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府上的哪位夫人?
她入府三年,从没在林晏这里讨到什么东西,自然清楚绝不会是送给自己的。
可这府中说到底能被称作林晏夫人的,眼下不是只有她吗?
那女人凭什么一进府就压她一头。
今日她一定要拿下林晏不可。
想到什么,齐氏心中多出些底气,对身边的丫鬟宝瓶使了个眼色。
宝瓶立时心领神会,上前笑盈盈道:“还能往哪里送?咱们少爷就我家夫人这一房女眷。自然是往我们院中送了。”
门房有些犹豫,府中人人都知道二少爷刚带回来个新人,宠得无法无天,但到底是还没过明路。
过了明路的妾室,这么多年也就是齐氏一位。
谁知道少爷究竟是什么心思呢?
他这边犹豫了一瞬,车夫便已经在宝瓶的指挥下将花送去了齐氏的院子。
·
林晏在榻上醒来,他坐起身,墨发自肩头垂下,落在冷白的胸膛上,一道刀疤若隐若现。
齐氏只着一件银红薄裙,款款走来,乌黑鬓发间插着一朵艳红硕大的山茶花。
林晏一怔,他看着来人,眯了眯眼睛,“怎么……”
齐氏俯下身,拿着湿热的帕子替他擦拭面颊,柔声道:“少爷,你好久都没来我这里。妾身日日相思,快要相思成病了。”
林晏偏开头,整个人向后懒散的一仰,躲过她的帕子。
酒醉的后劲犹在,他闭眸,强抑恶心。
齐氏整个人靠上来,作势仍要擦他的脸,“少爷。”
林晏抓住她的手腕,他睁开眼,目光玩味得自上而下扫过她薄裙之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身子,铺面而来的浓重香味熏得他愈发头疼恶心。
齐氏被看得脸红心跳,手中的帕子轻飘飘的落在林晏的胸口。
林晏难压心中燥意,唇角微扬,似讥似嘲,“春天到了,你也学起猫狗发春了?”
齐氏到底是清白人家官宦小姐出身,一时被讽刺得面色微白,却又只能硬生生的忍下,甚至凑得更近了一些,呵气如兰,“爷,妾身馋爷,妾身一见爷身子都酥了。”
伴随着她的话语,林晏只觉热意横冲直撞,齐氏大着胆子伸手握住他,“爷也想妾不是?”
林晏却拧着她腕子将人一把推开,满目醉红,起身太猛站不稳,身子晃了一晃。
他喘了一口气,不耐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勾栏做派?”
分明刚入府时,齐氏还是个一日都憋不出三句话,见着他就低头的内向性子。
这才几年,竟不知从哪里学成了这般。
齐氏跌坐在地,山茶花咕噜咕噜的滚了下来,她泫然欲泣,却又不甘心。
见齐氏还欲上前,林晏再压不住心中的燥意,他眉眼沉沉,呵斥道:“滚!”
·
那扇紧锁多日的西厢房终于得以被打开。
珠帘轻动,撞出清脆响声。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糜烂又熟悉的香气,好似花开到最盛之时,已经浓得醉人。
层层床幔随风飘动,银红罗幔最深处。
佳人伏趴在榻上沉睡,洁白如玉的精致的蝴蝶骨上涂抹着几道或轻或重的嫣红痕迹,像是指痕又像是吻痕。
南乐听见响动,从睡梦中醒来。、
她腰肢酸软,浑身上下都透着餍足之后的困乏,稍一动便发觉似乎连收紧双腿坐起都困难,身体里还带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起什么,她面色微红,忍不住用手捂住脸。
两个人都是久别重逢,又是年少……的确彼此都做的过火了一些。
她很少有,不,她从没有这样放纵过,也从未尝过这样猛烈到灭顶的欢愉。
脚步声渐近,南乐也只以为是沈庭玉去而复返。
她困倦的撑起身体,凌乱的长发自玉白的肩头倾泻而下,抬眸看去,却隔着一道帘子正对上林晏垂眸望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
南乐骤然变了脸色,她匆匆拿起床边的衣物披在身上,手忙脚乱的去系着衣带,手指却抖得厉害,衣带几次从指尖滑落。
林晏眯了眯眼睛,他怎么都看不分明帘后的人,但几乎是看见她身影的瞬间,燥意便成倍的翻涌上来,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一手将那层阻隔于眼前的纱幔挑开。
南乐惊慌失措的拿一双透亮的乌黑眸子瞪着他,双手紧紧拢着胸口的衣服,玉白的小腿从薄衣下伸出来,支在凌乱的锦被上。
“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林晏扶着头疼欲裂的额头,“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一只腿压上床榻,倾身入榻。
