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夏微微看他一眼。
“你能找到他?”
“我能。你如要寻他复仇,此秘境过后,可来找我。”
顾长夏并未搭腔,看向高空一阵。
燃烧的梧桐叶随着洞开的穹顶,打着漩涡焚烧着落下,如暗夜里燃过天际的流星。
“容飞度,”她定定看向左侧阴影中,守在窗口的青年。“要怎么做,才能重生?”
她嘶哑的声音,恍如夜鸦。
容飞度逆光中的脸在暗弱光线之中看不分明,但他周身显然夹杂一股沉怒。
随即那怒气被他压下。
“重生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没有这个可能。”
顿了顿,他又道。
“你若不信,可以问他,或者无容?”
他的视线骤然看向对面的连瑭。
顾长夏微微惊讶地与连瑭对视,他轻转脸颊并不与她对视,俊秀侧脸在窗口映照的红光中,一片幽暗之色。
“据我所知,不能。”他冷淡的声音。
顾长夏又看向花无容。
他唇角翕动,似略微不忍,到底清冷声音响起。
“重生需依托九针玄体而成术法。”
“所以…”
“不能!”
这一声铿锵的声音,彷如要切断她所有念想。希望的天空,瞬间被撕得粉碎,就像撕开一片锦缎。
剧烈焚烧起来的内心,令顾长夏微微眩晕。
她一脚脚踩过莲池,重新坐回到仍旧似睡过去一般,躺在洁白地板上的青年。
默默坐在他身旁,挨着她膝盖的手指已经没有昔日灼热,只余彻骨冰冷。
幽暗阴影中,他苍白的脸颊,那一抹散不开的愁绪似乎更浓了。
容飞度望着那如暗夜里蜉蝣似的苍白身影,眉眼深深垂落,背手在身后,他身影轻动。
到了门口,他看一眼靠在门边站着的连瑭,眼神微微示意。
对方并不给他一个眼神,却选了门口台阶坐了下来。
容飞度带着人,飞身去向高空,他还需去北侧的宫殿,夺取属于龙族的至宝。只要得到那至宝,他必将成为此界最强者其中之一,前生所愿皆能顷刻间实现。
但他心中,却再无半分喜悦。
当他飞身离开珠光环绕的界面,忽然猛地回头。
从结界之后,燃烧的梧桐剧烈冲空,艳丽火苗舔舐结界,火光之下,似有凤影环绕。
那人一缕神魂时刻缠绕在燃烧的梧桐之中,作为龙族血脉者,对此他感应十分敏锐。
或许,他想借由火凤梧桐浴火重生。
那却只有上古真凤才能实现,据容家流传下来的宝典记载,便是上古真凤,也仍需借由白莲仙子一丝真灵,方能破开死亡的阴影重回人间。
那人却不过觉醒一丝神凤真灵之血,与上古真凤大能自万万不能相比。
更不用说,白莲仙子早已在上古诛仙大战之中陨落。
这漫天燃起的火光,终究只能是此人情意的祭奠,终究无济于事。
容飞度却又不知为何,仍旧心中毫无一丝喜意。
看一眼那倾尽一切似要将神魂燃烧起来的冲天焰火,他转身。
若她也如此等待他的归来,便是万鬼地狱,他亦能冲破桎梏,回到她身边。
悔恨如一柄刀,深深扎入心底,血水浓重漫开,这疼痛令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嗯?”
十六弟忽然轻轻出声。
他不禁疑虑看过去。十六弟却面色淡然,忽然穿过结界,朝北遁射而去。
容飞度:“……”这小子看来要与他抢法宝。
远去的容星衡见九哥眉眼闪过的那一丝复杂神色,他心底轻轻冷哼了一声,侧转身时,余光看向身后火光漫天的结界。
他刚刚自其中,感受到一股无与伦比的生机。
这力量其实微弱无比,但身在这上古龙神宫之中,觉醒了真龙血脉的他,自然比九哥的感应要敏锐得多。
把九哥引开,倒也不为同情那九针玄体。
他只是觉得,真龙血脉临世的同时,或许这世界,再多一个真凤血脉又何妨。
上古仙人需要诛仙才能飞升成仙,他希望,届时在九针玄体开创升仙天梯时,身旁有更加强大的伙伴,一起逆势伐仙。
所以,那真凤神体,他最好还是不要死。
此人至情至性,是个情种,他一定会护卫在九针玄体身旁。
相比起九哥,他更愿意与此人一起浴血奋战。
殿外梧桐似乎燃烧更加剧烈起来,枝干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忽然,一颗颗梧桐沉重倒地的声音响起。
它们掀起的火星如流光般冲天而上,又被紊乱的灵力裹挟,自空了一块的穹顶落下来。
那火光无序飞动,竟似展翅飞翔的凤凰,在空中轻舞。
顾长夏看着它们落下,在她眼前湮灭成了一片幽暗。
穹顶又重重地塌陷几块,跌落在莲池中发起震动水面的巨响。
此地或许很快就要塌毁。
顾长夏坐在原地,她却竟连动一个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仇恨之心,也未能在心底彻底燃烧。
杀了那沧澜彦又能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这种认知,让她丧失了一切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她只觉疲惫异常,只想就挨着在他身边,随着这崩塌的神殿,彻底淹没寂灭。
