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乐破涕为笑,被他看的面上有些发烫。
林晏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心下松了一口气,勾了勾唇角,“这笑起来多好看啊,快换一身衣服也去让主家见见,让她们知道我娶了个多漂亮的妻子。”
南乐被他说的更不好意思了,她强忍着羞涩,牵住他的袖子,“你答应我,以后早些回来。别让我总是一个人。”
林晏这会儿自然什么都会应,“好。”
换好衣服,林晏一路将人送到了王姨娘的园子外。
他停住脚步,看着南乐,想了半天,只叮嘱了一句,“少说话。”
南乐仰着头看着他,一双乌亮的眼睛映着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澈,柔软的面颊在秋日的冷风里冻出两团红。
她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只蠢呼呼的啄着木桩子的肥雀儿。
就她这副样子,真进了大宅后院,一准被那帮女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林晏对她的智识并不抱什么希望,只希望她少说少错。
湄娘款款走来,目光缠在林晏的脸上。
她一只手倚着门框,话是南乐说的,但眼神却落都没有往南乐身上落一下。
“行了。姨娘等着呢。快进来吧。”
南乐不是没长眼睛,她察觉到女人对自己隐隐的敌意。
这样的敌意,她不是第一次面对。
林晏好像的确……很招女人喜欢。
她压下心头涌上来的陌生又奇怪的感觉,抬步进了院子。
目送着南乐进了门,林晏才收回视线。
湄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林夫子就这么不放心?”
林晏说的似真似假,“是挺让人担心。”
掀开一层厚重紫花粗布帐子,南乐低头跨过门槛,热气与香味扑面而来。
丫鬟笑着提醒:“林夫人,你可当心,我们这门槛高。”
南乐发觉脚下踩着的地方极软,低头一看原是一块绣着海棠花案的羊毛毯就垫在门槛处,已让她这一脚踩出了个明晃晃的黑印。
她吓了一跳,不敢迈步,害怕的拿一双乌亮的眼睛去找旁边的丫鬟。
一旁的丫鬟瞥了一眼毯子上的鞋印,捂唇笑道:“没事,咱们府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毯子。你随便踩。等会儿换张新的就是。”
南乐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
她跟在丫鬟身后进了屋子,忍不住好奇地左右瞧一瞧。
此处铺设着平滑的细砖,堂中横栏被漆成朱红色上浮雕古雅的梅花纹,三扇雕花大窗在屋内撒下阳光,木窗上所雕刻的花纹细看才发觉原是两只猛虎攀咬绣球。
不仅木窗雕花雕的精巧,甚至连窗棂都漆着金。
房间最显目的陈设就是摆在不远处的一方花梨木案几,木几擦的光可鉴人,摆着一尊极为精美的纯金怪兽。
这东西张牙舞爪,又憨态可掬,惹得南乐多看了好几眼。
见南乐盯着桌上的香炉瞧,丫鬟笑道:“这是纯金的貔貅香炉。老爷专门送给我们姨娘的。”
南乐连连点头,暗暗记在心中。
这样的陈设与屋子,她从未见过,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华美得让人好像走在梦中。
丫鬟的语气带着些炫耀,“这房子漂亮吧?”
南乐点头,赞叹道:“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地方。”
丫鬟难得遇上这么捧场的,话匣子大开,“我跟你讲啊,这地方原本是个前朝大将军修的,听说这将军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大官,富贵着呢,房子当然也修的漂亮。瞧瞧咱们大门上的朱漆那可是天子赐的九锡之一,那块石头照壁更不是什么人都能修的起的。
也就是如今旧都失陷天子南逃,这宅子才落到我们老爷手里,咱们王姨娘住的这园子搁以前可是那将军小姐住的。”
南乐意外听了这么精彩的故事,心中十分快乐,“原来如此。”
丫鬟引着她走过第一层,上了楼阶,回头叮嘱她,“你当心脚下,千万别登高跌着摔着了。”
南乐连忙一只手小心的提起裙子,另一只手扶着木栏杆。
楼上的人原本在说笑,听见脚步声顿时变得安静。
此间以紫绢为幔,掀开紫幔进了屋中,便见到头顶陈梁已旧,却编绘金罗纹,日头下金光晃眼。
南乐被这富贵震了一震,循着声响向前看去,便见到堂上又挂了一重湘竹帘,帘上有花鸟的纹路,帘后影影绰绰的映出数个女子身形。
一丫鬟蹲在帘后,小心的卷起竹帘。
数个娇俏的女子或站或坐的围在一个妇人身边,一见南乐来便散了开,但一个个却偷偷的拿眼睛似有似无的扫着她。
南乐让人这样看着,觉得很怪,心中有些不太自在。
妇人坐在棱花窗下,光透过姜红的绸纱投进来,将花形的影子洒在女人的乌发上。
她怀里抱着一只白狗,见南乐进来,先打下打量了一眼,面上露出笑,“果真是个美人。怪不得叫林夫子喜欢。”
南乐学着以前看人行过的礼,向王姨娘俯身,略有几分拘谨,“见过主家夫人。”
“林夫子的学问好,相貌好,谈吐不凡,一表人才。这让人一瞧啊,就知道出身也是顶尖的好。妹妹你能嫁给林夫子,出阁前想必一定也是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吧?”