南乐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缩到了床脚,拿着床上的枕头往林晏身上砸。
枕头砸在身上倒是不疼,只是让林晏更加恼怒,拖着她的小腿将人拽了回来。
原本守在房间外的下人听见屋内的动静,齐齐低下头,各自红着脸退了下去。
身下人杏腮轻粉,似扫了上好的胭脂一般,颜色娇艳。
林晏用指腹轻搓了几下她的面颊,嘴角微翘,“你涂了我送给你的胭脂?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将她压在了身下,这般暧昧的情形,他的语气却平缓温和的好像在询问另一件事。
南乐察觉到紧贴着自己大腿的炙热昂扬,眼睫微微颤了一下,“林晏,你又喝醉了。你看清楚,我不是那些陪你喝酒的女人。”
“你当然不是她们。你是南乐。”
他忽然捧着她的脸,双眸含着几分醉意,笑道:“听我说,我不会将你认错的。你不是陪我喝酒的女人,你是陪我喝汤的妻子。”
南乐抿着唇角,冷下脸,“你又开始说胡话了。”
“别这么冷漠。我知道我做了很多让你讨厌的事情。我知道我过往对不住你。我知道你觉得我脏我恶心。”
“南乐,你赢了。我现在不想喝酒了。你给我做的那些鱼汤,我吃习惯了。没有那口汤,我睡不好。”
南乐看进他的眼底,一字一句的冷冷道:“我不信。”
林晏总有这样一种能力,能在需要的时候,将话说得很动情,“我认输,我输得很彻底。我年少时认为人生无常,吉凶异制。日苦短,乐有余,富贵不再来,自当金樽清酒尽情纵欢。圣人忘情,而我等不过是凡人,做不了圣人,达不到圣人的境界,便只能任情而动罢了。”
南乐眉心一跳,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抿着唇,挣扎着想要掀开他。
林晏看着身下曾属于他的妻子,看着她一脸很受屈辱的样子,心脏像是最软处被人一下又一下的刺着。
多她看一眼,心口便多出一分如同烈焰煎烤一般的燥热,但比燥热更鲜明无数倍的是疼痛。
他极力隐忍,苦笑一声,“可笑我那时将走兽之欲当做了情。不懂欲生于外物,情动于身中的道理。”
他以为自己是无情之人,平生于女人,不过沉迷色相,纵欢享乐罢了。
这一世只有南乐,他从见到她第一面起就没有生出过半分沾染之心。
她并非生的不美。
也并非难以得到。
他连她的钱财都骗了,又哪里有那么高的道德感做柳下惠的君子。
追根究底,无非她太干净,太不同。
干净的不是身子,是未曾沾染世情,是无垢而剔透的心。
他究竟是何时情动?
林晏想不出来,他一想这些,本就已经昏昏沉沉的脑袋就更加头疼欲裂,“我自诩从无不能对人言之语,可笑,我对外人尽是真言,对你却只有虚语。”
这些虚语将他自己都骗了。
“这辈子我从没有后悔过什么事情,南乐,你是唯一让我感到后悔的女人。因为你早已让我情之所钟。”
本来挣扎着推他的南乐动作一僵,她转过头看林晏。
见林晏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却又隐隐搀着些醉意迷离,神色惘然,“我什么都敢与外人言,却独独不敢与你言钟情……”
这可实在是让南乐吃了一惊。
话音未落,他后脑一阵剧痛,沉沉压在了南乐的身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进来,狠狠揪着林晏的后领将人拖下床,人体砸在地上重重一声响。
比起那声响更为分明的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第七十七章
南乐见着沈庭玉抽刀向林晏, 盯着晕过去的人好似眼睛都在冒凶光,她扭开头, 心道林晏死了也好。
但总是心口堵得厉害, 眼见着刀要落下去,她忍不住起身站起来,开口道:“玉儿。”
沈庭玉怒火正盛, 听到南乐的声音还是本能的持刀的手一僵,他收回手,刀却未插回刀鞘。
见南乐一双明眸紧张的望着他, 眼尾带着一点惊魂未定的湿红,好似眼中只有他一人。
沈庭玉顿时火消了大半,他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生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到她。
南乐咬了咬唇瓣, “你生气是因为听见他方才说的话吗?”
“我见他非礼姐姐。”沈庭玉目光扫过南乐松垮轻薄的薄裙,有些不太自然的低了低头,话音微顿,“他与姐姐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南乐立刻摇头道:“倒是也没对我做什么, ”
“那他对姐姐说了什么?”
