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时她手腕依然被他牵在掌心里,随着步伐的起伏, 尺骨位置的玉镯跟着晃动,很有节奏,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被赵媛他们牵着散步, 无忧无虑的时刻。
后来家庭破裂,饶是赵媛给予的爱再多,都无法回归从前, 她很少有想家的表现, 小小年纪不是不知道第三者给母亲带来的痛苦,并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赵媛追求所谓的表面的和谐。
比起其他破裂的家庭,她已经算很幸运了。
至少曾经拥有过。
踩上两节台阶, 脚下的步伐弧度有些不协调, 玉镯和男人袖扣叮当碰撞,谢临侧首低眸, 逆着光, 瞳仁湛黑清亮。
瞧出她有话要说, 但不随意询问。
看似恣意的谢公子,于她相关的任何事,又有足够的耐心和等待。
“吃饭的时候, 奶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宋时舒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我听我妈说, 沈奶奶的女儿去世了……”
沈奶奶也就是谢临的外婆,她的女儿不就是谢临的母亲或者姨母吗?
“本来想找个机会和你说的,被很多事给绊住了。”谢临微眯了下眼眸,轻描淡写,“他们在我小时候因为车祸去世了。”
就像陈述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语气无波无澜。
可宋时舒看出他睫毛动了两下,隐忍克制着什么东西,不单单是因为这件令人提起就无限悲伤的事情,还有更多的因果关系。
“事故比较严重,他们二人当场就走了,肇事司机酗酒开车,也受了重伤,住院几天后离世。”
事情过去这么久,就像叙述一件晚间新闻,以第三者的视角展开,字里行间没有透露过多情感。
这是他知道的内容,不知道的内容还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当时的肇事司机术后本有生还可能却无故离世,很难不怀疑是否受人指使。
在那个任由兄弟姐妹为家产肆意争夺的时代,牺牲者不止谢家长子长媳妇二人,子子辈辈流出的血能够浸染整个富丽典雅的老宅,浸染到每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谢老爷无情就无情在这事过后既往不咎,并没有彻底查清楚背后的真相,兴许是找不到线索,兴许觉着都是子孙后辈,追根究底只会发现天下乌鸦一片黑,没有谁是无辜的。
宋时舒无法想象谢临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的,从小无依无靠,除了爷爷奶奶没有任何的庇护,而谢老看起来那么严厉冷漠,谁见了都要害怕三分。
“别怕。”谢临瞧着她略有担忧的小脸,淡声安抚,“内斗已经结束了。”
“没怕,我只是……”宋时舒摇头。
只是同情他的遭遇。
这些事从未耳闻,哪怕圈内都鲜为人知,以前每次大家相聚一起有说有笑的,偶尔吐槽父母管得太严格,殊不知那些碎嘴念叨于谢临而言不曾拥有。
她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轻声叹息,走上前两步,抬起胳膊抱住他,小手勾着男人劲瘦的腰身,脸颊微微贴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层衣物感受到温暖。
走过的这些年,听惯旁人感慨唏嘘,安慰说教,谢临始终无动于衷,惟独这一刻败给小媳妇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拥抱。
他手抬起又放下,薄唇欲言又止,终究抵不过似水柔情,指腹轻轻搭在她柔软的细腰上,无奈一声,“好像抱个小孩。”
二十多cm的身高差导致她还要可劲抬头,小脸显得圆润,眼眸也呆呆的,“什么小孩。”
“你啊。”
“我已经是二十四岁的成年女人了,哪里像小孩了?”
不就是稍微矮他亿点点。
人家好歹前凸屁股翘的,纯纯的大女人。
“抱起来像小孩。”谢临指间锁紧,“亲起来又像个小女人。”
“……”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宋时舒后知后觉地松开爪子,不自然轻咳一声,本来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想抱一抱,就像每次演出过后女孩子们都会给予安慰互抱成一团,但抱他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无法控制的加速。
后知后觉地,她不忘小声嘀咕一句:“你才小孩。”
“好好好我是小孩。”他把手递过去,“那你是不是得牵着我走。”
真当她是小孩儿,什么都顺着。
敷衍地遂她的意。
宋时舒恼都恼不起来,手再次覆上去。
为表现夫妻恩爱的一幕,还是牵着吧,免得被老人家看出什么端倪。
楼上珍藏厅,谢诗琪和谢老太都已经到好一会儿仍不见他们二人动静,谢老太捻着桃木匣里的饰品,感慨:“小夫妻两就是恩爱,到现在还没过来。”
谢诗琪胳膊肘托着桌面,“毕竟我哥老早就喜欢人家了。”
“是吗?”
“奶奶你想知道他们之前的事吗?”