王姨娘瞥了一眼旁边的丫鬟,马上便有人拿了东西丢在南乐面前,“正巧我这正闷得慌,前两日又得了两本南边时兴的话本子,你来念与我们听如何?权当解个趣。”
南乐低头,愈发拘谨,“我不识字。”
王姨娘没叫她起身,声音一团和气,“这倒是奇了,林夫子的妻子竟然不识字。不过女人嘛,也不用太有才。你长得这么漂亮,也不知道是遗传了母亲还是父亲?”
父母两个字就是南乐这辈子最大的痛处,对着这个问题她既难为情又有些受伤,低着头回答很慢,“我不知道。”
王姨娘惊诧道:“不知道?这世上哪有人连自己像爹像妈都不知道的?妹妹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吧。”
南乐感觉到不止王姨娘,屋中其他丫鬟也都在看她,她们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得南乐脸上愈发针扎一样难受。
她垂着长睫,强撑着慢吞吞的回答,“我出生就没有见过父母,是爷爷养大的。”
王姨娘挑眉,“哎呀,你家里现在只剩下一个爷爷了?”
让王姨娘这么一问南乐的神色愈发落寞,她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把自己最痛的伤处亲口说出来给众人瞧,“不。只剩下我了。”
“可怜孩子。真是个可怜孩子。无依无靠的。幸好嫁给了林夫子倒也算是你的福气,以后生几个孩子也不愁没有依靠。对了,妹妹你成婚多久了?怎么没见生养?”
南乐大脑有那么一瞬的空白,不知道该怎么答。
生养,生养什么?小孩子吗?
的确女人成了婚好像不久便会大着肚子,再过一段日子,便会怀里多个小孩子。
这一点她一直知道,但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肚子大起来。
王姨娘向窗外望了一眼,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做媳妇,不光要照顾好男人吃食,最要紧的就是为自家男人添子嗣,多子多福。为人妻子的自己生不下孩子已经是罪过,若是院子里姨娘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倒是天大的好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南乐听得一知半解,心情还停在被人提起爷爷的感伤上,胡乱点头应了,“是。”
这是第一次有女人跟她讲怎样当他人的妻子,她分辩不出对不对,但王姨娘总归比她年长,又是主家的妻子,不见得尽信,她也知道表面上要做出尊重的样子。
只是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南乐的腿都已经蹲的有些麻了。
王姨娘从窗外收回目光,将狗递给了一旁的下人,笑着上前扶起了南乐,“好妹妹,今日我找你来,是有一件喜事相与你商量商量。”
她一靠近,一股浓重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南乐蹲的有些久,双腿麻的渐渐没了知觉,猛的站起来头晕目眩,让这香气一熏,心脏闷闷的难受。
她缓了片刻,才听懂王姨娘的话,“有喜事?”
“是啊,一桩大喜事。我屋头一个名叫湄娘的丫鬟,怀上了林夫子的骨肉。你是做正头娘子的,这添丁进口的喜事当然要与你商量。”
南乐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攥得发疼,面上失去了任何血色,一张脸苍白的几乎透明。
王姨娘握住她的手,笑眯眯的说道:“你放心,就算湄娘进了门,按照先来后到,她也要喊你一声姐姐,绝越不过你去。你是嫡母,这孩子生下来还要喊你一声娘呢。”
让王姨娘这话说得,倒像是南乐白捡了天大便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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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三
南韵十五岁初及笄,便是圣人钦定的太子妃。
人人都道这桩婚事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南韵见过几次太子,那是个温润君子,她心中十分欢喜。
却没想到一朝宫变,竟是少有贤名的六皇子贺昭弑兄弑父,屠得京城血流成河。
他抢了皇位还不够,还要抢她这未过门的太子妃入宫。
一夜东风吹落梦巫山,红帷帐中,少女雪肤冰貌,粉香弱处态伶仃,盈盈落泪,无处不可怜。
贺昭挑起她的下巴,含笑问她,“怎么,跟了朕难道你不开心吗?”
美人眸中噙泪,却只能笑着应声,“妾心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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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以为南韵已经认了命,却未曾想过她有胆量在他得胜归朝时自城墙上一跃而下。
南韵看着贺昭在城下目眦欲裂,赤红着眼咆哮,“你敢!南韵,你怎么敢死?!”
