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年,能与他一起看看山水。
顾长夏竟也是知足的, 她颔首。
“好。”
第二天, 大师兄就与师尊出山门游历去了。
到了清静期本也要如此。
没多久, 女主和宫雪蕊被各自师尊领着出了门。
二师姐仍旧去师尊的好友那儿进行为期二十年的学画之旅。
这一期她熟悉的弟子,悉数出门。
留下她一个,每天除勤谨修习医术,便看看宗门四季变化明显的山山水水,倒也安宁。
大师兄和卫安宁每隔一阵便会寄一封信回来。
卫安宁在信中都问她想买什么,喜欢什么,他给买回来之类的话,再有就是叮嘱她没事别出门,安心待在宗门修习医术便好,外面鱼龙混杂,没他在身边盯着他不放心。随后又重点说了一番,她年纪还小,有些事暂时不用想,特特点明说一声,四大家族这些贵公子没一个好东西。
最后报出他将要去的下一个城镇地址,意思让她回信。
顾长夏心想,这还有把自己都骂进去的。他也是四大家族的贵公子啊!
她每次回信都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叫他不许随便花钱给她买东西,只偶尔让他买一些药草寄回来。随即会把制作好的合欢丸寄给他,让他卖出去。出门在外,到处都是要花钱,她不能让他吃这个苦。
这些合欢丸,顶级的那一批制作大部分,差一点的卖不起价钱,她做的没那么多。
想到也许只有十来年性命,那些毒花她没什么不舍得的了。甚至还制作了几枚最顶级的合欢丸让卫安宁去卖。
她想在死之前,尽量给小哥哥攥一点家底。
又想到这小子还有气海的危机在,故而除了每日从百花仙子那儿散步回来这片刻悠闲,其余时间都用来严加修习针灸术。
以目前她的学习进度,她应该能赶在十年内,针灸术达到雪落之音的水准。
到那时,已堪堪能够行使凌泉公子那套针法。
但愿能解除卫安宁气海的心腹大患,让他从此一展宏图。这辈子,希望他好好为自己活着,以后和女主结为连理,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幸福度过余生。
至于大师兄的信,就让顾长夏看得眼花缭乱。
他大约写的是一路以来的游记,但是这小子,给她写成了骈文…这种辞赋文章读起来的确唇齿留香铿锵有力,十分优美。。
但以顾长夏的古文造诣,她看过后,只会觉得写的是真的好。但是好在哪里,她是不知道的。
并且还有点没看懂。
也不知是否因为她这幅容貌,给大师兄留下才女的印象,还是大师兄本来就是如此文艺多情的男子。
她选择相信后者。
她给大师兄回信,那不可能用这么文雅的方式。她就写了点宗门内的小事,见到什么想到什么之类,基本都是废话,也不知道大师兄观感如何。
一年年过去,两位俊美男子寄过来的信一垒垒地增高。
大师兄的信中,仍旧只有沿途风物,不提熏华草一分一毫。
顾长夏从怀有期待之心,到渐渐地也开始放弃了希望。
第九年的夏天眼见将要来临,远方山林新绿尽染,柔嫩树叶随风渐渐泛起碎浪。
大师兄来信,他不日就回宗门。
顾长夏接到这封短短几句话的信,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到底微微一叹,将这一封信与之前的一一捆捆扎起来,收入储物戒之中。
转身便去药房,专心准备凌泉公针对气海的第二重针灸之术。
卫安宁半月前就带信来给她,说马上回宗门。
算算时间,应该快要到了。
正好,给他解除心腹大患,她也可以安心上路。
两天后,夜风渐渐袭来初夏的燥热的晚上,墙头白影微动。
一身风尘仆仆的卫安宁,浅笑着出现眼帘。
九年不见,随着年纪渐长,也因为出门历练的缘故,当初第一次见他面颊上的青涩已经不见踪迹。
清浅明净微笑的白衣青年,已然从容淡定。
只不过他眼眸微转间,冶艳仍从美到过分的眼中一闪而逝。
干枯玫瑰的嘴唇轻轻翕动。
“夏儿,我回来了。”
他浑身灵力巍巍荡荡,即便收敛气势,也与他离开时相差极大。
应该这几年修为进境很快。
顾长夏邀请他来一起喝了一杯茶后,就赶他回去。
“沐浴后来找我。”
卫安宁不满地盯了她一眼,估计觉得她态度太冷淡。
顾长夏摊开那张给他进行针灸之术的卷轴。
“今晚,我将为你祛除气海之中的所剩的鬼气。”
卫安宁面色微微变了变,拿起卷轴仔细看了一遍后,居然点了点头。
“也不知什么神人,竟能想到如此奇妙的术法。”
他十分赞叹的语气。
如今见识增长,修为提升,他大约对鬼气有一番不同的感悟,便发出上述等语。
顾长夏点头,“那自然是一位高人。”随即挥挥手赶人。
卫安宁放下卷轴,给她仔细卷好。
走出去到门口,到底站了站,俊脸在夜色下侧过来,屋内光影泛起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
他微微看过来。“夏儿,你是否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还是宗门谁让你受了委屈?”
