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颔首,眨眼从架子上一只储物戒掏出了四五盏落地宫灯。
顾长夏说够了后,他点亮宫灯,一挥手将它们环绕在一张十分精致小巧的卧榻旁。
大师兄估计平日里总是闲卧在这榻上。
摆放好针灸场地后,大师兄邀请她先喝茶。
顾长夏看着他有些白的脸色,摇头。
“还是先针灸,一会再喝茶不迟。”
大师兄依允。
随后请她坐在锦榻,他自己在圆凳之上坐了,将手递过来,放在榻旁的小桌上。
顾长夏原本觉得,他一个病号,还是坐这舒适金贵的卧榻比较好。
但大师兄坚持。
她只好取出金针。
一炷香时间过去,行针完了以后,大师兄面色明显好转。
明日再行针一次,基本就好全了。
这种小伤,要不是大师兄拖着硬给她治。实际哪用得到针灸之术!
对这拳拳爱护之心,顾长夏还是挺感动的。
之后,大师兄泡茶,两人一起饮茶一会。
大师兄便坐于琴前,沉静淡雅的音调,在雪夜中悠然响起。
顾长夏心底觉得,一个病号,这会儿就去休息吧,弹什么琴?
然而大师兄灯影下俊美容颜,和这雅致浅淡的绝美琴音,让她没忍心打断。
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
顾长夏忽然发觉,大师兄今日怎么看都像精心装扮过。
他穿一身着缥色交领大襟袍服,缥色是一种极为漂亮的浅青色,这颜色衬着他如玉容颜,只觉分外清新淡雅,温柔缱绻,宛如神仙公子。
不过这袍服是极软极舒服的布料,像云朵一般柔软。看着又挺松散慵懒。
同色系的发带松松飘散在身后,也很随意。
然而,这虽是常服,看着慵懒,实则怎么看,都精致非常。
在自己家里,也能如此精心注意仪表。
只能说,真是个精致boy!
要是没有种种因素,顾长夏很愿意听大师兄多弹两首曲子。
如此雪夜,有美人相伴,实在浪漫美好至极。
但这显然不可能。
顾长夏只等一曲完了,便站起身告辞。
大师兄美丽的眼睛,微微注目了她两眼,才站起来送客。
两人走到侧院。
顾长夏打开院子门,风雪从外呜咽着涌进来。
身后大师兄捂嘴闷咳了两声,压抑着的咳嗽虽然声音极低,但顾长夏还是听出来异样。
她转身,见到面色苍白的俊美青年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似要倒下。
她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抓住他脉门查探。
“怎么如此?明明之前调理肺脏,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大碍!”
如今怎会反而更严重了呢。
她忽然想起,那淳淳如水的琴音,似乎暗含灵润。
让她刚刚舒适自在至极,疲惫一扫而空。
所以,这人拖着病体,竟然奏琴为她解乏。
这真是!
顾长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俊美青年,心底骂了一声,你就作吧!
对方微微撇开脸,乌黑眼珠飞快地扫她一眼,也没敢多看,又撇开。
在她扶着他进屋时,他脸颊已浅浅染上一抹薄红。
更不敢看她了。
这幅心虚的样子,跟卫安宁昨日有异曲同工之妙。
顾长夏小小地翻了一眼,扶他回屋,命令他坐在在锦榻上。
又掏出金针,给他上了一轮针。
直到调理好了肺脏后。
她不禁皱眉。“大师兄,要不你还是服用疗伤丹吧,何苦白白受这个罪。”
这种小伤对她提升针灸之术,其实效果不是特别大。
锦榻上俊美青年微微看了她一眼,虽不发一言,但是眼神很坚定,他就是坚持要给她当病号。
这人还真是…
顾长夏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掏出卫安宁用后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安魂丸来,揭开一旁的香炉,点燃丢进去。
“你先躺着休息一会,等安魂丸烧尽了,你就舒服多了。”
随后,她就想告辞。
然而卧榻上半躺着的俊美青年,硬是拿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
橙黄灯影下,他神色虽然十分安宁,苍白俊脸却有种凄清之感。
那种莫名的‘柔弱’感又出现了…
这情形,给顾长夏一种,她要是走了,会升起一种没来由的罪恶感的错觉。
顾长夏微微闭了闭眼睛。
她吞了一颗清心丹,掏出药草学,坐在他旁边的圆凳上。
准备陪着他看书。等安魂丸烧完了,她就回去。
大师兄默默地给她掏出一把躺椅来,摆在一旁。
顾长夏微微扫他一眼,还是接受了这好意,躺在椅子上当然舒服很多。
香炉中浓郁的甜香味袅袅升起,坐于椅子上的女子清冷秀美至极,她翻着书卷,神色极为认真。
卧在软塌的俊美青年,微微垂眸。
两人被拉长的灯影,在远处依偎交织,缱绻有情。
俊美青年看一眼灯影,微微抿唇,嘴角梨涡一闪而逝。
屋外风雪声很大,大片大片雪花如飘絮,随着寒风在空中回转飘零。
对面的逢仙君,南面屋檐坐着个面色冰冷的白衣青年。
一旁的小院中,萌软的少女,手中拿着根小树枝,不高兴地戳地面。
小小戳一阵地,她大眼睛微微斜向上偷看。
白衣青年俊冷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中,清冷绝艳,真的很好看。
但是这个混蛋,他根本不看她一眼。
来了这半日,一直痴望着对面望月居。
尤其在顾师姐从侧门出来一瞬,又回季师兄屋中去了,看不到对面情形后。
这人面色尤其狰狞的可怕。
这么喜欢顾师姐嘛?