她快意的笑了。
怕水又怕痛的皇后死在了阳江最汹涌的六月,尸骨无存。
从此再没有什么皇后南韵,只有一个早死了丈夫的小寡妇胡氏。
这一次是她赢了他。
·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死在圣人大败娑丹的那一年,也是自那一年起圣人便发了狂。
他连着砍了十位上书劝谏该为皇后发丧的重臣,满天下的寻人,非要说皇后仍活着。
这一找就是三年。
再见面,贺昭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告诉过你什么?南韵,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第十七章
“湄娘。你知道王姨娘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见我的妻子吗?”
湄娘掩唇笑道:“不止是王姨娘要见你老婆,跟我来吧。老爷在等你呢。”
林晏进门刚一拱手。
刘老爷连忙扶起林晏,过于热情得以至于行为都显得像是谄媚,“使不得使不得。林公子,你这喝了一夜的酒吧。我让她们给你准备了醒酒茶。快坐下喝一口,暖暖身子。”
林晏顺其自然的把自己撂进圈椅里,坐的跟没长筋骨似的,从头到脚都透着个懒散。
连着数日的宴饮已经足够让刘老爷把林夫子从夫子的位置上捧到神坛上。
刘老爷不缺钱,但这世界上有很多钱买不来的东西,比如文化,比如高雅,比如底蕴,比如名望。
很多他想要结交的人,就是捧着钱送上门也会被扫地出门,还要呸一声嫌他的铜钱臭污了人家的地,嫌他的臭钱侮辱了人家清静自守的品格。
高雅这两个字好像生来就是跟钱对着干的,可大人物们的高雅哪一样又不要钱呢?
读书要钱,一卷书就是不少钱,读书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读出来的,要经年累月的读,光是支撑一个读书人十年二十年不劳作只读书就是一笔大钱。
更别提所谓的雅士们必不可少的羽扇,香炉,衣袍,笔墨纸砚,文玩金石,哪一样又不要钱呢?
刘老爷不差钱,就苦于这钱花不出去,花不到地方。
恰巧眼前这尊流落乡野的大佛能帮他把钱花出去,还能花的漂亮,自然值得刘老爷好好供奉。
至于林晏,他从出生起就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接受别人跪在他脚下的奉承与巴结。
对于刘老爷的殷勤,他照单全收。
刘老爷搓了搓手,“林公子,这两天我收了几样物件想挑一挑送给姚大人,还得让您帮我掌掌眼。”
林晏被人叫了这么一声林公子,就不好不拿出公子的架势。
他稍微坐直了一些,连点头的姿态都显得矜持了不少。
刘老爷笑呵呵的转过身去提了一个木箱摆在二人面前,从中拿出一个大家伙,双手捧给林晏。
“您看看,这可是好东西,木头做的!我看读书人都喜欢这个。”
林晏扫了一眼,并未接,只道:“老树所制的砚山,此物最俗,莫用。”
“对对对,就是砚山。”刘老爷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变得愈发热切,“那您说这砚山什么样的最好?”
林晏嗓音散漫,“古玉所制最雅。所谓古雅,愈古愈雅。”
“那您瞧瞧我收的这个!玉的!不仅是玉,还雕的很好呢。”
刘老爷拿出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从中取出一片玉碾叶的碟子捧到林晏面前。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林晏,“听说是叫什么……笔觇!您瞧瞧,这涂墨的小碟子都漂亮得不行。”
林晏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出口的话照旧不留情面,“俗。倒不如古瓷还好些。”
刘老爷灰心的放下碟子,“罢了,最后一样。这东西您随便看看吧。一串珠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瞧着跟破烂似的。”
林晏接过珠子,用指腹擦去珠子上的灰尘,神色淡淡,“这是金刚菩提子的念珠,大小适宜,花纹细密,有些年头了,倒是一件宝物。”
刘老爷接过念珠,拿在手里瞧了瞧,怎么也瞧不出有什么稀奇,忍不住挠头嘟囔道:“这东西好坏的名头讲究也太多了。”
湄娘笑着拖着木盘走进来,倒了一杯茶,递给林晏。
茶杯落进手里,女人经蔻丹染过的玉指轻轻擦过男人的手背。
林晏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抬眸看了她一眼。
湄娘风情万种的对他一笑,抽回手,款款走了。
刘老爷凑过来,表情活像是青楼里的龟公,神色间透着股男人都懂的猥琐,“湄娘这丫头生的挺标致是不是?”
“君子不该对女人评头论足,但……”
林晏慢悠悠的在刘老爷热切的注视里抬起茶杯,押了一口茶,食指擦过温热的杯沿,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他漫不经心的最终给出了评价,“湄娘有一个我见过最漂亮的鼻子,而且她笑起来非常迷人。”
他说的是湄娘笑容迷人,可他的眼神却告诉刘老爷迷人的绝不只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