说到后面,浊气荡起,一抹厉色攀上眉间。
估计谁给她不痛快,他一定让对方知道他的厉害。
这护短劲儿。
顾长夏笑着摇头。“估计修习针灸之术累的,没事,等今晚忙完了,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几年她的确没一刻清闲,所为都是眼前这小子。
要不然只有十年寿命,她不如悠闲地过日子,何必这么勤修苦练自找苦吃。
这话一说完,卫安宁眼眶猛地就红了,他极速转身过去背对着她。
“我的事,其实不必如此着急,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来。”
但她真的快没时间了。
这话不能跟他说。
顾长夏站起身。“因为我想这么努力,不行吗?我也想变强的。”
卫安宁这下倒是忍不住回身,一副兄长般的模样浅笑。
“行,我们夏儿当然很强。”
他当在安抚三岁小孩儿。
顾长夏飞了他一眼,卫安宁愉悦一笑,轻松跳上墙头,消失在清冷月色下。
今晚月色很亮,皎洁月辉撒下来,院中树木竟然有树影摇曳。
在后院,能远远见到望月居中,南侧树枝掩映下的屋檐的一角,一只瑞兽昂然立在檐角前端,似在随着夜风吞吐月华。
顾长夏在院中呆站了一阵,垂眸收敛心神。
今晚是大事,不能因任何事分神。
她将药房收拾到一尘不染以后,焚香沐浴一番。
随即燃起顶级安魂丸,摆出来一排排金针在侧。
在屋中静坐。
不一会,卫安宁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屋,他满脸沉静,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给她底气。
顾长夏坐起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卫安宁便站过来,背转身去,多年不见,他又扭捏起来。
好一阵才解开衣衫。
许是气海鬼气被解除一半,这些年他没那么难熬。此时身形已经没当年那么清瘦,浅浅的肌肉线条,分外优美流畅地被灯光描绘,身姿极美。
顾长夏扫了一眼,刚想挑个眉头赞叹赞叹。
就被卫安宁极为严厉地瞪了,若非他殷红的脸颊出卖了他,看起来的确很有几分长兄风范。
顾长夏微微抿唇。
现在不让看,一会给她行针,难道还能让她闭着眼睛?
“安魂丸燃了两枚,我如今行针手法精进不少,今天应该不会那么疼了。我会尽快施针完毕,替你缓解痛苦。”
她做了说明。
卫安宁黑亮眼睛用力看她一点,肃然点头,端坐在凳子上。
一会行针时,尽管她如今手法已经大为进步,但卫安宁还是很快面色苍白,额角细密汗珠不断流下。
他一直闭着眼睛,生怕泄露他痛苦的眼神,让她却步。
十来年针灸之术的努力,还是效果明显。
她如今行针手法,已然迅疾又精准,缓解疼痛方面可能不行。
但是速度已今非昔比,上一次行针用时一个时辰,差点没直接疼死卫安宁。
这回她只用了半个时辰,完成了比上次难度高十倍不止的行针手法。
等背部最后一枚针落下。
顾不得擦脸颊上的汗水,她蹲身,小程序织出细小的云朵,每弹出去一把作用在金针之上。
卫安宁就会闷哼一声,是属于微微有所缓解之意的痛呼。
等所有金针都被细小云朵包裹,他已然能睁开眼睛。
眸色如漩涡一般,想必仍旧极疼,但他仍旧露出一抹笑意安抚她。
那笑容如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颇有些我见犹怜。
顾长夏背转身,继续织云朵。
如此一轮又一轮云朵加上去,又过去一炷香时间。
她解除金针之际,卫安宁猛地弯腰,大口大口鲜血吐出来。
一会儿吐出来一大滩,不过没她当年狰狞。
眼见鲜血中一团张牙舞爪的鬼气,化作鬼脸咆哮着冲出来,竟然还扭曲有声。
顾长夏冷眸一张顶级灭鬼符贴上去,轻嗤声中,那东西剧烈地挣扎一瞬,在明黄灯光中,散为了烟尘,消失了个干净。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是如释重负之色。
卫安宁手帕揩去唇边血渍后,顾长夏扶他躺下,以灵力检查气海,已感觉不到阻碍。
然则到底还是必须等他恢复了,用金针检查才能知道这次成功的彻底不彻底。
据她的判断,应该是成功了。
她转身,又点燃了两枚顶级安魂丸去香炉。
接着清理地上血迹时,卫安宁虚弱的语气。
“灵力流畅运转,竟是如此美妙之事…”那轻轻叹息的模样,竟有些惘然之色。
第一次享受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待遇,或许才会更能深刻感受此前所遭受的一切多么可怕吧。
“夏儿,你的鬼气祛除的如何了?”他侧身看过来,极关切地问。
顾长夏收拾血迹的手微微一顿。
“我也快好了。”
卫安宁不太信的神色。“还需要什么罕见灵药?”
