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常抓准时机声如洪钟：“醒了吗阿决？”
陆决被吓得浑身一震抬起头，眯开一只眼，周围六个脑袋同时凑过来低头围观他。
长达几十秒的时间里陆决一动都没动，但最终他发现假装自己不存在，并不能结束这场噩梦。
下一刻，他忽然回过神，低头看自己穿没穿里衣，并同时拉起一旁的被褥盖在腿上，然后面无表情坐起身，哑声呢喃：“你们找到我地下室的木雕了？”
这是脑子一片混沌的陆仙君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了。
否则实在想不出什么事能引来三堂会审。
“他清醒了！”陆夫人一听见“木雕”就知道儿子没事了，激动地捂着胸口谢天谢地。
尽常真人尽可能温和地询问：“阿决，还记得昨晚祭月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祭月”两个字仿佛陡然唤醒了陆决的恐惧。
他蹙眉低下头，屏住呼吸，双手死死抓住脑袋，一些零碎画面和恐怖的念头，在脑海中飞窜。
陆夫人赶忙上前搂住儿子拍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月食已经结束了。”
仿佛身处一片沙暴之中，耳边徒留尖利的风声呼啸，陆决咬牙抵抗痛苦，记忆海啸般狂涌。
直到那股沁凉灵力的安抚出现，回忆里刀割般的痛苦突然终止了。
陆决陡然睁眼抬头，惊恐地看向母亲，哑声说出两个字：“慕梨？”
“慕梨没事！”陆夫人说：“多亏有她在，大家都没事。昨晚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别着急，难受的话，过几日再说也无碍。”
陆决闻言渐渐冷静下来，垂眸细细回忆一阵。
他的记忆并不连贯，吃下安神丹之前发生的事，他倒是都记得，那时候他莫名有种杀光周围一切活物的冲动。
抓了把安神丹吞下之后，记忆就全乱了。
他感觉自己瞬间就昏睡过去，但混乱的记忆里他又能看得见周围的人，就像是在梦里旁观自己的一举一动，意识对身体的掌控近乎于无。
绝望的无力感。
混乱的记忆中，他有两次感觉意识重新与身体合二为一，都是在感受到那股沁凉灵力之后。
他在第二次短暂清醒的那一瞬间，看见慕梨仰头注视着他，脸色惨白地瘫软下去，之后又是一片混乱。
众人没能从陆决这里问出任何答案，反倒是陆夫人仔细把昨晚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陆决闭着眼睛，仿佛准备接受噩耗般，低声问：“我弄伤她没有？”
“没有，她现在很好。”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她只是耗尽灵力昏迷了，吃了两颗元阳丹睡一觉就完全恢复了。”
陆夫人告诉他：“你都不知道那场面多吓人，揽月峰山腰上那一整座茶社全都化为灰烬了，就只有你和她，还隔着一扇完好的屏风，安静地熟睡。”
陆决缓过神，急切问周围的师父和师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就我这样了？以后月食还会这样么？”
陆夫人在一旁悉心安抚，尽常真人试探着询问：“阿决，你还记得失控过程中自己如何释放出那股力量的吗？那股力量自哪里而来？”
陆决摇头。
“别问了。”乾空真人拍拍师弟肩膀：“出去吧，让阿决独自缓一缓。”
修养几日之后，几位堂主联手探测陆决的真实修为，却始终没有任何新发现。
月食之谜也无从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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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了功勋表彰册，慕梨却没有意料中的惊喜，小胖崽因为那晚被她丢在山顶又有点安全感缺失，这些天她都在努力弥补。
此外还有点担心大反派的心理健康问题。
事发至今，陆决已经十多天没来尚武场了。
慕梨向两个师兄打听，他俩都说陆决一切正常，具体问陆决有什么表现，又一问三不知，只让她不用操心，因为要配合师尊们查找失控的根源才没来武场。
几天后立冬，谢寂川约慕梨一起下山去参加篝火会。
慕梨向阿兰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在凌云峰地界，立冬类似于七夕节，但不只是情侣会过节，单身狗也会借篝火会寻觅意中人。
慕梨没有找对象的心思，本打算婉拒，但见小胖崽闷闷不乐的小包子脸，她又想带他下山散散心。
有几位师兄顺路，就不需要特地劳驾他们跟随保护了。
当晚来到山谷时，天还没黑，已经有几堆篝火被点燃了，一瞧见谢寂川和段恒到场，许多女修伸长脖子朝他们身后张望。
