一直板着脸,赵小娟搭了两次话,都被直接无视了,脸上挂不住,但心里敲锣打鼓:啧~你也有今天,活该!
“到底怎么回事?叶朵朵从哪儿弄来的演出服?”要不是那件芭蕾舞裙,叶朵朵穿绿装跳《卡门》,跟跳梁小丑有多大区别,她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哪个搅屎棍怀她好事?杜云岚气极了。
赵小娟憋着笑,凑到杜云岚耳边说,“顾洗砚托人送过来的。”
杜云岚脸色大变,就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恶心,谁都可以,就是顾洗砚不行!
她跟他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军院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杜云岚慢慢地生出了错觉,觉得顾洗砚喜欢她,虽然他对她冷了点,但是,他对其他人也冷啊。
后来安南拒绝了她,杜云岚疯狂地想要报复,发誓一定找个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顾洗砚就是不二人选。
反正他也喜欢她,杜云岚一直等着顾洗砚上门提亲,最后等来的却是他即将完婚的恶讯,为了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他抛弃了她。
杜云岚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只有顾洗砚跟叶朵朵过得不好,她心里才能好受些,反之,她就像被人扔进了油锅。
杜云岚不敢相信,“顾洗砚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送她衣服?”
她认识的顾洗砚,冷面无情,一门心思保家卫国,什么叫儿女情长,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明白,不然也不会为了顾老爷子一句话把叶朵朵娶回家,明明他喜欢的人是她!
“一定是叶朵朵自己买的衣服,却说是顾洗砚送她的,虚伪至极!”杜云岚一口咬定。
赵小娟讨好地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就是叶朵朵自作多情,顾团长真的在乎她,像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就不会不到现场看她演出。”
杜云岚听她一说,心情总算好了些。
赵小娟看准时机跟人说:“云岚,弄脏叶朵朵演出服那事儿,我也是为了帮你出口恶气,你可一定得救救我啊。”
“放心吧,都是朋友,我不救你谁救你。”杜云岚随口一应。
有杜云岚这句话,赵小娟这才安下心来,转过身看向叶朵朵,无所畏惧地嗤笑一声,“我说叶朵朵同志,表演都结束了,你还穿着演出服干嘛?搁这跟谁臭显摆呢?”
叶朵朵不恼不怒,缓缓地站起身,脚尖一点,旋转一圈,裙摆散开,像水波一样好看,停下来,一脸娇憨地问赵小娟,“这么漂亮的演出服,难道不值得臭显摆?”
赵小娟:“……”
“值得,俺瞅个三天三夜也不腻。”沈秀儿单手支着下巴,眼里都是惊羡,“朵朵,你跟顾团长感情好好哦。”
“好什么好?我看你就是睁眼瞎,顾团长要是在意她,今天怎么没来看演出?”赵小娟酸溜溜道,“谁不知道顾团长为人正直,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才不会跟某个人结婚,结婚了还不安分,不待家里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张牙舞爪,这种媳妇,别说顾团长,就是我,都觉得丢人,像今天这种场合,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哦,是吗?”
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一惊,齐刷刷转头看去。
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光而来,脸上表情不明,看不出对方心情,只是,燥热的空气因为他的出现瞬间降了好几度,赵小娟更是觉得后背阴风阵阵,手心直冒冷汗。
顾洗砚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让人心生向往的同时,也怕得要死,军院的小年轻是这样,他们木器厂家属院的孩子也是。
第34章
顾洗砚冷冷扫过赵小娟, 很快转到叶朵朵身上,毫无波澜的眸底有过一抹亮色, 媳妇穿上他送的战袍, 这样的她,不管看多少次,仍是惊艳。
“顾团长。”原本看热闹的队员, 看到顾洗砚,立马站起身打招呼, 每个人害怕顾洗砚是真的,但眼里闪烁的火热也不假。
这个男人真是要命啊!
就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 危险的同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叶朵朵细眉一拧, 很不喜欢自己的男人, 像一根肉骨头似的, 被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她大长腿一迈, 小跑上去,当所有人的面, 一把抱住顾洗砚的手臂, 软着嗓子喊了声, “洗砚~”
额, 腻得大伙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不由地想, 就像赵小娟说的那样,顾团长那么正直一人, 怎么可能受得了叶朵朵这种小妖精, 肯定一把将人推开, 义正言辞教育她:“同志,请自重。”
媳妇的撒娇,顾洗砚一辈子不觉得腻,喉头涩涩地滚了两下,从身后拿出一束玫瑰花,“演出很成功,恭喜。”
叶朵朵眼眸微睁,又惊又喜:“你都看到了?”
顾洗砚点头。
“你不是说来不了吗?而且托人送的演出服……”话说一半,叶朵朵小拳头捶顾洗砚一下,“那个人就是你?”
顾洗砚不否认,问:“喜欢吗?”