从储物戒之中,掏出两枚小巧的戒指,银色戒面其上细碎的钻石一圈环绕,十分精致。
它们并不值钱,还是当初在花蝶城她随手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店之中所买。
大师兄的手指修长如玉,左手无名指带着的储物戒被她摘下来。
咕噜噜的声音中,恍如一粒只剩一半的莲子从他的戒指中掉落。
叮咚落在一旁的莲池之中,她回身看了看。
连瑭坐在殿门外,对她的异动十分敏锐,他幽暗的眸光望过来,又偏头回去。
顾长夏亦转身,将手中小巧的指环套在大师兄修长的无名指之上。这么普通的戒指,因这如玉的手指衬托,碎钻闪动的光芒在他指尖跳动,竟有着如艺术品般的唯美。
只是他的手指已经有些微僵,握住他的手替她套几次,才将戒指给她自己戴上。
瞧!我们已经成婚了,大师兄。
顾长夏指尖扶上那苍白的,恍如睡过去的眉眼,她不愿那一抹愁绪残留在他的脸颊。
此时应该高兴,大师兄。
我已是你的妻了。
火光如疯了般,不管不顾大煞风景从轰然断了一半的墙冲了进来。
她不得不以灵力相挡。
那火光却恍如活了过来,绕开她的灵力,在两人周围烧成了火圈。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时时响起,不断有火星四溅。
那火星却十分温柔地绕开她面颊和周身,偶尔有火苗舔舐她的指尖,亦只有微微灼热。
恍如那曾经紧握住她的灼热的手。
眼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
是你吗?大师兄。
她手指伸向火苗,它们却恍如摇头般绕开。似乎怕她被灼伤。
顾长夏更加控制不住地泪落如雨。
叮叮当当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起。
一缕从未有过的生机,恍如从她身后绽开。
那生机越过她,飘散而过后,躺在地上苍白面颊的大师兄,泛着死气的脸色,似乎弱了一层。
顾长夏心中咚咚直跳,抹一把模糊的泪眼,她骤然转身。
连瑭已经飞身落在莲池对面。
在她与他之间,莲池的中央,一朵并蒂莲花正冉冉破水而出。
高空煞风景的穹顶玉石,被两人几乎同时灵力击成粉碎扑去两旁。
顾长夏跳进水池中,腿软手软,完全忘记了还有灵力,她像个凡人一样踩着水底在水面到了下颌的的莲池之中扑腾几步,又傻子似的游到并蒂莲花跟前。
她本有意摘下莲花,这小花却忽然轻轻一躲。
莲花震颤,一朵花落在她手心,另一朵小心地躲开了,就像个小姑娘,藏在碎了的莲叶之后,随即莲花脑袋朝着岸边躺在地上的大师兄方向轻点。
顾长夏便回身,这次知道用上灵力回身回来。
湿漉漉地捧起莲花,她本以为是需要喂到大师兄口中。
那莲花却忽然在她手中轻转,跌落在了大师兄的胸口,灵润闪动间,就这么没入了胸腔。
幽幽蓝光狰狞在那胸口鼓荡,忽然像是什么剧烈的吐了出来。
一块小巧的玉璜从蓝光中破出来,顾长夏眸光冰凉,手中白云狠狠砸过去。
那玉璜十分惧怕这云朵,在空中丑陋挣扎了一瞬,到底在被白云撞击中碎断崩散。
环绕在胸腔的蓝光,也瞬间消失了干净。
无数火光,从高空,从破了的墙壁蜂拥而至。
恍如一只只凤凰,没入到了那曾经泛着蓝光的胸腔,恍如游龙归海。
“嗯!”
闷哼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
顾长夏浑身僵硬在原地,她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不顾那火光,她低头伏倒,侧耳去仍旧苍白着脸颊的大师兄身旁倾听。
火光灼烧着,似要将她胸腔融化。
一声叹气无比清晰地响起,随着最后一只火凤避开她倏忽之间钻入胸腔。
近在咫尺的,那双紧闭着的美丽眉眼,在火光骤然暗下来的微光中,缓缓展开。
如墨视线,一如从前专注而温暖。
眼泪水不可控地滚落下来,胸腔仿佛剧烈燃烧起来。
那在她眼前,曾狠狠掉落的手,灼热指尖重新落在她的脸颊。
她握住这只手,倾尽了全身力气,手背青筋剧烈地冒起来。
他一定很疼,她如今修为比他要高了。
但她顾不得了。此时此刻,她似乎才在心底里证实他曾经就那么死在她跟前的事实。
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五内俱焚的崩塌,令她不能自已。
被强而有力的臂膀拉着倒去温暖的怀抱之时。
顾长夏忍不住嘶哑着声音控诉。“下回,能不能让我死你跟前。”
这种话,只换来更加用力的拥抱。仿佛在告诉她,不论哪回,这罪都得她受着。
顾长夏心底又爱又恨,忍不住在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直到闷哼声传来。
“再有半刻钟,此处便要全塌了。你们看着办!”