谢寂川也四处张望一圈，嘟囔道：“阿决怎么还没来？这小子不会爽约吧？”
段恒别过头没搭理，他知道谢寂川硬拉陆决来篝火会，是为了吸引他们卫峰堂的那个小司君主动来闲聊两句。
但傻子都能明白：能被陆决引过来的女修，眼里根本看不见谢寂川，也不知道他期待个什么劲。
慕梨本打算拉着小胖崽一起去篝火边跟随人群一起唱歌跳舞，但小胖崽很快被山谷边的烤野味香气吸引。
狂欢开始后，慕梨一直陪着小胖崽蹲在场边啃羊肉，“凌云峰第一干饭母子”的形象怕是要根深蒂固了。
不久后段恒从吵闹的人群中走出来，让慕梨去篝火边放松一下，剩下的羊肉他来陪小天尊吃完。
慕梨不想参与狂欢，但胖崽刚被段恒抱走，就有男修争先恐后地从人群中冲出来邀她共舞。
篝火会都穿着便服，这群男修可能是把她当成小天尊的侍从了。
慕梨不想引起他们误会，大声说自己不会跳篝火舞，然而男修们更是热情似火，围着她示范舞蹈动作。
慕梨哭笑不得想要绕开他们，回头才发现段恒怀里的小胖崽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对着她激动地在段恒怀里一蹦一蹦，显然是很想跟她一起玩跳舞，又放不下手里的羊腿。
慕梨禁不住笑出一口小白牙，当即从周围一群男修中随便选了一个，模仿他的样子，跳给忙着干饭的小胖崽看。
小胖崽显然非常喜欢看她跳舞，已经钻出段恒怀抱，在一旁地上有节奏地蹦弹起来，激动时还会举起羊腿挥舞两下。
慕梨受到了鼓励，越发卖力地跟那男修学习这支舞蹈，打算回府后，晚上跳给小胖崽看。
不论学习什么，慕梨一旦专心起来，就会全神贯注。
她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女修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克制的欢呼，也没发现刚到场的陆决出现在段恒和小胖崽身边，正面无表情观察着她和陌生男修的舞姿。
“得亏你来晚了。”段恒淡淡跟陆决调侃：“你三师兄没忍住，终于闷了一壶酒，壮着怂胆孤身对容师妹发起进攻了。”
陆决没接茬，指了指前面跳舞的两人方向，问：“他是谁？”
段恒瞥了眼，回答：“慕梨。”
陆决侧头没好气地瞪二师兄，沉声揶揄：“哇，你不说我还真不认识，师兄可以帮我引见一下么？”
段恒依旧淡定：“另外一个你不认识，我当然也不认识。”
所以说是陌生人，她居然能跳得如此投入。
陆决转身打算去吃点烤肉，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神色冷峻地对着全情投入啃烤肉的仓鼠小天尊说：“如果我数到十你能啃完这根骨头，我就送你一个东西。”
小天尊百忙之中抬起包子脸看看是哪个傻瓜在跟他打赌。
没人数数，小天尊也会立刻啃完。
所以，陆决数到五的时候，小天尊就完成了任务，正准备伸手跟段恒要下一根骨头，手腕却被“孝子”一把捉住了。
陆决单膝蹲跪在小胖崽身旁，一脸嫌弃地用桌台上的葛布，把爱徒一双油滋滋的小肉手擦干净了，而后才低头从袖笼里取出只木盒，塞进他的小手里，说：“你赢了，送给你，元阳丹。”
小天尊低头看着手里的木盒，好奇地抠开铁扣，打开一看，是一堆小圆球。
作为一个不挑食的实心小胖崽，小天尊向来不会拒绝任何投喂。
于是，他伸手拿出一颗就要往嘴里塞，半道上又被出尔反尔的孝子陆师尊拦截了。
“这东西很难吃，是苦的。”陆决告诉他。
小天尊鼓起小胖脸一脸嫌弃，表情仿佛在说“那给本座干嘛”。
陆决无奈地垂下脑袋，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试探着提示小胖子：“这是言言丹，言言丹你想要给谁？”
小天尊的记忆回路，终于被自己的口音激活了，他当即举起小木盒开心地蹦起来：“言言丹！给阿泥！”
陆决耸耸肩，无所谓地开口：“随便你。”
随后便一侧眸，看向沉迷跳舞的小师妹。
元阳丹和陌生人，哪一个更能引起财迷小师妹的注意？
第56章 晋江独家
慕梨跳得正投入,一只“实心小沙包”忽然扑在她腿上，她立即笑着跟那个热情男修打了声招呼先撤退了，估计小胖崽是吃饱饱来要她抱抱了。
慕梨刚要弯身去抱,就见小家伙手里举着个熟悉的精致小木盒,看一眼就让慕梨两眼发光的熟悉。
“这是……”因为周围载歌载舞的人群太吵闹，慕梨得弯身靠近小胖崽吼着说话,靠近了才听见正在蹦弹的小胖崽口中正在欢呼着：“言言丹！言言丹！言言丹给阿泥！”
慕梨闻言“嗖”地蹲下来，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两排珍珠一样的小药丸,照得她目眩神迷！
“真的是元阳丹……”但她很快回过神，抬头紧张地问小胖崽：“你从哪儿捡来的？”
一整盒元阳丹那可是一笔巨款，丢了的人不得急死？
小天尊挺着小肚皮骄傲地回答：“本座吃很快！赢阿决。”
慕梨愣了一下，旋即转头看向小胖崽跑来的方向。
