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瑭盯了她一眼,没说话。随即看看天色,便道。
“剩下半个时辰先不学了,你给我施针。”
雪天薄暮,天空被阴沉的雾气弥漫,雪花已经又随风落了下来。
屋外光线已经很暗了。
顾长夏点了一排灯盏,加强了屋内可视度。
随即看向连瑭。
“接下来可能会很疼。”毕竟医书中这次详细提及了疼痛的程度,不比之前那些药方对此只字不提。
凌泉公子钦定会疼的术法,那估计疼痛程度…不可想象。
连瑭目光望向窗外,虽然面无表情,但从他脸颊竟然看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神色来。
顾长夏无语。这小子真爱演!
丢了一颗安魂丸到香炉,她服用清心丸时,看见连瑭用力地嗅了嗅香炉里散出来的香气。
“竟然是极品药丸。”
他怀疑之色看过来。
自打鬼气祛除,修为提升到玄丹级,她现在制药随便都是上品,有两三成是极品。
因为担心连瑭疼死,她用了极品的安魂丸。
对待客户,自然要用心。这小子,还是得哄。
那针法她必须学到。
摆出来金针,见连瑭还坐着,顾长夏不觉皱眉。
“你该不会是要让我隔着衣服给你施针?”
那估计会死得很快。
连瑭阴冷地瞪了她一眼,背转身,迅速脱衣。
他算是唯一一个不害羞的人了。
这小子身材劲瘦,肢体舒展,身材还是挺不错的。
他利落地脱去上衣,用衣衫在腰身扎了一圈,随后转过身来。
顾长夏看了他一眼,就极力板起脸。
她还以为他真不害羞。
结果这小子脸红得跟前两位让她施针的男士不相上下。
大概安魂丸起了作用,这小子自己估计还没察觉他脸颊红透这事。
仿佛要证明他并不害羞,他装着一脸怡然之态在那里。
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接下来给他施针,前方只有二三十针,很快就过去了。
察觉这小子眉毛都没皱一下,顾长夏还奇怪,这人忍疼能力如此厉害。
莫非神经末梢坏死了。
到后背施针时,这小子才微微冒了冷汗,面色也不过微白,眼神仍旧怡然。
直到有一步针法,她慢了半拍。
被扭脸瞪过来很厉害一眼,青筋从他秀气的额角冒了出来。
这回估计是真疼。
但是这点疼,应该也就一般般,也就刚好符合凌泉公子所言的微疼标准。
其中描绘词‘哀哀欲绝’‘泪落如雨’等语,顾长夏猜测,应该是杜若仙子装的。
这两位前辈…真是,在一本医书之中堂而皇之演爱情剧。
顾长夏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她之前还担心,连瑭跟她一样是个怕疼的。
那要是太疼了,担心这小子换个针灸手法比她高明的去教,不让她医治了。
如今看来是稳住了这小子。
施针完毕后,解除金针。连瑭不过吐了一口血而已,这血液之中有星点类似鬼气之类的灰黑色雾气鼓起一个微小的泡泡罢了。
这便是拔除的一点点毒素。
以后这个过程最快可能也要持续二十年,慢则三五十年都有可能。
绑定这小子二三十年年,她应该学会了那套阵法吧。
到了那个时间点,玉壶神岛秘境应该就要从无尽海爆发了。
连瑭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路上小心。”她提醒了一句。
“哼。”
前方黑衣青年在雪面反射的微光中,分外不领情地飞走了。
飞到溪流上方,似乎踉跄了一步,要落下去。
顾长夏首先疑虑的是,莫非拔除毒素的针灸之法出了岔子。
要不然不至于灵力不稳。这小子之前还好端端的呢!
随即想起来向前两步。
“你没事吧?”