“那倒不必,”顾长夏摇头,“我的金针之术还要提升到更高层次,才能祛除我的丹田鬼气。”
她随便撒个谎。
卫安宁这回微微有些信了。
第二天夜幕降临,卫安宁从墙头出现。
顾长夏给他金针检查过气海后,发觉灵力奔腾如涛,毫无滞涩,那缠人的鬼气,已经一丝不剩了。
倒是丹田之中,却还有一点浅浅鬼气埋伏。
这应当是修炼时,吸收天地灵力累积下来的那部分。
这种目前她的金针之术还达不到要求,无法解除。并且还需要搭配一种配药极为复杂的灵药,才能进行。
在凌泉公子处理的病症之中,属于最高难度的存在。
她目前还没这种条件,便没管。
一桩大事已了后,顾长夏狠狠休息了两三天。
她便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小宅子,这回离开灵虚仙宗以后,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来这修真界不过十几年,但这个小小的家,却承载着她点点滴滴在这生活的痕迹。
因此,便是看到那些熟悉的花花草草,她心情也有些悲凉。
但她打定主意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快快乐乐渡过。
因此没有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
收拾完宅子以后,她又给柯小元安排去药房做药童。这是他这个资质唯一的进身之阶了,也算跟了她一场的小小馈赠。她还给柯小元准备了不少灵晶,不过那得等他死后,让大师兄带回来给他了。
随后,她在药房中把各种能够制作的凌泉公子药方之上的灵药制作了出来。直到把手中药材消耗完为止,这些,她留一半给卫安宁,剩下一半给大师兄。
只有师尊那儿,她这些浅显的灵药给他老人家也没用,实在是无以为报。
收拾完这些,一月眼见过去。
算算日子,大师兄应该是要回来了。
到了此时,顾长夏居然又有点不想见大师兄了。她怕在他身边,更舍不得死了。
然而,她没等来大师兄,反而等到师尊送信的灵鸮。
信是大师兄急匆匆寄过来的,因为相对于他以前雅致的字迹,这封信写的有些潦草了。
信中只有一行字。
“花已找到,速来。”
接下来便是地址。
顾长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这是真的。
生的希望从干涸的心底,如汩汩泉水般涌上来。
她一时悲喜交加,眼泪水簌簌地落下来。
很快,她擦干眼泪,飞快冲出院子门,眨眼掠过长空,穿过翠林掩映的山坳口,落在门前碧湖澄净的墨韵居墙头。
或许脸颊泪水仍旧未干,路上她的确忍不住又悲喜莫名地掉了几滴泪。
卫安宁本在院子里修习刀术,见她这模样,俊脸一抹深深怒气勃然而出。
“出了什么事?”他一脸山雨欲来。
这小子自打修为到了清静期,气海这心腹大患解决之后,脾气便也跟着见长。
顾长夏擦擦眼泪。
“带我去百里国,现在立即就走。”
她怕过了花时,怕烈阳太毒辣,怕大地干涸,怕鬼气侵染,怕一切风吹草动将她生的希望带走。
她想活下去!
或许是见到卫安宁,也或许积累多年的情绪在此刻全然爆发。
她眼泪水再也止不住了,雨滴似的落下来。
卫安宁被她哭傻了,一副手足无措模样揽住她按在胸口,手像撸狗子似的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安抚。
“好,现在就走,立即就走。不哭了,夏儿。”
听他这么笨拙的安抚,顾长夏又觉得好笑。
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手帕擦干泪水。
两人对视一眼,卫安宁便道,“我去师尊那儿报备一声,你先回去等着,我一会来找你。”
连她为什么要去百里国,去那儿干什么他都没问,便答应了她。
顾长夏回屋潦草地喝了一杯茶,卫安宁就来了。
她只跟柯小元交代一声要出门,让他帮忙去百花仙子那儿报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