顾师姐…顾师姐长得也真好看啊。
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肉脸,傅灵姝委屈地垂下头,她没顾师姐好看的。
难怪那个人不喜欢她。
又看一眼屋檐上那可恶的人。怎么办,那俊逸的身影,在稀稀落落的凄迷大雪中,虽然清冷无情,甚至有点坏,但是,真的好好看!
傅灵姝气咻咻地垂头。
再好看也不行,再好看这个混蛋也不喜欢她。
哼!那她也…不要他了。
重重地丢下手中的小棍,她想站起身,无情地回屋去。
双足却如被钉在原地,她怎么也舍不得挪脚。
怎么办,还是好喜欢他。
傅灵姝眼眶发烫,委屈得差点哭出来。但是想想,她又坚强地憋回去了。
剑修流血不流泪,她不能哭。
忽然,空中弹指一动。
傅灵姝斜视一眼,立即放开防御。
从白衣青年处,飞过来的一盏拳头大小的花灯,细细的杆子挑着,轻盈落到她跟前。
看清花灯的模样后,傅灵姝大眼睛吃惊地瞪起,随即欢喜地转了转。
这正是花神灯节她看中的那一个花灯,当时觉得有点贵,没舍得买的。
这灯是一朵只有雪国才长的珍贵琼花样式,用料讲究,花瓣全都是洁白的玉石打造,灯芯也是嵌有术法的晶莹水晶,点燃灯盏不会熏黑外围的花瓣玉石。
她喜欢这盏灯,不是因为她昂贵的价钱和美丽的外观,而是琼花让她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娘。
而那人竟然…给她买了这盏灯。
当时这盏灯只做了一盏,她问过老板的。
傅灵姝心中甜蜜欢喜之时,鼻子又有些发酸。
她有点想家了。也搞不清,这个混蛋,到底买这个给她什么意思。
男子给女子买花灯,她当然知道的啊。
那是喜欢她。
“怎么,不喜欢?”冷冰冰的声音,分外阴凉。
花灯在眼跟前一飘,竟然往回缩。
傅灵姝飞跳起来,一把抱住小小的花灯,藏在后背。
“我…喜欢!”
喜欢二字说出来,她脸颊滚滚发烫,眼睛飞快地睃一眼白衣青年,只一对上他那双美丽清冷的双目,似有什么要将她融化。
她只觉手心汗湿,心脏突突乱跳。
但她还是勇敢地盯着他。
白衣青年俊美的侧脸,在风雪中,微微染上一抹薄红。
“你喜欢……就好。”
清透的声音,低低的。
那人偏转脸去一旁,半侧着身子。
“后日对阵九重宫,你的对手极有可能是江无艳,这女人出身来历不祥,近年来在修真界年轻一辈声名鹊起,很强,但也十分阴狠。她擅长用毒,手段狠辣,学的都是暗杀术法。你对上她,要…小心些。”
这事,师尊也给她说过。
这种阴险狠辣的招数,在修真界已经失传一万年。师尊猜测,此人的术法可能出自万年前的冷泉宫。
冷泉宫一个专事暗杀之术的组织,后来招为朝廷鹰犬,沦为当年的容家皇族的走狗。
当年这冷泉宫血腥暗杀,办过很多血腥至极的惨案。修真界对冷泉宫,人人痛恨至极。
后来诛灭容家皇朝时,冷泉宫之人亦被修真界尽数屠灭,一个活口未留。
故而师尊只说,这个江无艳可能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冷泉宫的修习术法。如在擂台遇到,一定要警惕提防。
师尊为她如此考虑,自然是一片拳拳爱徒之心。
他…也如此提醒,那…
“嗯。”
傅灵姝声音不自觉地甜美极了,眼睛睃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偏开脸。
静默中,雪花簌簌地落。
坐于高处的白衣青年瞅一眼小院中害羞软萌的娇小少女,他亦面色嫣红,微微垂下脸。
风雪依旧,寒风呼啸漫天狂卷。
两人默坐着,虽然一言不发。
傅灵姝却只觉安宁甜美极了。
忽然,对面侧门轻动。顾师姐出门了,她一出门就披了隐身衣,隐身的技法…不是特别精细。
傅灵姝忽然觉得,顾师姐不但好看,人也很好。
以后要跟顾师姐好好处,嗯。
刚这么想。
屋檐上那个混蛋,他腾地一声站起来,双目冷冰冰地注视对面。
季师兄一身淡青色袍服俊美如画,正在寒风中送顾师姐离开。
他似注意到这边,视线遥遥与屋檐的白衣青年微微对视。
寒风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杀气丝丝荡起在暗夜中。
傅灵姝鼓起脸,眼睛怒气腾腾盯上屋檐那个‘负心汉’。
他怎么可以前一刻对她表明心迹,下一刻为别的女子吃醋!