果然，场边那棵大树下的烧烤摊旁边,陆决正站在段恒身旁。
段恒目光盯着她和小胖崽在说什么，陆决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应声。
慕梨当即明白过来,这盒元阳丹，大概是陆决特意带来给她的“谢礼”。
居然还特地骗小胖崽转交给她，堂堂陆仙君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毕竟那个可怕的月食之夜，是一生要强的陆仙君第一次跟人要饭。
或者说，是他第一次危难中接受旁人的帮助。
陆决平日里当然经常接受旁人的帮忙，但这世上很少能发生让他陷入真正危难的事情。
这次祭月，或许给陆仙君中二的心灵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但他此刻看起来一切正常。
还是那个让周围所有女修心猿意马小声议论的录勋堂首席弟子。
慕梨有点想笑，她打算坏心眼地走过去问陆决为什么要送她元阳丹。
她想要中二的陆仙君当面谢谢她那晚的帮助。
这也不是完全为了好玩,当然有这方面原因,但作为心理医生,慕梨也想让这个过度中二的家伙坦然面对自己也会有脆弱、不完美的一面,偶尔或许也需要依赖旁人。
尤其在见识过尽常真人的育儿方式之后，慕梨很怀疑陆决这家伙骨子里其实很缺乏养育者的认可，所以生活中无意识回避很多他不确定能掌控的事，以维持表面的完美。
慕梨抿嘴坏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木盒，余光这才发现小胖崽还挺着小肚皮仰着包子脸，眼睛亮晶晶地等待她的表扬。
“哦！”慕梨赶忙一把抱起小胖崽笑道：“元阳丹诶！我好喜欢！我们祁啸真是太厉害了，你是怎么赢过陆师尊的呀？”
小天尊立即把自己惊心动魄分秒必争地啃骨头过程讲给坏姐姐听。
慕梨专心致志听完后立即给小胖崽吹了一通彩虹屁，但她主要是夸他勇于接受强者的挑战，没有夸他很能吃或者吃得很快。
可不能让这小胖崽努力吃得更多更快了！
哄小胖崽开心了之后，慕梨再走去树下，瞧见谢寂川带着一个陌生女修，先一步去跟段恒陆决打招呼。
这女修应该就是谢师兄平日里说起的那位周芸小司君。
慕梨从前打听过，段恒说是几年前周芸跟着卫峰堂一队人马出任务遇上了危险，多亏附近的谢寂川看见天际的求救图腾，及时就回了同门，两人就这么认识了，但周芸是个一心修炼的武痴，恋爱细胞还没被激活，谢寂川属于单相思。
慕梨觉得有点奇怪，按照一般逻辑，谢师兄英雄救美，不该是被救的周司君对恩人心心念念吗？怎么反过来谢师兄成天关心周师妹，周师妹一直礼貌感谢并保持距离呢？
但是段恒不肯跟她细聊这件事，谢寂川更是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说起周芸。
原因很简单――师兄们觉得慕梨还是小孩子，不应该过早了解男女之事，以免误入歧途被坏男人骗走。
不过今天运气好，能当面看见谢寂川与周芸在一起，慕梨立即抱着小胖崽去烧烤摊又取了一盘野味，边吃边竖起耳朵，探听谢师兄的八卦。
谢寂川此刻正在滔滔不绝地吹嘘周芸前几个月出山降服一头妖兽的经过。
“工具人听众”段师兄和陆师弟乖巧点头，并在谢寂川每次挤眉弄眼的时候及时发出“哇”的赞叹声。
周芸脸上没什么表情，斜着目光耐心等待谢寂川吹完。
谢寂川的吹嘘告一段落之后，主动提醒段恒发表一些看法，也就是暗示他一起吹嘘几句。
但段恒还没准备好，“额”了半天没想出词。
“师兄可以随意嘲讽我几句。”周芸淡定地先一步开口：“否则谢师兄会一直不着边际地夸我。”
段恒轻笑一声摇摇头：“作为我堂年纪最小的司君，你本身就当得起这份夸赞。”
周芸注视段恒道：“有您这样的首席作为卫峰堂榜样，我们一刻都不敢懈怠。”
段恒微笑颔首。
周芸垂眸想了想，抬头看向陆决：“恕我冒昧，请求谢师兄引见我来，其实是想请教陆师兄――几日前我等奉命上山清理废墟，发现整座茶社全都消失了，连一块砖瓦都不剩，周围的大树像是被连根拔起，留下许多被翻开的巨大坑洞，但大树也都不见了。参加祭月的师姐说那些堆积的尘埃就是原本的房屋和大树，我是想请教陆师兄施展了哪些术法，能在短时间内，将周遭一切化为尘埃。”
陆决微皱了一下眉，但并没有冷言回绝，只是绕个弯子回避道：“这些天大家都在问我为什么要砸掉揽月峰上唯一一座茶社，你却更近一步，问我如何将其化为灰尘，不得不让人怀疑你居心何在，虽然我们谢师兄确实很聒噪，但还是希望你能给他留个全尸。”
周芸一愣，小声回应：“摧毁茶社的事，我已经问过，谢师兄说您平日里就很孩子气，喜欢跟小玩偶一起演话本里的故事，说不定是玩到兴头上，就把房子砸了。”
陆决侧头看向谢师兄。
谢寂川微笑摆摆手，表示只是开玩笑。
陆决回头看向周芸：“我收回刚才的建议，你可以把谢师兄化成灰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