南乐眉心微皱, 她有些复杂的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林晏,“他刚才说他后悔。”
他仰面躺在地上, 衣冠不整, 满面醉红, 却仍是眉眼清俊,对外界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沈庭玉直勾勾的看着南乐,“后悔?”
南乐眨了一下眼睛, “他说他后悔了, 还说我是他的情之所钟。”
“姐姐不信?”
南乐干笑了两声,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晏这样醉醺醺的闯进来,压在她身上,甚至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欲望,本来害怕极了,害怕他将她错认成陪着男人喝酒的那些女人。
那般吓人的情态,她已经不是不通人事的稚子,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简直要绝望至极。
男人总是如此,一旦欲望产生就控制不住自己。不……她对于沈庭玉也有些难以自控。
但林晏却什么都没做,就样看着她,对她说出这些话。
她以为林晏是认错了人才会如此。
毕竟过往他们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日两日,林晏何时将她当做女人看过,对她有过什么欲望。
南乐曾经不通人事,不懂这些,通了人事才更体会到林晏有多看不上她。
看不上到哪怕同床共枕,他这样一个喜欢与女子做那等事情的人也对她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兴趣。
大抵她在他眼中就连那些女人也是及不上的吧。
可林晏今日却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名字……不像是认错了人。
来新京的时候林晏口口声声要让她赎罪,但把她拉到西街,到底也没把她卖了。
这数日以来虽将她关在这里,但每日饭菜是定点的送,食物翻着花样,尽是她从未尝过的鲜美菜式。
若说这只是林府的日常,人人都有。
那一箱箱送来的衣裙,从外穿的袍裙到最内里的睡裙小衣,皆是绫罗绸缎,尺码合身,做工精美。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还有步摇发簪胭脂水粉,香囊玉环菱花镜……各色她见都没见过的女子所用之物,林林总总的相当周到。
这若是折磨人的法子,怕是不知多少人想要受这个折磨。
南乐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是因为一直思念着沈庭玉,更讨厌林晏,认定他做这些也一定没有怀着什么好心。
南乐一时出神,回过神来见此时沈庭玉的目光似乎隐隐涌动着暗色。
南乐喉间一紧,“我觉得他大概是喝的太醉将我错认成你了。”
南乐笑了笑,“毕竟他怎么可能会钟情于我呢?要钟情也早就钟情了。”
此时他们之间已经生出那么多的龌龊不虞,再说什么钟情,未免也太可笑了。
想起过往,南乐不免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到了这般地步她竟还会忍不住想林晏这话的真假。难道她是被骗的习惯了吗?难道她忘记了她曾经相信他的钟情得到了多少屈辱吗?
她心情一时又低落了下来,垂下眸子,眼底微涩,“他若不是喝醉了,恐怕多看我一眼都要嫌恶呢。这话等他自己清醒了,想起来一定会觉得十分后悔。”
沈庭玉本打算立即杀了林晏,此时却改了主意。
他扔下刀,走近南乐,低下头,伸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使她抬起头。
他见她眼中的泪光,心中一疼,语气恶狠狠的说道:“他嫌恶姐姐那是他有眼无珠。”
下一秒,他的话音又柔和了下来,“姐姐于我来说,可是付出一切作为代价也想要见到的人。”
南乐仰起头看着他,眼底酸涩愈发浓重,泪水润湿了乌眸。
她吸了吸鼻子,“真的吗?你不会嫌弃我,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你不会抛下我对不对?”
过了这么久,她的心愿仍旧如此简单。
简单得不值一提。
沈庭玉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他低下头,用那双勾魂夺魄般的眼睛注视着她,目光极尽温柔又十分坚定。
少年缓缓低语道:“无论如何,这辈子我都会守在姐姐身边。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再与姐姐分离。”
和煦的春光柔和的落在二人周身,为沈庭玉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南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伴随着他的话语,她的心脏彻底落定,泪水模糊了视线,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庆幸与幸福。
她双肩颤抖,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哭泣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激动到哭成这般。
或许是因为再一次确定自己的爱得到了同等的回应,亦或是因为终于得到了一次坚定的毫无保留的选择,也许是因为她的所有委屈不安都在少年炙热直白的爱意中消解。
她已不再能如当初那般轻易相信别人,听到什么都要再三思量。
沈庭玉并不是以话语取信于她,他明明看见林晏压在她的身上,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会因为她一句话而丢盔弃甲取死,跨越千山万水来寻她。
他让她能够切切实实明白无误的感受到他对她的在乎不是作假,他的确爱她,重于自己的性命。
沈庭玉弯下身用力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臂膀又是如此坚实而有力,她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剧烈的,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子成年就一定要成婚?
为什么一定要做别人的妻子,怎样才能做一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