这迟来的关怀,挨了对方好大一个白眼。
连瑭此时已经站稳,他视线冷冷地盯她一眼,状似掠过东北方向的屋子,随即眨眼飞走了。
衣衫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仿佛带着点小幽怨。
顾长夏:“……”
这小子是真难伺候。
她回屋略略洗漱过后,吃了饭。
刚停一会的天空,大片大片雪花狂舞着落下来。
寒风飒飒地刮起,后山的梨园,不少冰凌扑次扑次掉落在雪地里。
今晚看来要下暴雪。
她刚要起身去沐浴,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幽香随着风雪和飘动的衣袖吹了进来。
大师兄一身宽大衣袍,发带随着衣衫在风中飘动优美的弧度,立在簌簌落下的雪花之中。
他今日这一身如早春玉兰,柔白清浅。淡雅之中,莫名带着一丝惹人怜惜之色。
“大师兄,请进屋。”
也不知师尊是如何委婉地说给大师兄听的。
她一时拿捏不准大师兄会是个什么态度。
因为她‘拒婚’而失望,不理她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故而本以为今晚大师兄可能不会来给她绘制药草。
谁知,他竟然如期而至。
如墨视线微微看她一眼,他在风雪中跨步进屋。
她本来要迎大师兄进厅,先喝杯茶。
谁知在院中,大师兄看她一眼,清浅语声。
“先不喝茶了,我去书房绘制药草。”
柔亮视线注目过来。
“你学针灸之术一天应也累了,先去沐浴了吧。”
顾长夏在雪花纷扬中与他对视了两眼。
她轻轻抿唇,“嗯。”
不过在大师兄到书房,沾墨描绘药草时。
她还是泡了一壶茶,给他轻轻搁在桌边。
随即才去沐浴。
回来的时候,她特意选了颜色相近的柔白色其上绣有同色白玉兰的衫子,松散地穿了。
头发仍旧散着。
到了前院也不进小厅,直接转去书房。
敲门后进屋。
灯影下大师兄微微看了一眼过来,眸光在她周身轻转一眼,便唇角梨涡轻显,低头下去,继续仔细描绘一支药花。
她在一旁的小桌掏出铜镜,对着的镜子里,露出一点大师兄那散开的发带和背影。
她微微看了两眼,大师兄似乎有感,侧身,被灯影描摹十分优美的侧脸便落在了她的镜子里。
看他一眼,她轻抹花露。
视线在她脸颊停顿一会,大师兄转回过去,继续专心描摹。
等她抹了花露,去他身旁倒了一碗茶解渴时。
一朵优美的灵月玉兰从他笔端描绘而出。
刚刚进门,他还不是描绘的这药花来着。
一定是见她这一身,刚刚换了一页。
这花倒确实是那百香丸之中,除九穗珠外,最为重要的一味药引。
在修真界几近失传,估计只能从玉壶神岛之中才能获取。
她半个屁股挨着椅子扶手,将一盏茶递过去。
等他放下笔接了茶过去,她便将身子微微靠着他肩膀借力。
体温自他身侧瞬间弥漫过来。
大师兄侧转脸注目着她,一只手便攥住了她放于他身侧的手,指腹用弹琴而生的茧子轻轻摩挲她手心。
顾长夏与他对视一眼,视线便落在卷轴之上。
随即咦的一声。
那不是她抄录的卷轴。其上字迹优美俊雅,意韵十足,这是大师兄的字。
他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清雅,非常优美。
“左右无事,我便替你抄录一份。”
大师兄微微看过来,清澈声音宛如泉水。
“不会耽误你修炼吗?”
“不会。”
“那…就劳烦你了。”
“嗯。”
两人看着那字迹和灵月玉兰一阵。
大师兄忽然道:“两三月修整后,师尊将领我去极西之地游历。”
“要多久?”
“极西之地浩瀚无边,音律迥异修真界,应要二三十年,方能学成归来。”
顾长夏垂眸望着他。这些年,都是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少。
几缕长发从她肩后落下来,贴着他脸颊轻轻晃动。
他将那发丝轻轻握在手中,恍如握住她的心一般温柔。
作者有话说:
今天搞卫生累的腰酸背疼的,我腰椎不好真的难受,写个三千字要死要活,就这样先发吧
第79章
说好的修整两三月, 实则十来天后,师尊接到极西之地老友一封信,便急急忙忙出发了。
因为是清早接到的信, 师尊看过信便决定立刻就走。
顾长夏得到大师兄的小童子送来消息,在门口遇到青玄,八成替师尊过来传话。
她没顾得上他, 脚步不由自主追了出去。
师尊与大师兄此时已落在青芒山下的溪流边。
因师尊刚巧遇到焚情尊者,故而略作停顿。两人说到西域之友,都是认识的。那位尊者鬼气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能吞丹自裁。
