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一栏是一万米比赛的校记录,因为程煊熠的这一场比赛被刷新,之前的31:39:12是林庆阳前年留下的,打破的是八年前的校记录。
如今才隔了两年,就被他杀进三十分钟的恐怖速度再次刷新。
体育生分出高下后,接下来才是文化生的角逐。
其中最亮眼的是眼下暂列第一的季佳佳,在最后两圈里几乎咬牙超过了剩下的所有男生,套了第二名半圈,最后一名三圈。
女生先冲刺,于是女子组的排名被率先显示出来。
第一名,季佳佳,36:36:17,同样是最新的校记录,只是她打破的是她自己的。
全场女生都欢呼起来,甚至有她熟悉的人拿出了铜锣,“咚咚咚”地敲起来,高声嘶吼:“季佳佳!无敌!我爱你!”
而事不过三,再往后的第二名当然也很厉害,可惜关注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走了太多,冲线时只响起来寥寥的掌声。
……
程煊熠冲刺后没办法第一时间脱身,调整好呼吸和微微发麻的腿,先被校报的人对着拍了好几张照,又听教练说了他几句跑步时节奏调整的问题,“嗯嗯嗯”地点头应下,最后在成绩单上签完字才能走。
从筐里找出自己的外套和毛巾后,程煊熠擦了擦满头的汗,随手把外套搭在肩上,往看台的方向走。
唐岫大老远看他过来,便凑近面前的栏杆,把一早准备好水杯递出去,半是担忧半是兴奋地望着他,嗓门依旧扯得高高的:“累不累?你快喝点水吧,最后冲刺看得人紧张死了,都跑二十多圈了还这么冲,把第二名都拉出去整整一圈!还好人没事,你是铁打的吗你?”
程煊熠的呼吸还有些急,胸口起伏着,脖子和锁骨全是亮晶晶的汗,一边听她说着话,打开水杯的盖子,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慢慢往下咽。
每次比赛的最后几圈都必须要拼尽全力,他的鼻腔和喉咙还残留着血腥味,呼吸时的胸腔也隐隐作疼,连着喝了好几口水,才笑着喘了口气,回答:“人怎么会有事,又不是第一次跑步。”
“那你比赛的时候有没有听见我们这儿的观众给你加油?最后那两圈都快看疯了,二十九分二十二秒,都破校记录了,我现在还在耳鸣呢!”唐岫看他的眼神很直白,全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程煊熠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咳嗽了两声,喉咙又是一阵刺痛,心脏依旧左胸狂跳。
剧烈运动过后,他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每一处皮肤都是滚烫的,以至于风吹在身上格外凉,针刺似的从每一个大张着的毛孔里钻。冷热交替之间,大脑产生病了一般昏昏沉沉的感觉,感官却在同时无比清晰。
随着剩下的运动员一个接着一个冲线,周遭的嘈杂声像浪潮,裹着许许多多正看向他的眼睛,带着探究的赞叹,多得快要溢满。
程煊熠过去参加的大大小小的比赛不计其数,只是冲线后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些,会先一步被教练领走,检查他的膝盖和韧带,教他怎么调整呼吸,教他长跑后怎么喝水,告诉他过程中出现了哪些不足,之后继续训练,投入到下一次比赛当中去。
但今天不太一样,校运动会的气氛远没有省运会和锦标赛来得紧绷,他跑得毫无负担。中途也的确听见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突破风的重重阻碍后不算太清晰,却依旧让人振奋,让他铆足了劲、表演欲旺盛地想要跑得更快些。
眼下看着她,程煊熠还没从比赛状态中恢复过来,热血上涌,问:“那你给我喊加油了吗?”
“当然了!我和沈颖则都喊了。”唐岫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程煊熠按捺着狂乱的心跳,太累了,没有精力控制情绪,便任由感性占领主导地位。
“什么问题?”唐岫眨了眨眼。
“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他的声音不算响亮,还带着干涩的沙哑。
“什、什么??”唐岫在周围乱哄哄的散场声中分辨出这句话,吓得往后仰了仰,抬手撑在观众席上。
“我说,唐岫学姐,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程煊熠提高嗓音,忍着喉间的刺痛和血腥味,又问了一遍。
作者有话说:
唐岫:救救救救救……
宋老师:急急急急急。
555老婆们能不能多一点评论,单机更新就像穿到了什么异次元,让我怀疑这本书是不是到底真实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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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星高天曙
“……”一旁的沈颖则没料到自己普普通通来看个比赛, 居然还能直击告白场面,默默在心里扣了一个“6”。
这会儿看某人被雷劈了似的说不出话,她识相地往边上那个空出来的凳子上挪了挪, 让自己尽量别那么碍眼。
只是下一秒, 唐岫就哆嗦着伸出手拽住了她, 跟拽救命稻草似的,坚决不让她溜走, 一边张口胡言乱语:“我……你……你确定吗?”