叶朵朵接过花束,低头深吸一口,眉眼舒展,笑得一脸幸福和美好,“喜欢得不行。”
她的第一次登台演出,万幸没有错过,不然他后悔一辈子。
很多年后,顾洗砚总是想起她今天在台上的样子,她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一袭红裙,光芒四射,站在舞台中央,不顾世俗目光,尽情绽放自我,主宰自己的人生,不受任何人左右。
简单几句对话,啪啪打赵小娟脸上,尴尬至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经意一瞥眼,对上顾洗砚那双犀利的黑眸,骇意瞬间密布神经,跟缩头乌龟似的,躲到杜云岚身后。
杜云岚看着和顾洗砚站一块占尽风头的叶朵朵,心里的妒火熊熊燃烧起来,原本这一切都属于她,是叶朵朵不择手段抢走了。
呵呵,就算抢走也没用,顾洗砚还不是在偷看她,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三哥哥,好久不见。”杜云岚眼底浓情蜜意,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同刚刚尖酸刻薄样儿大有出入。
叶朵朵挽住顾洗砚的细手紧了紧,眨巴着大眼睛,明知故问:“洗砚,你认识杜云岚同志的三哥哥呀?”
顾洗砚眸底浮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转向杜云岚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冰冷的寒意和疏离,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问杜云岚:“这位同志是?”
杜云岚气得脸色发青,当这么多人面,顾洗砚居然装作不认识自己?为了哄叶朵朵开心,怕她误会他们两个关系?
这不是掩饰是什么?而掩饰就是事实!
这么一想,杜云岚心里就好受多了,笑盈盈地自我介绍道:“三哥哥,我是杜云岚啊,我们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
“不好意思,”顾洗砚不想媳妇误会,当机立断地打断对方,语气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一块长大?更不存在青梅竹马一说,如果是杜家那个小闺女,你应该随他们叫我三叔,而这位是我媳妇,你的婶子。”
杜云岚:“……”
杀人诛心啊,杜云岚一张脸黑如锅底,叶朵朵瞧着喜欢,笑颜如花地蹭了蹭顾洗砚的胳膊,温情得像一只小奶猫。
察觉媳妇喜欢,顾洗砚再接再厉,“大侄女,叫婶子。”
顾洗砚神情肃穆,气场强大,无形中给人压迫感,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杜云岚脑子懵懵,听话地喊了声婶子。
叶朵朵欢喜地应了声,“大侄女真乖,明天婶子请你吃糖。”
杜云岚这才反应过来,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还多出两抹窘迫的红晕,这个地儿没法继续待了,捂着脸扎进了试衣间,赵小娟见状也想溜之大吉,被顾洗砚一声冷呵喊住。
赵小娟不敢回头,僵硬地站在原地。
“小同志,破坏军婚不是小罪,往后行事说话,麻烦注意分寸,下不为例。”来自冷面阎罗的威胁和警告。
大热天,赵小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打了好几个哆嗦,忙不迭地点头说自己记住了,不会再有下次。
不过也就嘴上说说,叶朵朵太有经验了,赵小娟这个人,一直都这样,嘴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啥叫吃一堑长一智,她完全不知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报幕员终于现身,杜云岚听到动静也跟着出来,却被告知最终结果还待领导班子商榷,今天不可能等到了,让各位先回家休息。
杜云岚跟报幕员打听领导们到底怎么说。
报幕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朵朵,随即一把握住杜云岚,“杜云岚同志,恭喜进入决赛。”
“???”杜云岚惊讶过后,倍感屈辱,报幕员刚看完她,又看了眼叶朵朵,显然,叶朵朵居然也走到了最后!
疯了吗这些人?眼睛有毛病啊?!
她俩之间做选择,他们还要商榷?叶朵朵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跳了一首那么不堪入目的舞曲,有资格跟她一争高低?
杜云岚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报幕员跟杜云岚道完喜,目光看向叶朵朵,说:“一块进入决赛的还有叶朵朵同志,恭喜,听说是三票对三票,你跟杜云岚同志,冯老师都很喜欢,所以选择了弃票。”
言外之意,说是领导班子待商榷,其实是冯美玲最后做决定,毕竟是她选徒弟。
听到这话,杜云岚腰杆一下都硬了不少,看向叶朵朵的眼神多出胜券在握的味道,谁不知道钱家跟杜家走得近。
而冯美玲一介女流,已婚妇女,多少得看婆家脸色行事。
这次竞选第一名,已是囊中之物,叶朵朵只是她的手下败将,看她到时候怎么羞辱她。
太有画面了,杜云岚忍不住笑出声,不过她这份欢心维持不到两秒,就被叶朵朵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洗砚,我饿了。”叶朵朵声音软乎乎地撒娇。
顾洗砚点头,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短暂柔情,“走吧,我们回家。”
叶朵朵抱着花束,羞涩一笑,挽着顾洗砚的手臂,扬长而去。
她故意的!一定是!
杜云岚气得两只手握紧拳头,整个人抖得跟筛糠的簸箕似的。
小骚狐狸,除了勾搭男人,你还会什么?我一定要赢过你,让他知道,你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出了大礼堂,安南迎面走来,一如既然的温和笑意,看不出是喜是忧。
叶朵朵比当事人着急,问:“怎么样了?陈队同意了吗?”
既然她走到了最后,足以说明领导班子还是非常欣赏她这次表演,第一次登台如此成功,安南功不可没。
毕竟,故事有了音乐,才更扣人心弦,音乐有了故事,才更耐人寻味,两者相互相成,缺一不可。
安南有意无意地睨了眼叶朵朵抱在怀里的花束,很快挪开,微笑地点头,“同意了,周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