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偏偏就很吃这一套,明明满脸怒火,面对卫靖的笑脸,火气猛地又憋回去了。
顾长夏大约明白了,原主娘为何会被卫靖从师尊这个竹马身边撬走。
大约只因师尊,实在是个实诚人。
这一路回程,师尊偶尔瞥一眼卫靖,虽有疑虑,但他老人家不问,顾长夏他们便也没说。
他们老一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历经一月,穿过风暴灵力乱流,总算回到岸边。
雪阳尊者早已前来迎接。清风尊者他们几个弟子都有不同程度的伤重情况,故而他们落在后面有两三天路程。
故而他们最先一批随着雪阳尊者去到琼林山庄。
这一趟秘境与外界时间流速不一样,雪阳尊者告知他们,此行一去就是五十年时间。
这不免令顾长夏他们咂舌。
五十年对于被鬼气日益加剧侵染的修士来说,显然无法承受。
灵虚仙宗目前就有两三位尊者,等着她回去施针祛除鬼气。
故而众人只在琼林山庄修整一晚,第二天便立即出发。
当晚,顾长夏见到师尊和卫靖两人去往后山。
雪阳尊者大约有点不放心,悄然在后跟着。
等月上中天之时,师尊最先回来了。
他眼眶还有些微红,面色苍白,满脸神伤憔悴之意。
卫靖直到凌晨,在周围齐响起的化雪的滴落声中,默然站在台阶前。
他站得笔直,僵立的背影恍如浇筑在原地,与周围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周围凉飕飕的,因为融雪而带来的异常寒冷,修士也难以抵挡。
卫靖在冰冷的风中站了好一阵,直到天边启明星的微光亮起。
他才缓缓转身,苍白的脸颊已经毫无一丝人色,他那双眼睛似已被幽暗阴影全部遮挡,已经没有什么再能从其中留下影子。
直到这双眼睛,对上她的脸颊。
一滴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落下。
应不想被自己的孩子见到如此悲伤的模样,卫靖飞快低头,离开时肩膀仍旧微微颤抖。
隐匿在暗处的卫安宁,背影剧烈起伏。
他本就有一颗比旁人还要来得灼热的心,对亲情和温暖尤其珍惜,此时不知伤心成什么模样。
雪阳尊者叹息了一声造化弄人,显出身形转去后院,背影也透着说不出的萧索。
顾长夏陪着卫安宁坐到天明,兄妹俩都看着西苑,却也不好去劝慰什么。
此时能说什么呢,一切话语都苍白空洞。
失去的,不会再来。
事实便是如此残酷。
等天光大亮的时候,众人开始出发。
师尊出来时,面色仍如平时一般沉肃。卫靖竟也清清淡淡地走出西苑,并未显出什么悲音。
踩着一夜迅速融化,积雪后露出黑黝黝石块的路面,几人一起下山。
雪阳尊者只送到了湖边,便没再向前。
湖面仍旧冰封,千里一片雪白。
顾长夏站在空中,忽然想起什么,手指掏向戒指。
那莲蓬却先于她的动作,轻巧地蹦了出来。
它就那么轻飘飘的落下冰面,却恍如重鼓锤击。
厚如山岳的冰湖,一条裂隙卡擦擦伸展开来。
很快,那裂缝如蛛网般迅速散开,冰面猛地塌陷。
厚重的冰层下,清澈水流泛起,莲蓬浸没水中,眨眼消失了踪迹。
一股无与伦比的生机,却恍如点亮了这冰湖。
卡擦擦的冰层裂开的声音,忽然延展向四面八方。
等顾长夏他们重新赶路,冲出去几百里的时候,冰面便一块块四分五裂地荡起在冰蓝水流的湖面。
当他们历经十天,飞离这巨大冰湖时。
一片片莲叶挤开已融化成薄薄冰层的冰面,舒展开来的叶面,一支支莲花探头探脑地从水底冒出来。
他们飞身落在岸边。
一株莲花捉住了顾长夏的脚踝。
“多谢你!”娇软的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这是那井水中,给她莲子的小莲花的声音。
顾长夏蹲身,轻抚她的花瓣。
“我才要多谢你。”
若非那莲子开出的并蒂莲花一缕生机相助,大师兄已然不在人世。
大师兄也站了过来,他对莲子救他性命之事,显然也有感知。
小莲花却摆了摆花朵,一副赶人的样子。
“你的火灵力太浓郁,与我不合。”把大师兄赶去一边后。
小莲花密语过来。
“你要找到三枚定天神针的使用之法,为修真界祛除鬼气,届时天梯开启,便可羽化升仙。这是身为九针玄体的一生使命,切忌,到时一定不可心软。”
顾长夏:“……”
她竟不知道九针玄体竟然还担当如此重任。
虽然不太信这话,但若她真能为修真界祛除鬼气,哪怕千难万难,她也去努力实现。这不只是救亿万生灵于水火,也是救她自己性命。
“那定天神针的使用之法,要去哪里寻?”她忍不住问。
小莲花明显僵了僵,随即浮下水面,嗖地退去很远。
“届时,你自然便知了。”
她沉入水底,眨眼消失了踪影。
顾长夏无语。何必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大大方方告诉她难道不行?
