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朵朵算哪根葱?什么都要跟她抢?
刘副团将人叫到办公室,安慰一番后,跟杜云岚说:“月底团里要去藏省慰问演出,到时候你好好表现……”
杜云岚心情不好,没等副团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对方:“不要!我才不去!谁爱去谁去!”
太小家子气了,刘副团在心里摇头,但碍于杜家的情面,还得哄着她,“冯美玲去不了。”
冯美玲高原反应严重,先前去青省慰问演出,一到地儿就躺下了,没办法,只能提前返回。
之后团里的高原演出,她就再也没去过。
想来,这次也一样。
杜云岚顿时精神抖擞,“她不去的话,我出演李铁梅?”
刘副团点头,“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这次下乡汇演有《红灯记》,冯美玲去不了,自然由你顶替。”
顶替!不是替补!
杜云岚太喜欢刘副团说话了。
“叶朵朵去吗?”高兴之余,杜云岚不忘问一句。
“她作为群演过去。”杜云岚啥心意,刘副团能不知道,捡她喜欢听的说。
果不其然,杜云岚没绷住,噗嗤笑出声,太好了,叶朵朵那个死丫头不是总想抢她风头吗?这次她是红花,而她只是绿叶,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她,到时候看她还怎么耀武扬威?
***
“要了老命,还让不让人活了?”彭小珂前脚归队,后脚就收到通知,月底又要下乡慰问演出,而且藏省那么远的地方,来回至少一两个月。
想到这儿,饭盒里的卤鸡腿顿时不香了,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与之对比,沈秀儿跟打了继续似的,一脸亢奋,夹起彭小珂请她吃的卤鸡腿,一咬一大口,好吃得——摇头晃脑。
“小珂,下乡汇演好玩吗?”沈秀儿激动地问彭小珂。
彭小珂蔫不拉几地回答:“好玩,但也累。”
“对吧,我就知道好玩!”来团里前,沈秀儿出过最远的门,就是他们那旮沓的赶集会,而这次下乡慰问演出是去藏省,她能不期待吗?
沈秀儿脖子伸得老长继续打听,“小珂,你去过藏省吗?听说那里人手一头牦牛,他们上学都骑牦牛对吗?”
“小傻瓜!”彭小珂被她逗笑,无奈地揉了一把沈秀儿伸过来的脑袋,“牦牛太危险了,他们都骑马上学。”
“哇塞!俺骑过驴子,没骑过马,俺也想骑马!”沈秀儿更加亢奋了,眼睛亮得跟大灯泡似的。
彭小珂突然反应过来,“这次慰问演出,你们也去吗?”
“是啊,陈队发话了,我和朵朵一块去。”沈秀儿暗暗搓手,还在想骑马的事儿。
彭小珂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太好了,你们一块去,我就不那么无聊了。”
美滋滋地咬了口卤鸡腿,彭小珂跟叶朵朵说,“为庆祝朵朵竞选胜出,晚上我请吃烤鸭怎么样?”
“好,谢了。”叶朵朵也不客气,答应得干脆利落。
不像团里其他小姑娘,明明心里想要得很,嘴上却拒绝不要嘛,叶朵朵这种直截了当的脾性,实在太对彭小珂胃口了。
而沈秀儿心思单纯,有啥说啥,什么都写在脸上,不用她去猜。
跟她们交往,彭小珂身心轻松,这俩朋友,她交定了,朋友间,兄弟情,就不该有所隐瞒。
“我们队也来个新人,”彭小珂不给任何准备,把心中秘密讲了出来,“我喜欢他。”
叶朵朵和沈秀儿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地看向彭小珂。
就是这个花姑娘,跟别人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是如此坦荡大方,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羞怯。
默契地沉默了两秒,叶朵朵跟沈秀儿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哇塞的惊叹,异口同声地问:“谁呀?”
彭小珂单手撑着下巴,越过叶朵朵和沈秀儿望向窗外,想起早上一进排练间的场景:
往日歌剧队都是她最先到,今天不是。
远远听到有琴声从排练间传出来,彭小珂停下脚仔细听了小会儿,不由感叹潘大力最近进步神速,弹得他妈的好听了!
快步走上去,夸赞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到弹琴之人并不是潘大力,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志。
十月的晨光很温柔,笼在男同志的身上,泛出柔和的亮光,不管是模样,还是气质,都毫无攻击,却像一把利剑,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视野。
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彭小珂捂住胸口:妈妈,我又恋爱了。
彭小珂一把抓住叶朵朵,感激涕零道,“朵朵,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引荐,安南进不了文工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识他。”
叶朵朵懵怔地眨眨眼睛,还有这出吗?
上辈子安南出场时,听说已经结婚生子,妻子是一名老师,乖顺贤惠,跟性子火爆的彭小珂完全不沾边。
又是单相思?彭小珂同志情路坎坷啊!