她本来还能仗着他没把话挑明装聋作哑,想着他们火锅也吃过了,游戏也打过了,等运动会给他加完油, 最多也就在古玉器鉴赏这门课上打打照面,给他抄抄笔记也没什么, 除此之外就不要再来往了。
谁知道程煊熠不管不顾的, 竟然在比赛拿了冠军之后来了这么一招, 直接把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唐岫本来还发热的脑袋被这盆冷水一泼, 直接宕机,只求他能把话收回去。
程煊熠看出她的犹豫,紧了紧喉咙,也知道他们才认识几个星期,她不可能爽快答应, 被吓到的可能性更大。
可刚才气氛都到那儿了, 他一冲动,想着早晚都得表白的,还不如直接挑明了痛快, 省得以后还要翻来覆去的想, 太麻烦。
更何况他们这个假期打了这么久游戏, 她刚才对他说话的表情也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他总觉得还是有点机会的。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脖子上的一滴汗在喉结滚动间淌下,点头回答:“我确定。”
唐岫听到这三个字,嘴唇都干了,又在看台上吹了这么久的风,脑袋里的思绪芜杂一片,只觉得脸上一点点变得涨热,仓皇地垂眼瞄了他一下。
他的额角和头发湿漉漉的,才看过他在赛场上的样子,这会儿不仅不狼狈,甚至是好看的,眉眼在日末的余晖中藏着锋利的光,带着一点野性的狠劲,直勾勾地看着她。
唐岫的心跳莫名快起来,张了张口,却不安地发现自己在这样笃定而有侵略性的眼神面前,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忍心。
她之前没被这么坦率地表过白,所以不忍心拒绝这样真诚的眼神,不想让他脸上的光黯淡下来。
片刻后,她怕自己招架不住,只能做最后的挣扎:“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行,”程煊熠点头,舔了一下干燥的唇角,冲动过后,也觉得等待的时间过于煎熬,甚至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个朋友在场,语气变得不自在,“我知道有点突然……但我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再告诉我。”
“嗯。”唐岫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程煊熠本来还计划请她们吃完饭,之后再送她回家,但中途出了表白这么一茬,连他都觉得有点尴尬,别的事情显然进行不下去,只能先算了。
“嗯。”唐岫又应了声。眼看他转身离开,本就瘦长的身形被夕阳拉得更长,才慢慢松开沈颖则的手,长出了一口气。
沈颖则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她抓出指痕的手,俯身捡起自己那瓶水,仰头“咕嘟咕嘟”喝完,顺手拿空瓶敲了她一下:“行了,别愣着了,操场人都走光了。”
唐岫闻言又叹了口气,跟她一块儿站起来离开,中途路过垃圾桶,把剩下的那点奶茶也一起扔了。
她现在连喝奶茶的心情都没有了。
……
但晚饭不能不吃,家里又没人给她做。唐岫出了学校,跟沈颖则打车去她们常去的日料食堂。
店里的菜单没什么变化,点完一轮,唐岫看了眼最后的酒水单,犹豫了一下,告诉服务员:“还要一瓶柚子清酒,跟冰块一起上。”
“噗……”沈颖则在她对面,被嘴里的大麦茶呛了一下,放下杯子,“咋的,你还打算借酒消愁啊?”
“没有,就是突然有点想喝。”唐岫抬手搁在桌子上,皱了一下鼻子。
“行吧,不过就你那酒量,我帮你喝半瓶吧。姓宋的不是出差了么,省得你回去的时候家都找不着。”沈颖则对她的酒量是清楚的,她们高考完一群女生去三亚租别墅住了半个月,唐岫第一天晚上就被三杯甜白喝翻了,悄无声息地瘫在沙发上一觉到天明。要不是她过去给她盖了条毯子,估计冻死都没人发现。
“好好好。”唐岫没有不自量力,等酒和酒杯送上桌,往杯子里夹了两块冰,倒满柚子酒,就把瓶子放到沈颖则那一头,端起来小口小口地抿。
日料店的上菜速度不慢,没一会儿就送了好几样前菜,之后是雪蟹锅。
等锅煮沸的档口,沈颖则尝了口醋味冻,酸得直眨眼,赶紧给自己倒杯柚子酒压压味,一面主动开口问她:“说来听听吧,人家这是实打实跟你表白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唐岫摇了摇头。
“拒绝?”
对面的人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颖则听出她这话态度上的微妙区别,很快露出了然的神色,“我看你是不想拒绝吧……想答应?今天看完他比赛crush了?”
唐岫听到她蹦出“crush”这个单词,心头跳了一下,似乎可以用来解释她在看程煊熠比赛时某一瞬间不正常的心跳。
可她现在已经冷静多了,抬头看向她,半晌后问:“你觉得我想答应吗?”
沈颖则被她的脑回路听得无语,再次把球丢回给她:“你问我干什么,你自己怎么想的?”