难不成是天机不能泄露?
她站在湖边一阵,小莲花没再冒头,便只得回身。
历经小半年,众人回到灵虚仙宗。
对顾长夏来说,前后行程加起来也不过一年时间,但宗门之人却实则与她相隔五十来年不见面了。
卫靖是四大家主之一的卫家家主,自然被宗门安排在尊贵客院居住。
但他却坦言与儿子住一起便好,故而前往墨韵居住下。
穿过溪流往上时,顾长夏指着白晶楼给他解释这是她的住处。
卫靖微微打量了两眼,此时正是白晶菊毯子似的绽放的日子,洁白花朵环绕的小小白晶楼,在秋风中分外静雅安宁。
多年未回,门廊下风灯的红绸面又有些变色了,阶前也生了些绿苔。
卫靖可能觉得这住处有些略小,眸光微微闪了闪。
师尊在一旁跟着的,见此瞪他一眼。“当年是这臭丫头没眼光,自己选的这住处。我替她安排的好院子不住,非得选这小破楼。哼,跟宁儿一样的臭脾气。”
说完一甩袖,去了对面青芒山。
卫靖见此不过微微一笑,点头说是个好地方等语。
顾长夏看他一眼。“我先回去洗漱收拾了,晚饭去你们那儿吃。”
这一路行来,父女三人并未真正像一家人团聚独处。故而这话一说出来,卫安宁立即展颜。
卫靖苍白面颊也露出难得的光辉,他点头应允了。
只是等大师兄这边介绍了望月居就在白晶楼斜向上不远处时,卫靖面色就略微僵了僵。
女主那边说逢仙君的位置,他才重新面染光辉。
大约准儿媳怎么看怎么开怀,这准女婿就…是来拱自家白菜的臭小子。
几人作别,实则就顾长夏和女主两个回屋去了。
大师兄还是很客气地送了卫靖去了墨韵居才回。
作者有话说:
真难,码字真难,难上加难。
第101章
推开门, 院子因宗门打扫不算勤劳而有些荒败,又因常年无人居住也显得十分凄清。
唯余书房窗前的山茶粉枝曼曼,圆而端庄的茶花缀满枝头, 在秋风中与叶片一起摇动,恍如一阵粉烟。
探入窗口的一支花,却花瓣殷红, 恍如沁血。
古籍记载,若心中所爱陨落,思慕山茶便会化成满树泣血般的红茶花。
对这种传说以前顾长夏并不相信,如今看着那风中招摇的鲜红花朵, 她渐渐有些信了。
看了一阵那山茶,她不禁莞尔。
她竟也是一颗痴情种这种事, 换做以前她绝不敢信。
从前只觉得一个人清清静静自由自在的, 分外惬意, 目光从未为任何一人停驻。
那时候太无情了,她甚至以为自己没有心。
此刻只要那人的眉目浮现心头, 心中便拥塞难言的柔情。倒也不觉束缚, 只觉得十分美好。
敲门声打断她满脑子绮念, 宗门似乎知道她的喜好, 新来的童子又是个有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可爱娃娃。
这回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十分利索地打扫院子。
顾长夏去内院沐浴洗漱,等出来时, 院子里已经焕然一新了。
给了一小袋灵晶,童子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此时夜幕降临,天幕被清灰笼罩, 嵌在山巅的微暗霞光, 此时也开始迅速黯淡。
等最后一丝光线暗下去, 明月攀上了东边树梢。
因有鬼气弥漫,即便明月当悬的秋日夜晚,四处如蒙上一层阴影,不见一丝秋高气爽的澄澈。
推开院子门,明净笛音从望月居之中悠然响起。
微微偏头,便见斜靠着屋檐,在秋风中衣衫轻舞的大师兄那俊逸身影。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只觉心底柔情满溢。不觉又相视一笑。
顾长夏纵身飞过溪流清澈如玉带穿过山间的峡谷,笛音便如天使的翅膀,灵润追着她到山坳口。
黯淡月影下,山下湖面在秋风中泛起涟漪。
墨韵居就嵌在湖岸高处,被葳蕤树枝环绕,此时已经亮起了灯盏。
湖对岸听荷居自南玄英离开后,便一直闲置,此时竟然点起了灯。
不知是否宗门后起之秀在此安居。
顾长夏投注视线远目瞥了一眼,便没再看。
谁知一声夜凉如水的清哼响起,这凉飕飕的深具穿透力的声音,不是连瑭又是谁。
这小子终于被焚情尊者赶出了凝碧山,搬出来居住了。
听荷居本来是给医修打造,倒也的确适合他。