劝人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叶朵朵当然不会,好不容易心动,不努力争取一把,只会遗憾终身。
叶朵朵反手握住彭小珂,加油打气道:“彭小珂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努力!”彭小珂手臂一弯,挤出肱二头肌,很小的一坨,但充满了力量,势在必得的架势,叶朵朵颇感欣慰。
出发那天,歌舞队同坐一辆大卡车,一开始大伙都很精神,尤其是沈秀儿,自告奋勇领头唱军歌,一首接着一首,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小,扭头一看,睡着了。
沈秀儿兴奋过头,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终于可以骑马去了,绷紧的神经一松下来,军歌对她来说也跟催眠曲似的。
山路颠簸,坐摇篮一样,其他人跟着进入梦乡,眨眼功夫东倒西歪一大片,最后就剩叶朵朵和杜云岚□□如初。
两人暗自较劲,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输。
一阵狂风掠过,车棚摇晃几下,带进飞沙走石,杜云岚眼睛一眨,败下阵来。
叶朵朵骄傲极了,大拇指抹过鼻子,头往上仰起,夸张地哈哈笑了两声。
看着得意、挑衅,实则,眼睛瞪太久,不能低头,不然眼泪会掉。
杜云岚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幼稚!”
叶朵朵不理她,继续昂着头,将眼泪憋回去。
杜云岚没话找话,跟人臭显摆道:“陈队跟你说了吧?这次慰问演出有《红灯记》。”
“怎么了?”叶朵朵眼里水光,日光一照,忽闪忽闪。
她羡慕她了!杜云岚终于等到这天了,用长辈说教的语气叮嘱叶朵朵,“第一次登台演出,难免紧张,心态真的很重要。”
叶朵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杜云岚今天这么好心安慰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出所料,杜云岚立马又道:“《红灯记》我才是主演,你只是不打眼的群演,观众只会看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放宽心态。”
还是安慰吗?明显不是。
杜云岚盯着叶朵朵,想看她吃瘪的样子,只是,没有,叶朵朵微微歪头,一双水眸写满了不解。
杜云岚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叶朵朵看她宛如一个智障?
她疯了吗?
事实证明,叶朵朵没疯,杜云岚要疯了。
路上休息,杜云岚从车上下来吃东西,一转头,看到她们坐的这辆车的副驾驶也走下来一人,看清是谁后,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冯美玲???!!!
她怎么在这儿?刘副团不是说她不会参与这次慰问演出吗?
大白天,她撞鬼了?
杜云岚一脸不可置信。
冯美玲走了过来,叶朵朵善解人意地帮忙问对方,“美玲姐,你不是高反严重去不了海拔高的地儿吗?”
“上回在青海高反严重,是因为出发前受了凉,”冯美玲看了眼杜云岚,微微一笑,“这次没生病,组织又需要,我当然义不容辞。”
杜云岚气死了,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舍不得主演光环。
她刚在车上跟叶朵朵说的话,冯美玲坐在前面肯定听到了,这才阴阳怪气笑话她。
叶朵朵拍杜云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宽慰道:“杜云岚同志,美玲姐才是主演,唯一一朵的大红花,你跟大伙一样,都是衬托她的绿叶群演,最重要的是什么呀?放宽心态。”
杜云岚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叶朵朵,东西也不吃,一头爬回了大卡车,小声地喃喃自语道:“她想演就演,不想演就不演,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藏省演出条件那么差,就算冯美玲不高反,她也有其他法子让她不了台。”
想到这儿,杜云岚眼底闪过一丝狠绝,走着瞧,鹿死谁手不一定。
北城到藏省,路远颠簸,抵达慰问演出的昌都,已经是六天后,总共五十来号人,到地儿倒下了一大半。
别看那些男同志,一个个壮得跟牛似的,一旦摊上高反,和小娇花没两样,往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躺,哭爹喊娘,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堆大肚婆生娃呢。
最后搭建演出舞台的重担只能落到娇滴滴的女同志肩上。
大多女同志不愿意,赶了这么多天路,好不容易到地儿,她们也想好好休息,唯独沈秀儿热情不减,别人是打了霜的茄子,而她像一只陀螺,片刻停不下来。
因为陈队跟她说了,演出舞台搭建好,她就能去找老乡学骑马,还有牦牛,当然必须保证安全。
沈秀儿来团里也有一段时间,大伙都知道,不要看她瘦瘦弱弱的一小只,跟小鸡仔似的,力气大得很,一个顶她们十个。
藏省跟北城不一样,这才十月已经冷到不行,军大衣裹身上也不抵用,一群人就人挤人地躲在遮阳伞下面。
要死啦!