谢老太自然是想的,点头。
谢诗琪拿起一对黑珍珠耳饰,“这个好漂亮啊,如果我戴上这个的话,一定会好好给奶奶讲故事的。”
谢老太瞥她那没出息的样儿,“拿去拿起,都不值钱。”
“哪儿不值钱了!”谢诗琪大叫,上回她看到过拍卖,好歹也价值八位数了。
美滋滋地将耳饰收到自己的囊中,谢诗琪才开始回忆七零八碎的记忆,她打小社交广,鬼灵精怪地浸在富二代圈子,对宋时舒一点都不陌生,原因在于她妈羡慕人家舞跳得好,硬是拉着她去学,结果她三天两头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当时愤愤地觉着宋大小姐是罪魁祸首。
于是就把这事儿给表哥说了一通,小小年纪的谢大少爷就对俗世无动于衷,并没有安慰她,无意间倒是被她拉着看过宋时舒参演过的舞台剧。
那真是傲立四方的小天鹅。
但人家小迷妹小迷弟不是一般的多,软萌可爱的正太们穿着小燕尾服清脆地叫她“小公主”,就像童话故事里演的那样,她众星捧月,受之崇拜。
后来小谢临询问谢诗琪,下一场芭蕾演出是什么时候的时候,谢诗琪心灵感知到异样的冲击力,这就是亲爱的表哥吗,不来跟她一起吐槽芭蕾,反而额外关心。
“但奶奶你知道吗,我哥打小就那闷葫芦。”谢诗琪感叹,“嘴不甜心不软的,要不是那张脸好看,追女孩子比登天还难。”
谢老太听到这里,忽然黯淡,“小临以前不这样。”是父母出事后变得自闭又孤立。
“我再跟您老讲讲他是怎么追表嫂的吧。”谢诗琪得了一串耳饰沾沾自喜,又想吊老太太胃口。
实际上她哪懂这些。
眼珠子溜溜一转,打算彻底放飞自我胡编乱造。
谢老太主动将谢诗琪看中的项链递过去的时候,门口传来慢悠悠的男声:“讲吧,我也想听听。”
谢诗琪接饰品的恶爪突然一颤,默默缩回去,老太太笑得不行,把东西塞给她,回头看他们小夫妻二人,“可算来了,我们等了好久。”
谢临一本正经:“嗯,她有点私房话要和我说。”
宋时舒瞪他:“……”
真就睁眼说瞎话。
鬼来的私房话。
“乖乖,过来。”谢老太招呼道,“我挑了一些很适合年轻人的饰品,你来看看怎么样,要是喜欢的话就都拿走吧。”
这间珍藏室不仅仅有一些不常用的珠宝首饰,还有其他或贵重或无价的藏品。
谢诗琪沾光挑了好多后乐津津地去书籍区转悠,书架上有古玩有古今中外作家亲签的书籍,还有带有甲骨文字的刻章。
宋时舒因为跳舞的缘故并不习惯戴过多的首饰,避免老太太失望,象征性地挑了些。老人家和年轻人的眼光有差距不错,但贵的东西没有,都是上流人士挑选遗留后的,不论做工精致度还是设计创新都透着华贵的气息。
她这边挑着,时不时问谢临意见。
当然问也是白问。
他看起来很认真欣赏一遍给出评价,其中没有听到一个差评,全部都是“好看”。
就算不好看,他也会说“你戴上很漂亮”。
说他敷衍吧,好看和漂亮两个词换着用,说他不敷衍吧,挑不到第二个词。
谢诗琪在书架里一番乱捣鼓,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组明信片,饶有兴致地献给谢老太。
“这是我哥从俄罗斯寄给你们的吧,上面的雪景拍得好浪漫。”
相比较简单官方的问候,明信片的背景更引人注目。
谢老太对于子孙辈送的东西一直珍藏着,哪怕是一张微小的明信片,忍不住多看几遍,“是自己拍的吧。”
“都说直男拍照死亡角度,但明明这些都拍得很好。”谢诗琪感慨,拿一张给宋时舒过目。
看着不过一张平平无奇明信片。
上面的背景却让宋时舒觉着十分眼熟,这里好像是莫斯科郊外?和她手机上的壁纸几乎融为一体。
不过在俄罗斯这样的雪景到处可见,兴许只是巧合。
晚间,到了归宿时刻。
老人家生物钟早,困意满满地告别,只有谢诗琪和谢二狗一人一狗哪哪都是精神气,入宿的房间相隔不远,一边跟着一边闹着。
“托嫂子的福。”谢诗琪一边炫耀着自己的耳饰,一边拽住边牧的狗绳子,“我今晚决定带着谢二狗睡觉,不给它打扰你们恩爱的机会。”
说罢,做了个“wink”,关上房门。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边牧露出一个狗头,谢诗琪也露出一个,“哦对了,管家说在你们房间放了安全T,在第三个抽屉哦。”
“……什么?”宋时舒讶然,紧张得脸都红了,“我们,我们不用。”
“哦~不用啊,是要备孕生宝宝吗?”