她纵身飞下山巅之时,听荷居屋面出现一道人影,连瑭双手枕在后脑,翘起二郎腿斜躺在屋面。虽然隔着一座湖,也能察觉他凉如秋水的眼神,正在朝她射冷箭。
这眼神,估计她起码得欠了好几百万灵晶。
顾长夏不过一笑,落在湖边,沿着通往墨韵居的石阶小路往上。
路两旁树林遮掩,显得有些昏暗。
踩着台阶到了一段平台缓坡,卫靖和卫安宁父子俩仿佛在欣赏月色似的,双双探头看向天空。
她在门口风灯的昏黄光线下出现后,他们才像刚见到她。
两张几乎相似的脸,都是一身柔软白袍,站于门口大合欢花树,衣衫随着投射在灯光下的树影飘摇起伏。
若是原主娘还在世,见到这宁静唯美的场景,不知该多么幸福满足。
三人进屋,小小的家宴设在靠湖的小厅中。
窗外便是夜色下的黛色湖面,山风时时送来秋的凉爽。
酒菜已经摆放整齐,只有三五道菜,都是修真界的家常小菜,不过盛放饭菜的碗碟,青瓷分外雅致,团花中心都刻着一个卫字。
酒也是好酒,闻起来分外清香。
“这是长宁的明月仙,淳美甘甜,修真界千金难换。”卫安宁解释。
这种酒顾长夏的确听说过,修真界三大美酒之一。出产地在长宁,是卫家的产业。
卫家很懂得饥饿营销的妙用,明月仙出产极少,价比珍宝。
顾长夏有些酒瘾的人,至今也没舍得喝这么好的酒。
父女三人就着这美酒,伴着清风明月,一时吃得十分痛快。
谁知,卫安宁酒量竟然一点也不好。
不过喝了半坛子酒,他便俊脸晕红,靠在围栏边闭起眼睛,有些不胜酒力了。
卫靖见了不免微笑,“安儿像他娘,酒量不好。”
说着一条毯子盖在卫安宁身上。
卫安宁浓睫轻颤,本就红了的脸颊更红了。
这小子…
顾长夏与卫靖对视,不觉都抿唇微笑。随即,她给卫靖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微微敬酒,一口饮下。
这明月仙极烈,入口甘甜辣爽,一口下去,灵润在周身炸开,使得浑身千万毛孔舒展地张开。实在是好酒!
顾长夏两辈子唯一堪称挚爱的,也就是酒了。当然,如今还要加一个…大师兄。
她酒量极佳,卫靖也是千杯不醉。
“夏儿还从未去过长宁?”
“西边那一块,还从未去过。”
“这些年…过的如何?”
“还行,基本都留在宗门修炼,没怎么出过门。”
卫靖大约从师尊和卫安宁那儿了解过她的情况,对她爱宅这一点,似乎还挺满意。
一杯酒饮下,他微微看过来。
“夏儿幼年时…与你娘一起,日子可还安宁?”
顾长夏端起酒杯的手一顿。
这话她不知如何答,原主的过往记忆,并未给她。
眼见灯影下卫靖眼圈开始有些发红,虽然他强忍住了,但仍有些小心翼翼的悲伤。
顾长夏便轻轻道:“我们过得很好,娘是个喜欢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人。”
原主娘的性子,就冲最后一封遗书写得铿锵有力,恨不得给卫靖叼一口。也知道,这是一个性情热烈的人。
她绝不至于悲惨地过完那十六年。
当然这只是顾长夏的猜测。
而她猜对了,卫靖眉眼露出分外温柔之色。
“你娘看着笑眯眯的仿佛什么也不在意,实则性烈如火。我如此对不起她,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哀怨哭泣,应心中只恨不得给我一剑。”
然而,原主娘其实也分外心软,没舍得给他一剑。
临死前把遗书写得那么怒火冲天,她的名字却叫做长夏。盼到最后,还是想见夫君一面。
最终无缘得见,却也的确遗憾。
顾长夏饮下一杯酒,心想,若是原主娘的鬼气没有爆发,能多等几十年,如今便能与夫君团聚了。
只可惜,真应了雪阳尊者的话,造化弄人。
两人默默喝了几杯酒,从山那边穿过的笛声止住。
一会琴音如流水般,时隐时现地从暗夜的窗口飘进来。
卫靖凝神听了一会,不觉勾起来唇角。
“季家这孩子,倒与他三叔不同,赤诚如映朝日,是个好孩子。”
这话卫安宁明显不信,微微视线投射过来,唇角讽刺地撇着。
“赤诚?也不知是谁,当年自震丹田,倒在夏儿门前。”
随即眼神瞥向卫靖,意思爹你老人家完全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