你说冷吧,太阳又那么毒,晒脸上,火辣辣地疼,感觉跟扒皮一样,而她们靠脸吃饭,不像沈秀儿,靠一身蛮力,自然这种脏活累活,能有多远躲多远,更何况君子有成人之美,沈秀儿想在领导面前表现,那就把机会都让给她好了。
沈秀儿满心都是骑马和骑牦牛,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地哼起小曲儿来,叶朵朵从冯美玲帐篷回来,听到沈秀儿唱歌,眸底闪过一丝惊艳。
何欢欢作为文工团唯一的独唱演员,叶朵朵也听过她唱歌,好听是好听,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没想明白,就刚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何欢欢过于追求技巧,从而少了真情实感,这种歌声很难打动人,以致她跟冯美玲一块进的团,后者已经成了角儿,她却还在原地踏步。
叶朵朵也累,也怕太阳晒,但让她坐边上看沈秀儿一个人干活,这种事儿她干不出来,多多少少帮点小忙搭把手总是可以的。
彭小珂和安南搬完歌剧队的乐器出来,看到叶朵朵和沈秀儿搭建舞台,啥也没说也加入进去。
“秀儿,你唱歌这么好听,为什么不报歌剧队?”叶朵朵好奇地问。
沈秀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声回答:“报了,没考上,陈队看俺力气大,破格录用的俺。”
叶朵朵冲她挑眉,“一样,我也是破格录用。”
“不一样,”沈秀儿倒不是自卑,而是就事论事,“你又美又会跳舞,陈队是欣赏你,至于俺……”
沈秀儿涩涩地扯了扯嘴角,“陈队是可怜俺。”
考试那天,沈秀儿一曲唱完,老师们还没说话,沈母突然冲上台,啪啪两个耳光抽她脸上,大骂沈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她能考上文工团,除非天上掉馅饼。
一席话将她贬得一文不值,沈秀儿心里难受,不是因为她妈当这么多人不给她面子,只是觉得她妈为什么不信她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赌气似的,她没再像往常那样,闷着头不说话,而是倔强地抬起脸,问沈母:“妈,俺刚唱歌,你听了吗?”
沈母微怔一下。
沈秀儿唱歌不是不好,抵不住她家一堆破事,歌剧队黄队嫌麻烦,直接将人刷了下去。
而陈萍,除了同情沈秀儿,更看重她身上那股子韧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再加上那批新人里面没一个能入她的眼,这才破格将沈秀儿招到了歌舞队,只要入团,是金子都会发光。
沈秀儿为报答陈萍,进到歌舞队后,将唱歌这事儿抛之脑后,没日没夜地拼命练舞,虽说没有一跳成名,两年后在歌舞队也能排上前三,如果没出那档子事,她最有希望担任白毛女B角。
“狐狸精,不要脸,走哪儿都能招蜂引蝶!”四个人干活,杜云岚却只看得到叶朵朵和安南,而且叶朵朵和安南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杜云岚已经自行脑补了一出狗男女偷吃的大戏,越想越生气,趁人不注意,狠狠踢了一脚刚搭起来的柱子。
柱子轰然倾倒。
沈秀儿眼疾手快,将叶朵朵一把拽到身后,柱子继续往下,沈秀儿见势不妙,大喊一声:“赶紧散开!”
姑娘们捂着嘴尖叫地成鸟兽散,剩下杜云岚一个人没反应过来,傻不愣登地坐在原地。
第45章
就算柱子打不着她, 军用伞肯定能压垮,而杜云岚就坐下面, 弱不禁风的一小姑娘, 她能受得住一把两三个壮大汉才能撑起来的军用伞?
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杜云岚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一朵长在温室的小娇花,被家里人保护得严严实实, 哪有机会身陷险境,人生第一次, 整个人都傻住了,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 沈秀儿突然冲了过去,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 她良心未泯, 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一把将杜云岚扑到地上, 后背弓起, 想凭一己之力撑起军用伞。
杜云岚觉得她太天真了!
好在有人先她一步,赶在柱子倒地之前, 将它稳稳停了下来。
杜云岚循着看过去, 男人身形挺拔, 就像一座苍天大树, 挡在她前面, 而她就是那朵长在树下的小花。
叶朵朵看到程远方, 意外的同时,暗舒一口气, 如果不是他出手, 沈秀儿指定受伤。
程远方将柱子撂到地上, 拍了拍手上的灰,跟叶朵朵点头打完招呼,抬脚走向沈秀儿和杜云岚。
眼角余光瞥到程远方走过来,杜云岚赶紧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心里埋怨沈秀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然她眼下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程远方伸出手。
杜云岚心跳加快,扭捏刚要把手搭过去。
程远方突然一转手,将沈秀儿拉了上去,关切地问道:“没伤着哪儿了吧?”
沈秀儿活动了下手脚,“没事儿,谢谢程大哥。”
两人旁若无人地寒暄起来,完全忘了杜云岚的存在,而杜云岚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很尴尬。
果然都一路货色,上不了台面的山头野鸡,看到男人就迈不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