师尊这是要去见老友最后一面。
焚情尊者听后, 严厉的面容露出一丝悲色来。她因还要带女主去无尽海,也是约定好的一场修行, 因而去不了极西之地。
因此用拍摄镜问候了几句, 让师尊代为传达。
大师兄站于溪流一侧, 感受到她飞身落在山腰往下的小路。
他在风雪中回身,静目注视着她。深色发带从他耳侧飞出来, 在空中上下交叠飘动。
与他隔着被白雪深深覆盖的灌木丛, 互相深望着。
焚情尊者留完话, 与师尊告辞。
师尊望过来他们这边一眼, 干咳声中提醒,意思要出发了。
“天冷风寒你衣衫单薄,快回去吧。”
大师兄轻柔的叮嘱响起在脑海。
她出门的急, 确实没披出门的厚衣裳。
但她哪儿怕冷啊。
眼见深青的身影转过身去,要追上前方的师尊。
顾长夏顾不得此时尚有行人,提气纵身, 飞追了上去。
大师兄应是有所感应, 他回身。
见到她飞扑过去。
一抹柔情攀上他清冷眉眼, 他飞回两步,张开了双臂。
扑进他温暖的怀抱,立即被他深色大氅深深包围。
师尊在前方看天看地的,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神色。
路过的行人,也微微含笑着从他们身旁飞离。
顾长夏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仰起脸,大师兄羞意比她更浓,红晕已染上脸颊。
拥抱着她的双臂却极紧,异常不舍。
“我很快写信回来。”
“嗯。”
两人也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相顾无言。
师尊又在风中干咳了一声。大约觉得这样搂搂抱抱的,他老人家觉得不像话。
顾长夏忍不住莞尔,视线从大师兄优美唇形轻轻掠过。
他面颊薄红轻染,目如柔波。
轻轻低头,到底没亲在唇上,而是在她额角缱绻地落了一吻。
“我会尽快学成归来,天冷,你快回去。”
松开怀抱前,他如此叮嘱。
随即视线流连在她周身一眼,转身时,绕着他飘飞的雪花似也流泻出恋恋不舍的风的形状。
他向前喊了一声师尊。
师尊嗯了一声,生怕她再追过去似的,直接用上神行术,眨眼没了踪影。
离开前,当然还不忘骂她一句。敢趁他不在出门乱跑,要打断她的腿。
师尊骂人的话,总是来来去去那么几句,没什么创意。
她自然不可能出宗门。
那位被鬼气全面侵染的尊者,比师尊也就略大几十岁。
虽然书中师尊一直安然无恙到书尾,但如今很多事与书上都对应不上了。
她担心蝴蝶翅膀震颤之下,师尊出个三长两短。
因而这二三十年,她一定要好好地提升针灸之术,直达到风过无痕之境。
再从玉壶神岛把百香丸的灵药夺过来,制成百香丸,为师尊祛除鬼气。
等解决了师尊的鬼气之祸,很多事便可以跟师尊商量了。
回到屋门口,连瑭双手抱着胸,一只脚朝后踏着围墙,冷漠地盯着她。
此时的确是辰时到了。
所以他那冷嘲的样子,顾长夏不当回事。
她到门边,客气地比了个请的姿势。
连瑭冷漠地盯她一眼,轻哼声中,转身进屋。
接下来,顾长夏在宗门潜心修炼,一丝不闻外物。
卫安宁和女主他们没过多久,也被各自师尊领着去修真界各处游历了。
卫安宁都去的人间烟火极旺盛之地,见识人间百态,胸中才能自成符法。
女主则多数去的险峻山峰的荒野,在艰苦的环境之中淬炼心中之剑。
期间宫雪蕊回来过一次,她一身红衣似火,氤氲的灵力之中,恍如火苗燃起的气流,很有些神秘莫测起来。
她这些年修为进阶不少了。
在宗门修习针灸之术,十年后,顾长夏总算有了长进。
到这时,略微达到了十年前连瑭的水准。
本以为接下来与这小子只有互相琢磨那玉镜之中的手法,一起成长。
谁知,第二天他再来教她针法时,仿佛一夜之间,他的手法就精深微妙了许多。
他如今操纵金针的手法,与玉镜之中已差不多有七八分神韵。
再略微一琢磨,恐怕他将成为修真界五六万年来唯一一个达到风过无痕之境的医修。
大约她惊讶的神色没能瞒过他。
连瑭冷笑声中,视线嘲讽地盯着她。
那眼神意思,她想追上他,还得五百年。
顾长夏根本不生气。连瑭越厉害越好,哪怕是镜中那人,那更好。
有这么一位医修高深之人引导,她进步岂非更加神速。
接下来,当她又花费十年时间,成就到连瑭的境界。
他第二天的水准,就会立即拔高一截。
此时已经与那玉镜之中的手法,像了个九成九。要说到底差了点什么,大概是一口仙气吧。
顾长夏继续在连瑭冷淡而严厉的目光中努力修炼,匆匆过去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