连瑭冰凉的声音提醒,随即轻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四周墙壁和穹顶恍如末日情景,不断掉落,断墙之外,燃烧的梧桐的只剩一点余光点亮暗夜。
顾长夏却直觉那黯淡的光芒,从未如此地美丽。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倒地的梧桐一段段树干因为烧透, 一截截开始爆裂。
崩起的火星子从东侧已经倾颓到只剩下半人高的墙面,四散着飞溅,落在薄暗的殿内。
穹顶已经几乎塌陷完了, 只剩下西侧的墙还兀自立着,但它的墙根开始出现低沉的碎裂声,动了根基, 这一整面墙很快将整个倒下,连带着前后两面墙应也不能保全。
两人仍旧拥抱在一起,但知道时间不等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哪怕此刻得来不易的相拥是如此甘美宁静, 只想就此永远这么抱着下去。
顾长夏故意趴着不动,从肩膀伏着朝上微微看过去。
其上青年被微光描摹的脸颊仍旧有着严谨的棱角, 微笑时露出的门齿如珍珠贝似的美丽。
“三师妹。”
总是清澈的声音因久不发声而有些沙哑, 大师兄拥着她坐起来。
过程中蜻蜓点水在她额间亲了亲。
在她觉得不够的眼神瞥过去后, 他似有些在意连瑭,微光中仍能见到他些许羞涩, 朝外看了一眼后, 飞速垂下脸颊在她唇间印了一吻。
舌尖不过微微触及, 便松开了。
站起身, 大师兄的灵力便如扇形覆盖在西侧的墙壁之上,防止它倾塌。
躲在残垣断壁之下的小莲花探出头来,或者说如今它已经是个小莲蓬, 其上结了十来粒莲子。
如此短暂的时间,它从花朵结成莲蓬,此时莲子已然成熟。
顾长夏飞身过去, 还未动手, 莲蓬自己特狠地扯断茎秆, 跳到了她手中。
两人飞离大殿,朝西冲向结界处,连瑭面色黢黑抱胸立在那里,见他们过来,他轻哼一声。
那声音意思,再晚一点两个就随着结界崩塌一起死了算了,他懒得多管。
穿过结界,便又进入了宫殿群。
遥远的尽头,立着的一座深绿神殿,其规制与普通神殿相差无几,但顾长夏莫名预感,在那里应能找到卫安宁。
“连师弟,我们一会要去找卫安宁,你要是有什么机缘要去寻,我们可以就此分开。”
连瑭听了她这话不过冷哼一声。
“我没什么机缘要寻。”
顾长夏与他并排,很想问他怎么也是重生的。
谁知连瑭给她一个白眼,自己一个人冲在前方,从透过海面的奇异的月色笼罩下,他浓暗下的背影写满了拒绝。
顾长夏心想,那不想说就不说,她也并不强求。
三人飞纵在宫殿群之中,时而能听到地底传来如闷雷似的炸响。
看来这方空间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要崩塌。
顾长夏不禁加快了步伐,她如今修为最高,利用云朵的力量完全可以打破禁飞的限制。
她担心海神宫崩塌还未找到卫安宁,她不免心中焦急,本想一个人先行一步。瞥一眼大师兄,又压下这个念头。
她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他一次的痛苦。
大师兄黑亮视线与她对视一眼,就摸索左手戒指,结果摸到的只是一个空无一物的普通储物戒。
顾长夏不觉一笑,将他的戒指递过去给他。
故意展示一下她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同款戒圈,碎钻在月光下闪动细微光芒,与他来接的手上的戒指碰到一起,发出金属细微的碰撞声。
沐浴着月光的大师兄看着这对戒,看她一眼后,他脸颊梨涡轻动,微露的牙齿洁白闪亮,眉眼散发如玉清辉。
他接过储物戒戴在右手无名指,试图取出什么,又微微怔住。
顾长夏见一旁连瑭凉气逼人地冷哼一声,他从储物戒之中掏出那枚菟丝果,毫不犹豫就吞服了下去。
他的面色眨眼变得苍白无比,而灵润自他周身集聚攀升,修为也在顷刻间往上涨。
顾长夏综合自己吞服菟丝果的效果来看,除了有点疼外,提升修为的效果的确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