“……不是这样的。”
宋时舒耳根烫得厉害,这都哪儿跟哪儿!不用TT只是单纯的字面意义上的不用,她和谢诗琪所理解的根本不在同一个层面。
“没关系啦,我又不是小孩子。”谢诗琪笑得意味深长,“晚安啦,表哥表嫂有个好梦哦!”
“……”
宋时舒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带着一双没吵赢架的狗狗,楚楚可怜并且求安慰理解似的看向新婚老公,他和她站在一道上,清亮的瞳仁眯了眯,噤声得事不关己。
他,居然都不帮她狡辩的。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反倒一直似笑。
“乖。”谢临垂眸凝视她, 唇际弧度没下来过,“去睡觉吧。”
和谢奶奶苍老慈爱的声音不一样, 他声色低醇悦耳, 在这朦胧的夜晚显得务必缱绻缠绵,听得人耳根发烫。
宋时舒干脆不理他,走在前方。
没两步, 又被叫停。
“走过了。”
“……”
她深呼吸,原地退回来两步,刚好到他怀里的位置, 谢临轻轻拉了下她的胳膊,连同一起进了房间,门自动合上。
谢家闲置客房众多, 没有专门留给子女住的房间, 但这间房从来没被人动过,显然是等待谢临随时回来入住的,看似历史古老的老宅,内部修缮的风格偏于现代简约, 不少设备都是声控的。
睡沙发还是床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 宋时舒想着先去洗澡。
女管家十分周到地准备干净的浴巾浴袍和换洗衣物,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一件不能拿, 免得面临“没带衣服不得不让新婚老公帮忙取”的尴尬。
取不算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万一取了后他人连同衣服一起进浴室的话,那就是PO内容了。
晃了晃思维混乱的脑袋,宋时舒来到浴室门口, 又突然回头, 对谢临道:“我洗得可能有点慢, 你要等一等。”
“嗯?”
“我怕你等得急。”
因为女孩子洗澡要洗头发,通常来说都要折腾好一会儿,她给他提前打个预警。
“你慢慢来,这点时间罢了。”谢临慢条斯理坐在沙发上,指尖扣着启瓶器对准红酒木塞,很有闲情逸致,“有什么等不及的。”
到陌生地方宋时舒多少有些不习惯,好在女管家服务周到,浴池早已蓄上温水,一旁的釉面砖台上放置各式各样的精油,她挑了一瓶茉莉香的,沁人心脾的气息慢慢放松神经。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对面的磨砂玻璃上映照着胴体的曲线,下意识地环手遮挡,头也埋下来,仓促应一句:“怎么了?”
浴室没有内锁的功能,外面的人想要进来是分分钟的事情。
谢临只是敲了三下门板,声音徐徐:“你手机响了。”
“……”
她缄默。
难道就不能无所事事地洗个澡吗。
“是谁打来的。”宋时舒问道,大晚上的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就没必要接听了。
“秦付。”
“他打来干嘛。”
“不知道。”谢临,“我帮你问问?”
“……”
听出他语气气定神闲颇有兴致,像是戏外的吃瓜群众,还能好心地表示一句要不要帮忙问问,宋时舒就算被洗澡水冲昏脑袋都不会答应的。
“直接挂了吧。”她说,“不要理他。”
那边没有再回,应该是按照她的意思照做了,宋时舒膝盖蜷起,泡澡的好心情爽了一大半,不知道秦付突然打电话是几个意思,她不是像他之前担心夏黎那样担心他,是在想出去后如何和谢临解释。
她和秦付没有再来往过。
整理好措辞她利落地从浴池里爬起来,可能过于焦灼,赤脚不适应平滑的地面失去平稳力,整个重心往前倾去,咚地一声,膝盖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很是响亮。
动静不小,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听见,她匆忙站起来,换上衣服准备出门,路过垂直镜面时瞥见自己裸在外的锁骨,很大一片的白皙。
隐约还有起伏。
这件衣服,太大了。
可能这宅子里没有最小码的衣服,女管家给送的这一套最少在L以上,睡衣讲究舒适,越宽松越好,但太宽了的话勒不住腰身,她里里外外整理好一阵子才用腰带给系好,领口的位置也重叠几次才免于走光的风险。
慢吞吞走到浴室门口,先探出一个头,活像只想偷东西的小老鼠,正在寻觅新的粮仓。
谢临杯中的红酒消减一半,长指捏一份财经新闻,目送她踩着小碎步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合额头,卸完妆的小脸清新可人,眼睫毛上垂挂水珠,看起来格外娇艳欲滴。
慢条斯理抿了口酒杯,有点八戒吃人参果的参照,硬是没尝出什么味,他面不改色敛起神色,“衣服大了?”
“嗯……”宋时舒一边应一边低头,发现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弄的遮挡回归原样,V字形领口完美无瑕地呈现出她瘦而匀称的身形和隐隐约约的弧度。
拿起刚才未接电话的手机,她看到约摸十来个秦付的未接来电,谢临果真按照她说的那样选择无视,只是无法想象她在洗澡的时候,他是如何面对这些吵闹的铃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