她一时剑气呼啸,想要打一架。
真打起来,对方未必是她对手。
而且,此时她心中火起。好想学雪国妖熊,母熊看中公熊后,会直接冲过去咬住对方喉管拖回去,隔一年,就会有小熊跟在母熊身边,公熊兢兢业业地四处打猎供养母子俩。
她在考虑打晕这可恶的白衣青年拖回去的可行性时。
对方视线终于从季师兄那儿杀气腾腾地撤回来,到了她这儿,眸光才稍显沉静。
“有些事,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先睡,这么晚了,呆在院子里挖什么地,你是不是笨!”
丢完这话。
这个混蛋就飞走了。
虽然隐身,但是怎么可能瞒过她的眼睛。
很快顾师姐的白晶楼防御微微一动,去了哪里,还能不知道吗?
傅灵姝气得满脸通红,捡起小木棍,吭哧吭哧挖地,一会儿把整个小院差点犁了一遍。
她又气愤地蹦起来,一脚脚把院子踏平。
对面凄迷风雪中,季师兄还在屋檐之上,风雪簌簌落满他的肩头和发顶。
浅青色的如云软袍在寒风中凄清地舞动,他那么安静的站在原地,就像一座冰雕。
很快,这座冰雕忽然浅淡一笑,目中微光闪动,似在筹谋什么计谋。
傅灵姝不禁沉思。
她或许可以学学季师兄。
当她看不出来,季师兄昨日那一战,他就是故意受伤。
庆功宴到一半,季师兄就溜走了。
她回来的时候,正巧见顾师姐送季师兄出院子门。
他一定找顾师姐治伤去了。区区小伤,明明一颗疗伤丹便可痊愈…
昨晚还想不通。
此时傅灵姝猛然察觉,季师兄看着这么矜持清冷之人,原来骨子里好生奸诈。
这一招…
傅灵姝小手撑腮,她是不是也可以学一学?
但是受伤好疼…她有点怕疼。
然而!她还是好想学学季师兄的奸诈。
傅灵姝拍拍小手回屋,握萧在手,眨眼萧声呜咽冲天而起,杀气重重。
那个混蛋,总有一天,她要把他打晕了拖回家去。哼!
季远尘听着风雪中传来的萧声,那气冲冲的样子。
他思索了一阵,转身回屋。
卫安宁能够引起三师妹在意的,便是他的病症。
昨晚去到三师妹的药房,见到软塌上的痕迹,他便明白了。
那一定是成年男子卧下留下的身影,近半年,能够进出三师妹白晶楼的除了卫安宁还能有谁。
他的猜测无误。
卫安宁在利用病弱之体,引起三师妹的怜惜。
季远尘手指轻轻敲动琴弦。
后日若无意外,对战的是九重宫的容星衡,此人乃是容飞度的族弟,家中排行十六。
近些年年轻一辈中,天资与他齐名之人其中之一。
有传闻,容星衡于两年前觉醒了容家龙族血脉,假以时日,或能天下无敌。
然而容星衡极少出现在修真界,实力如何极为神秘。
便是师尊和季家得到的情报,对此人的描绘也只有极强二字,要他小心应对。
如此危险一战。
这次负伤重些,师尊应该不至于像此次一样,对他露出种头疼的表情来。
琴声潺潺,穿过呼呼风雪,传到对面青芒山中。
落枫尊者今日与白鹤仙宗的清风尊者一起探讨丹道,此人近一百年来,也迷上了丹道,如此一来,两人顿时有许多话说。
一边沉浸丹道印证,两人一同欣赏灵虚仙宗夜下雪景。
回来途中,很不巧,将几个年轻人‘迎来送往’的情形看在眼中。
落枫尊者只觉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