唐岫叹气,垂下眼帘,小声嘟囔:“他确实挺好的,之前打游戏也是,很照顾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今天看他比赛,我第一次发现他长得真的挺帅的,冲线的时候简直像热血番男主一样……”
“确实,他平时看不怎么出来,跑步是真帅啊。你没听后面那些女生后来声音都喊哑了么,你也在那儿滋儿哇儿地叫疯了。”沈颖则啧了声,回想起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真的吗?”唐岫只记得程煊熠冲刺的名场面,完全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在干什么了。
“骗你干嘛,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这不比唐峪看世界杯热血多了,”沈颖则用筷子压了压雪蟹锅里的配菜,一边道,“他今天比完,不说风云全校吧,在这大一这届里绝对出名了,就算你拒绝了他,他也不愁找不到女朋友,你不用心理压力这么大。”
“这样啊……”唐岫若有所思地点头,挖了勺杏仁豆腐,半天也没往嘴里送,抬起头告诉她,“可是下午听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不忍心拒绝,差一点点就答应了……”
“干嘛不忍心拒绝?”沈颖则想不明白。
唐岫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思维方式不同,她现在想到程煊熠,平时关于他的印象全都模糊了,只能想到他比赛时的样子。
之后想到希腊神话与太阳神,甚至想起很久以前,她读过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有关海伦和阿喀琉斯的一首诗。
她那时候惊觉自己与茨维塔耶娃是如此心灵相通,都认为在命运中备受折辱的海伦与注定要为自己的脚踵而死的阿喀琉斯才是天生一对。
阿喀琉斯应该爱上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而海伦,尽管她会在阿佛洛狄忒的愚弄下与卑懦的帕里斯私奔,她也会在坍塌的城墙与熊熊燃烧的战火间窥见挥剑的阿喀琉斯,在分秒之间爱上这样具有宿命的悲剧美的希腊英雄,他们之间何其相似。
人的本性不愿意摧残美,而更愿意去完善他,去擦拭青铜雕塑脸上的荣光。
唐岫知道这些譬喻当然不适用于她自己,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在模糊沉浮的百感交集间让它们之间产生关联。
只是这个问题对沈颖则来说,无关文学的种种意象,是非A即B的简单选择题:“那你就答应呗。”
“可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他,答应太不负责任了。”唐岫在某种程度上还挺值得佩服,一方面上头,一方面还能清醒地察觉出自己只是暂时性地沉沦,这种感觉不会维持太久。
“有什么不负责任的,我说你做女人道德感别太强了。他一个大一小屁孩,刚上大学不想着读书就想着谈恋爱,才跟你认识多久啊就急吼吼地表白,人家也不一定就多喜欢你。没准今天热血上头,明天就发消息跟你说是在大冒险让你别当真了。”沈颖则嗤了声,她跟唐峪在一起久了,还能不知道男人这种东西几斤几两。
“真的吗?”唐岫眼前一亮,被她打开思路,“那我要不明天再问问他是不是认真的?”
她前半段没听进去,后半段倒是当真了,差点没把沈颖则气吐血:“我说没准!可能!”
“哦……”唐岫认真想了一下,就以程煊熠下午的态度,可能性不大。
她深吸了一口气,夹起不知道加了什么的手卷塞进嘴里,费劲地嚼着,却尝不出味道。累得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很委屈。
还不都要怪那个现在还在出差的臭老东西,天天在她面前端长辈架子,从来没把她当作大人正眼瞧过,才害她在这里翻来覆去地纠结。
从小到大追她的人也不少,在别人的眼里看来,她应该还挺有魅力的吧。就他愣是看不出来,前几天还问她要不要吃冷吃兔,吃吃吃,就知道吃!
“行了行了,你别摆出这表情,看得我怪害怕的……”沈颖则看她被寿司噎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还在表演川剧变脸,赶紧给她夹了两片三文鱼,“你要真对姓宋的这么真情实感,干脆直接追他算了。你看人家程煊熠多爽快,说表白就表白,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么。”
唐岫听到这句,脸上的表情更黯,摇头道:“他不可能喜欢我的。”
“再说我们两家关系太近了,我现在又跟他住在一起,我要真去追他,只会把关系弄得很尴尬。到时候得从他家搬出去不说,我家里人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跟他们交代?说我因为跟他表白被拒绝了么?”
唐岫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相反,她就是想得太多了,才寸步难行,越来越不敢肖想。
沈颖则听得眉心直打架,道:“那你就拉倒吧,又不敢去追他,又觉得他不可能喜欢你,你还给人守活寡啊?”
“……”她说得对,唐岫无话可说。
“现在有个长得帅又年轻的都送上门来了,你就试试呗,又不讨厌,没准谈着谈着就喜欢上了。我跟唐峪不就这样,一开始被他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才答应的。”
“这样啊?”唐岫的思绪暂时被扯开,难得听她提起当年死活不肯说的秘密,追问道,“那你现在喜欢我哥么?”
沈颖则漏了嘴,反应过来后“刷”地飞给她一个眼刀:“这是隐私,别问。”